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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念之善 (五)
    唐既白委托东方律师事务所代理自己的案子。他没有解释突然回心转意的原因,魏晚当然也识趣的没有多问。只要他不把他们拒之千里,他就心满意足了。

    东方廌推掉了手上所有案子,专心等着排期上庭的日子。明明没有多少事,但每天都第一个到办公室,最后一个走。她不仅把每一条证据一字一句的核对,还把诉讼请求的法律依据,争议焦点全部打印出来贴在墙上,一个个自驳。驳到无法反驳的时候再找其他同事来找漏洞。那份长达五十多页的答辩陈词,她直接送去了乌苏政法大学法学院院长的桌子上要求修改。就连最无足轻重的授权委托书她都检查了三遍才递交给法院。

    她蓄足了力,像个十足的战士。丁长乐见过她这个样子,在唐既白案子判决下来那一天。

    虽然东方廌对待每个案子都很认真,但是唐既白的案子,她已经是到了谨小慎微的地步。因为她输不起。

    那天丁长乐还有几个同事一起在东方廌的办公室里和她组模拟法庭,辩论正酣的时候,前台敲响了门。东方廌皱眉,她之前已经打过招呼不准打扰,所以没有停下来,示意丁长乐去开门。

    前台姐姐站在办公室门口为难的说。“有客人。”

    “很重要的客人吗?”丁长乐见东方廌已经“杀”红眼的样子,不忍打断她的状态。

    “嗯。”前台姐姐侧开身子,让她的视线可以直接看到电梯口。丁长乐明白了来者何人。只有硬着头皮去打断东方廌。“有客人……”

    “不见!”东方廌话都没让她说完就喝止了她。

    “你这么焦躁,怎么赢官司?”老人杵着拐杖站在办公室门口。

    东方廌听到声音看向门口,仿佛不认识一般。她有多久没见过父亲了,两个月还是三个月。自从退休后,父亲衰老的速度以肉眼可见。原先走路带风的男人现在居然杵起了拐杖。

    “如果你是来劝阻我的,那你可以停止了。开庭在即,我没有时间浪费。”东方廌翻开院长替她修改过的答辩书,示意同事继续。

    “我是来帮你的。”老人笃定的声音再一次打断他们的辩论。

    东方廌的眼睛终于从答辩书上移开看向父亲,似乎是在思忖他说的话是真是假。默了半晌才开口。“你们都先出去。长乐,泡壶碧螺春进来。”

    “师姐,我们没有碧螺春。”丁长乐畏畏缩缩的说。在这个百分之百都是年轻人的事务所里,休息室里只有高糖度的汽水和高浓度的咖啡。

    “……”真是个给自己长脸的秘书。东方廌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现在出去买。”

    “是。”丁长乐快步溜了出去。

    “你还记得我喜欢喝碧螺春。”东方获很欣慰的点点头。

    他状似不经意的在她的办公室里打量,这是他第一次来东方廌的事务所。东方廌原本乱糟糟的办公室自从丁长乐来了以后变得井井有条,她第一次觉得支付给丁长乐的工资是值得的。

    等他走到东方廌做笔记的“证据墙”前,东方廌慌忙将上面贴着的便签统统撕下来。防贼似的防着东方获,毕竟他就算退休了,还是算是检方的人。

    东方获也不介意她这明显的防范,只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小廌放弃吧。”

    “给我个理由。”

    “既白在狱里表现良好,获得了减刑。还有不到二十年就可以放出来了。也许这才是对他最好的结局。”

    “二十年!爸,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二十年是他人生中最好的年华。别说二十年了,再多两年都不行。”东方廌激动起来。“而且你我心里清楚,他根本不是为了报复故意杀人。我已经找到证据帮他脱罪,他已经白白坐了两年多的冤狱,你还想让他继续坐下去。到底是为什么?只是因为你不想花了你不败的记录吗?”

