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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一念之善 (二)
    被抓的嫌犯为了争取减刑,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将犯案过程交代的一清二楚。

    “杀人的不是我。我只是把他们都绑在一起,想着抢完钱就走。是大龙一定要杀人灭口,他说那一家三口看到了他的样子,不杀不行。”

    “你们犯案的时候没有戴头套或者用别的手段遮盖样貌?”

    “有。但是大龙一进房子控制住他们后,就摘下来了。我提醒过他,他说没关系。”如此这般,受害人看到他容貌是必然的事。很明显这个大龙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这一家人。

    “不满六个月的婴儿怎么会指证他?为什么连孩子也没放过?”

    “大龙说他一直哭很烦。就……把他摔死了。”

    旁边的同事低声咒骂了一句人渣。

    东方廌拿起案发现场的照片。一对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夫妇和一个刚出生不满半岁的婴儿。年轻夫妇身中数十刀,看似杂乱无章的伤口,法医报告却显示脖子上致命的一刀又快又准。这就说明凶手明明掌握一刀毙命的技术,却故意虐杀受害人以此满足自己变态的欲望。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她仔细看着现场的照片,突然觉得这个画面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东方廌想起唐既白的提点。“这个大龙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有犯案前科?”

    嫌疑人犹豫了,不知道能不能说。也有可能是他的战术,想用信息换取更多的利益。

    “我看了你的档案,没有前科。你说你只是图财,害命的另有其人。如果你帮助检方坐实李大龙的所有罪行,我以个人名誉担保,在法庭上替你求情减刑。”

    “我是听李大龙喝醉酒后说的,那是一桩很久前的案子了……检察官,我看你们年纪还轻,那案子发的时候,有可能你们还没有出生。”

    “别废话。”

    “你们听说过1990年11.3案吗?发生在祁山县。”电光火石之间,东方廌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案发现场眼熟。和那个案子的犯案手法是一模一样。

    两个同事都领悟过来是哪件案子,齐刷刷看向了东方廌。那个案子发生在她出生的前一年,影响了唐既白的一生,那个时候唐既白五岁,还叫唐廌。

    东方廌握笔的手都在颤抖,但还是强稳住心神。“你详细说说。”

    二十六年前的祁山县里,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妇深夜被人砍死在屋里。没有财物损失,凶器是自家的菜刀。现场采集到了除了两位老人以外唯一的指纹和脚印,很快逮捕了嫌犯,是同村村民,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李民祐。

    李民祐是村里少数读过书的知识分子,结了婚,有一对可爱的龙凤胎儿女。平日里乐善好施的年轻夫妇,见老两口无人照顾,山里生活多有不便。男人就每天给老人扛一桶水送上去,女人就隔三差五去炒几道菜孝敬他们。老两口也很喜欢逗弄他们那一对龙凤胎的孩子。甚至几次说过,要将死后的遗产包括村里的房子和存折上的一万块钱都留给这对龙凤胎。这是街坊邻里都听说过的事。

    那时候一万块可是个大数目,也是这笔遗产,成了检方怀疑李民祐杀人的动机。因为老人死前半个月,一直在外地打工的亲侄子回来了,老人起了念头,要把自己的遗产转送给侄子。听说为了这事,李民祐对老人心生怨怼,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去看过老人。

    案发那一晚,女儿发高烧,李民祐半夜出门求药,所以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有村民当晚看见他往老人家的方向走,又有邻居听到老人家里传出和年轻男子的激烈争吵声。

    证据链很完整,即使李民祐一直喊冤不承认。地方检察院还是成功将他入罪,当年的法律还是奉行“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严刑,加上年关将至,四处气氛喜乐安详,这个时候发生的命案往往都被媒体渲染的更加人神共愤。最终李民祐被判了死刑。而经手的检察官正是唐廌的父亲唐慎。

    结果李民祐伏法后不久,跳出来一个赤脚医生证明李民祐当时确实在村外找到从邻村吃酒回来的他买药。他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更糟糕的是,赤脚医生说自己曾经写过一封书面证明亲手呈给检察院的唐慎检察官,但是这封信并没有出现在呈堂证据里。媒体报道都在指责是唐慎急功近利,隐瞒了证据。

