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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弱水
    自那以后,秦桑越发深居简出,府里一应事务俱不插手。

    久而久之,下人们甚至都忘了还有她这么一位少奶奶,倒是萧衍时不时会打发陈叔去给她送点东西。

    有时是首饰衣物,有时是滋补药材,有时又是笔墨纸砚,问东问西,嘘寒问暖的。秦桑也不拒绝,给了就收着,只是从来不用,也从来没有什么话带给萧衍。

    秦桑活得很安静。

    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却强撑着一口气不肯离开这个吞噬了她爱情和青春的地方。

    与此同时,一直苦劝秦桑离开未果的绿衣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始在暗中着手筹划一切。

    她在秦桑每日都要喝的汤药中下了蛊,秦桑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她第一次把动了手脚的汤药呈给秦桑的时候,秦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似有所指,“绿衣,你知道吗,爹死了,阿意那丫头也死了,我身边唯一可以依靠,可以信任的人,也只有你了。所以,你不要背叛我。”

    阿意注意到,在她的名字被提到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穆清时神情骤然一黯。

    绿衣一惊,涔涔的冷汗濡湿了里衣,她嘴上说着:“小姐,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绿衣怎么可能会背叛小姐?”

    心里却打定了主意,如果秦桑真的知觉了什么,那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除掉她。

    秦桑盯着她,孱细的手指微微扬起,在碗边缓缓滑过,倏忽一笑:“说笑而已,不必放在心上。”随即,端起汤碗,一饮而尽,连口药渣都没剩下。

    绿衣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把断情蛊真正地种在了秦桑的血里,为了能更好地操控蛊虫,她仍是每夜都向秦桑呈上一碗汤药。

    这一夜的秦桑很古怪。

    她一直微笑着端坐在几案旁的紫檀梨花椅上,干瘦的身体挺得笔直,惨白的脸颊上浅浅地匀了一层胭脂,气色是好了许多,可脸上的微笑却有些羸弱。穿了一身白衣,宽袖中伸出一截像枯木一样细窄的手腕,乍一看,就像一个精致的木偶娃娃,风一吹,就要散架了。

    接过绿衣递给她的汤药,她并没有马上喝下去,只是微笑地盯着绿衣,认真地问:“绿衣,你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绿衣摇头,“小姐先喝药吧,凉了就不好喝了。”右手在衣袖里暗暗握紧了那把淬了毒的匕首,骨节峥嵘,心绪纷杂。  

    秦桑点点头,照旧端过汤碗一饮而尽,这次,她皱了皱眉头,“真苦啊。”

    绿衣立即起身,要去橱柜里拿些蜜饯给她,却猝不及防地被秦桑擒住了手腕,秦桑从发髻间抽出一根银簪,抵在她的心口,凉凉地说道:“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绿衣反应极快,左手流云爪翻转而出,直逼秦桑面门,逼她松开对自己的桎梏。可秦桑却一动不动,似是料定了她不敢动她,千钧一发之际,她生生撤回了凌厉的爪风,而秦桑则趁着她一瞬的分神,从她的袖子里扯出把柄匕首,狠狠地掷在地上。

    秦桑冷笑一声,回到梨花椅上坐下,把汤碗掷在她面前,沉声道:“你背叛我?”

    绿衣也索性撕去了平素温良软弱的假面,立在她面前,面容倔强,“我警告过你的,爱上谁都可以,唯独萧衍不可以。你不听劝,就由不得我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了。”

    “非常手段。”秦桑恨声道:“我爹是你害死的吧,却嫁祸到萧衍的头上?”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第一次给我下药开始,我就怀疑了,只不过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老爷不死,你又如何能斩断对萧衍的最后一点情意。本来,事情做到这个份上也就够了,只是,我没料到,萧衍竟会也爱上你。即使,我在你们之间设下了那么多的恨与劫,终究抵不过缘分二字。”

    “你喜欢萧衍?”

    绿衣漠然地望着她:“我谁也不爱。”

    秦桑掩嘴,不停地咳嗽起来,嫣红的血顺着她苍白的指缝渗落,滴滴答答,一声一声地落在青石板的地上,绿衣面色一变,“这是怎么回事?你把我的汤药给换了,是不是?”

    秦桑轻笑:“绿衣,我给过你机会的,三个月,一共九十二天,你有九十二次机会可以收手,可是你一次都没有。每碗汤药中的毒素都不多,可积少成多,迟早会要人命的,今天,就是最后一天。”

    绿衣不可置信:“你给你自己下毒,就为了逼我回头?你这个疯子!你会死的!”

    “动手吧。”秦桑轻轻抬起脚尖,把匕首踢到绿衣的面前。“你不是一直做好了杀我的准备吗?反正我也快死了,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一个身负使命的山鬼。”

    “山鬼?”秦桑点点头,神思渐渐地有些涣散,不知不觉地叹出了声。

    “可惜了,我没能有幸见到萧衍先死,我们之间的战争最终因我的懦弱而中止。不过看着他长命百岁,孤独终老也挺好的。”

    绿衣双目通红,摇头道:“疯子!”