    东方获仿佛体力不支一般坐在沙发上。“小廌,我是在保护你们。”

    “对不起,我看不出来。”东方廌背对着他坐到自己的椅子上,父女俩形成对峙的状态。

    突然东方获猛咳起来,他拿出手帕捂着嘴也没捂住那声音里的痛苦。因为喜欢抽烟,他的肺一直有些毛病。东方廌清楚父亲的身体,到底是心软,主动上前替他顺气。东方获又咳了一阵才缓下来。

    “爸,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是哥哥替我取的,他把自己的名字送给了我。希望我做一个能辩是非,明黑白的人。您以前也是这么教导我的,耐心对待每一个人,就算是那些十恶不赦的嫌疑犯也一定要不偏不倚,不要带预设的角度去看他们。因为我们每一个决定都影响着他们的一生。不要说自己至亲的人,就算是个陌生人,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我也一定要帮他洗刷清白。您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呢?”

    面对女儿的问题,东方获答不上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你执意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做,我也会用我的方法阻止你。”

    “我会申请以顾问的身份回检察院帮助小董。毕竟当初我是主检。”

    董检察官四十几岁,也是检察院的老资格了。父亲退休后,老董继任了公诉科科长,这次在唐既白案中担任公诉人。东方获的加入对他而言,绝对是如虎添翼。

    东方廌没想到不管晓之以理还是动之以情,父亲都软硬不吃。竟是执意要将哥哥留在狱中的意思。

    “那就试试吧。”东方廌当着他面打电话给丁长乐。“你在哪?”

    “啊?在对面超市买碧螺春。”

    “不用买了。买两袋咖啡回来。黑咖啡,特浓。”东方廌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同时做出送客的姿态。

    东方获摇摇头,又杵着拐杖蹒跚的走了出去。年轻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总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

    魏晚看着手机短信里的那个名字,忽然犹豫了。不知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东方廌。

    唐既白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好听点是恪守信念,说不好听就是死心眼。他的心里时刻有一条清晰的线,线的两边是黑白,是对错,没有灰色地带,没有模棱两可。这条线可以是规则,是法律,是信仰。总之,是唐既白绝不会逾越的东西。

    最早追溯到幼儿园,老师为了测试小朋友,故意留下诱人的蛋糕并且离开教室。尽管她对每个小朋友都说了要等老师回来才可以分蛋糕。但五分钟后,就有第一个胆大的孩子去挖了一块,然后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小朋友围了上去。法不责众,即便被抓到也不是一个人的过错。

    只有唐既白从始至终没有靠近过那块蛋糕,尽管他也很想吃。

    事后老师把这件事当作玩笑说给他爸爸听,话里竟带着揶揄。“这孩子可真老实呀。”

    不是表扬的语气,更像嘲讽和担忧。不会适应环境又不会打破规则的孩子,将来的成就往往陈善可乏。

    唐慎问儿子为什么别的小朋友去吃蛋糕的时候他没有一起?唐既白反问父亲:“老师定的规则不就是用来遵守的吗?”

    唐慎哑口无言,很难说现在这个社会缺少的到底是遵守规则的人还是打破规则的人?但不管社会需要怎么样的人,唐既白按照自己的规则长大。尤其是家变发生后,他对是非黑白的固执不容许任何人挑战,包括他自己。

    换句话来说,魏晚不相信他会突然茅塞顿开同意东方廌替自认为有罪的他来翻案。只可能是某个不明外因迫使他不得不同意,这个原因得多么重要,足够他推翻自己坚持这么多年的信仰?

    魏晚托朋友查到了他打电话给自己前几天的探监记录。只有一个人——丁长乐。

    原来不是她贵口吉言,而是她说的时候就笃定唐既白会臣服。这让魏晚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他又去法学院打听了一下,这才发现丁长乐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是唐既白千百个学生中平平无奇的一员。据唐既白以前的同事说,她是唐既白曾经最喜欢,走的最亲近的学生。

    师生恋吗?魏晚心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把自己吓了一跳。可是顺着这个方向想下去,好像一切不解的地方都得到了答案。

    丁长乐来东方律师事务所不是偶然,她早就知道东方廌是唐既白的妹妹。在东方家的时候,她偷偷去看唐既白的房间。即使他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但面对爱人的哭求,唐既白未必是那么铁石心肠的人。

    可如果事实是这样,那东方廌算什么?魏晚突然有些莫名的愤怒。东方廌对唐既白的感情早就超越了兄妹,应该说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把他当作哥哥来看,才会一遍遍和别人强调两人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实。

    这么多年来,唐既白对东方廌热烈感情的回应很和缓,但在魏晚眼里也很清晰。他一直默认他们两人是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但现在金童偷偷在外面找了另一个玉女?这要他怎么开口和东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