    李民祐的妻子知道真相后更是悲痛欲绝,带着一双年幼的孩子自杀。

    这一下子唐慎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好几条人命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尽管他拒不承认自己曾经收到过那封信,但他依然遭到停职调查。一瞬间千夫所指,身边除了挚友东方获,人人都在戳他脊梁骨。他的精神状态一度崩溃,在又一次媒体的围追堵截下,精神恍惚的唐慎出了车祸,当时车上还坐着他的妻子。两人抢救无效死亡。

    一夜之间,唐廌失去了双亲。唐家也没有别的近亲,东方获和已经身怀六甲的妻子一合计,决定收养他。但媒体显然还没打算放过这个孩子,因为唐慎去世后,在他的家书房里搜出了赤脚医生写的证明信,不管这起杀人案的真凶是谁,至少坐实了他渎职的罪名。原本因为车祸而消停下来的媒体,突然又能理直气壮昂起胸膛重回“战场”。

    媒体就像苍蝇叮上了有缝的鸡蛋,一窝蜂挤进了他的生活,丝毫不顾一个刚刚丧父丧母的孩子心情。那般见缝插针的密集采访虽然当时尚在母亲肚子里的东方廌没有见识过,但是听父亲说起也可以想象。说最惊险的是有一次怀孕的母亲在自家门口被记者挤到差点摔倒,还好五岁的唐廌在后面死死撑住才不至于酿成大祸。后怕之余,东方家终于下决心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正好当时检察院有个调去乌苏市的机会,因为乌苏远在东北部,离南部小城祁山十万八千里之遥,没人愿意去。东方获主动申请,很快就获批。到了乌苏后,东方获欲为唐廌改名叫东方既白,彻底摆脱过去重新开始,但唐廌不愿改姓,又念着东方家的养育之恩,怕惹叔叔阿姨伤心,最后折中改名为唐既白。至于他的名字为什么变成了东方家小女儿的名字,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在此按下不表。

    当时东方廌给嫌犯录完口供心慌意乱,走出看守所靠在车门边给唐既白打电话。按道理那个时间他应该已经买好烧烤到检察院了。但是却迟迟不接电话。就在她已经准备挂断的时候,那边接了起来。“喂。小廌……”

    “喂。哥,你到哪了?”

    “还……”唐既白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人的眼色,回答道。“还在等烧烤,点的东西有点多,没有烤完。”

    “算了,你就在电话里听我说吧。千万别激动。当年11.3案子的真凶找到了!是我今天经手的这起抢劫案的同伙,叫李大龙,还在逃。我刚查了他户籍信息,确实祖籍是祁山,还是当年那对老夫妇的侄子!”

    其实东方廌也不确定唐既白知道这个消息后,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原本一个简单的案子,最终赔上那么多条性命和三个家庭的命运。现在始作俑者终于浮出水面,但是这也就证明了当年那个案子他父亲确实存在着不可推脱的过失。

    副驾驶座上的人眼神变得很奇怪。戳在唐既白腰间的硬物顶了顶,半晌无话的他这才开口:“我知道了。”

    电话那边传来嘟嘟的忙音,东方廌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手机。我知道了?就这样?虽然事情过去二十几年,但她知道唐既白心里从来就没有放下过这个心结。现在尘封多年的案情出现了这么大的突破,就只有这短短四个字?

    她总觉着哪里不太对劲,又回拨了过去。这回没有再应答。

    恰巧同事做完收尾的工作走出来。“东方,没事吧?”

    “没事,刚给我哥打电话。我们先回单位,他差不多同时到。”

    “话说,东方你真要给那个嫌犯在法庭求情吗?”那可是三条无辜的人命。虽然他说自己没下手,检察官们可不会随意的听信这种一面之词,还得等李大龙归案才能有定论。

    “我疯了吗?为那样的人求情。”

    “但你刚跟他说以个人名誉担保……”

    “是啊。可我个人没什么名誉可言。”东方廌无奈的摊了摊手,摆明了耍赖。“就算这人真没亲自动手,旁观不作为,也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