    “你会怎么处理我的死?”秦桑用手绢擦拭着嘴角的血,安然淡定。

    绿衣笑:“估计是一种你很不能苟同的方式。秦桑,我要让你死不瞑目!有一天,你会回来,你会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而后悔。你说,你若是肯听我一句劝多好,乖乖种了我下给你的蛊多好,你为什么就是要这么一意孤行的呢?断情绝爱,无伤无痛,有什么不好。”

    笑着笑着,两行泪水从她面颊上滚落,“山鬼的寿数很长,所能清楚记起的记忆也不过只有数十年,除了一项我不得不背负的永不会忘却的使命,就是你了。”

    秦桑阖上了眸,轻轻地说:“别碰萧衍。”

    绿衣狞笑:“你不是宝贝他吗?到死都惦记他!我偏要碰他,有本事你就醒过来啊!醒过来啊!”

    没有人回答她。

    椅子上的人一动不动,已无了声息。

    绿衣在房中立了半宿,冷白的月色淌进来,无端卷起了好多模糊的画卷。

    她看到,第一次见面,秦桑就在一溜排的小丫鬟中瞧中了她,她跑过来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她,笑靥如花,“我叫秦桑,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怯怯回答:“我叫绿衣。”

    她看到,还在方诸山的时候,她和秦桑在华老头喝醉的时候,溜进他的房间,偷偷拔他下颌的山羊胡子。结果不幸被被尿憋醒的华老头发现,罚抄了一百遍《弟子规》。

    她看到,她们俩一起蹲在秦府的花园里,扑拉着抓草丛里的蛐蛐玩,谁也不认识蛐蛐,抓了一只臭虫还兴奋半天,结果被臭得灰头土脸,连给她们洗澡的侍女都忍不住捂住鼻子偷偷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绿衣才抬手幻化出一只传音鹤,“告诉陈叔,秦桑识破计谋,被我杀害灭口,尸首我来处理,萧衍那边由你帮忙遮掩。”

    然后,她就抱着秦桑的尸首走出了别院。

    “快跟上!”阿意回头正待招呼,却见身边有一道红光一闪而过,原来是萧衍已率先追了上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跟在绿衣后面,瞅着路有点眼熟,阿意问沈爻:“这条路我们是不是走过啊?”

    沈爻嗤了一声,不留情面地嘲笑她:“呵,路痴。”

    却是走在一旁的晏离回答了她:“姑娘,这是去往雁栖湖的路。”

    “嗯。”阿意点点头,一本正经,“我早就知道,我就是问问,确认一下。”

    晏离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沈爻却又是一声更大声的嗤笑:“呵!”

    阿意心中腹诽。

    呵?呵你大爷啊!

    来到雁栖湖畔,绿衣并没有着急挖坑埋尸,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夜明珠样的东西,闭目坐在地上等待。

    一轮钩月缓缓升至天幕的至高点,冷白的月晖如天女散花一般从夜空中洒下,绿衣手上的那颗夜明珠吸饱了月华后,逐渐不安地躁动起来,也缓缓向空中浮去。

    两道同样皎洁莹润的光在天际狭路相逢的时候,雁栖湖的河床突然发出了巨大的声音,它带着一池碧绿如翡翠的池水缓慢向下沉降,与此同时,夜明珠内奔涌出数股漆黑的水流,快如闪电般地注入了空出来的河床中。不出片刻,雁栖湖已全然变成了一片漆黑,深不见底的死水深渊。

    阿意大惊,“这这这是……”

    沈爻接道:“弱水。”

    晏离向她解释:“弱水,鸿毛不浮,不可越也。”

    绿衣站起身,抱着秦桑的尸体走到岸边,低头望着她惨白的脸庞。

    “你为什么不问我肩负的是什么使命呢?你若是问了,我一定会告诉你,或许这样你就能稍微地理解我一点了。还是说,你压根一点都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我为什么要暗中害你,你在乎的人永远只有萧衍?”

    良久,她又笑了起来:“秦桑,我等你回来找我报仇。我等着你,不要让我失望。”

    “不要!” 阿意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朝着绿衣直扑过去。几乎是同时,萧衍也扑了过来,可他们的身子只是徒劳地穿过了她,毫无任何用处。

    她眼睁睁地看着秦桑被绿衣抛进了弱水里,然后如一块重如千斤的顽石般直向湖底沉去,白色轻纱在水里舞动翻转,随即不见了踪影。然后,她和萧衍惨烈地撞到了一起,两败俱伤。

    夜明珠重新回到绿衣的手里,一池黑水在月色的涤荡下又重新恢复往日的幽碧清澈。

    沈爻走过去,把呆坐在地上的她拎了起来:“怎么?撞傻啦?你明知道这些是早就发生了的事,为什么还傻乎乎地去阻止?”

    阿意手足无措地扒住沈爻的袖子,眼泪急得在眼眶里直打转,“我知道了,秦桑之所以会成为一个没有魄形的鬼魄,是因为她的尸首被镇压在了弱水之下,不见天日,无人知晓,所以她才会没有魄形,所以她才要杀人,才会需要芙蓉面,对不对?”

    沈爻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你真的聪明了很多。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就不要再难过了。”

    “可是,秦桑的尸首我们现在知道了在哪里,也完全没有用不是吗,我们不可能把她从弱水里捞上来的,那我们永远也出不了梵音幻阵,更不能替秦桑报仇。”

    “对也不对。”沈爻微笑,“或许在现实中,我们确实很难拿到秦桑的尸骨。可这是在幻阵中,幻象对我们这些真实的人来说,毫无作用。我说过,这个幻阵是你和绿衣对秦桑的思念幻化出来的,阵眼就是秦桑。所以……”

    他略一停顿,阿意秒懂,立马接话:“所以,我们只要跳进这雁栖湖,就能回到现实?”

    打了个响指,沈爻赞许地看着她,“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