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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陆美英也从超市下班回来了,正在厨房做饭。

    叶燃偷偷溜进叶炜房间,把鞋子塞给他:“别跟妈说多少钱。”

    叶炜头也不回地看着电脑,只短促地“嗯”了一声。

    叶燃出去前,把袋子里的购物发票拿掉,以防陆美英发现,以为她藏着多少钱。

    刚走到门口陆美英正撞上来,她吓了一跳。

    “今天去医院没有?”陆美英系着围裙,身上一阵菜油味儿。

    “这两天负责的医生出去学习了,要一个礼拜后才回。”

    陆美英每天要例行问一下进度,叶燃在路上就想好了说辞。

    陆美英看着她的眼睛“哼”了一声:“嫌烦了是吧!”

    “人家不在,我天天去有什么用?又急不来!”

    “急不来!这事儿就是十万火急!去哪儿学习了?问清楚了没有?给我盯上啊!”陆美英明显在怀疑她消极怠工。

    “人家有人家的事儿,我有我的工作,总这么盯着人家,就不怕适得其反啊!”叶燃实在烦,难得回了一句。

    “有志者事竟成!”陆美英居然还说了句成语,“你看看你这个态度,再想想你弟弟现在这个样子,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说说,你尽力了没有?你说啊!”

    “烦什么烦!滚!”叶炜突然在房里低吼一声。

    陆美英马上噤声,白了叶燃一眼,往厨房跑了。

    叶燃半夜辗转难眠。

    事到如今,没有万全之策,只有一个下下策:借钱,把叶炜的义眼先装上,陆美英那儿可以交代过去。

    叶燃知道,陆美英只是想通过折腾她让她牢记使命,她看重的是结果,至于过程,她并不关心。

    能借钱的只剩下最后一个人选,只是,她一想到就觉得不忍心。

    第二天是周日,在教学机构一上完课,她就拎着营养品和糕点,坐上去橘乡的公交车。

    奶奶就住在那个小镇上。

    叶燃的父亲是橘乡人,但是年轻时就到S市市区成家立业,爷爷早就过世,奶奶一直跟着叔叔婶婶过。

    爷爷生前给两个儿子各留了一处村里的平房,当年叶燃父亲病重的时候,不得已把平房卖了;两年后村里拆迁,一套平房能换镇上一套三室两厅的公寓房,还能赔到一笔钱——一提到这事儿,陆美英就懊恼得捶胸顿足。

    如今叔叔婶婶带着表弟叶熠住在拆迁置换的那套大房子里,而奶奶和很多老人一样,寄居在楼下的汽车库里。

    看到叶燃,老太太特别高兴,直夸她越长越漂亮,又抱怨她太瘦。

    叶燃连吃了好几块老太太做的糖煎糯米糕,以显示自己身体棒胃口好,老太太眉开眼笑的:“年纪轻的人就应该多吃点,别学人家减肥,跟竹竿似的,不好看!“

    陆美英和小叔子一家的关系一向不好,也从来不探望婆婆,叶燃工作后也少来,看到奶奶苍老憔悴的样子,又心疼又愧疚。

    屋子里堆了几蛇皮袋的青皮橘子,奶奶塞了几个给她:“来,这个甜!”

    胃里有点塞不下去了,叶燃还是剥了一个,边吃边问:“怎么这么多橘子?”

    “以前在村里的时候种的!我每天去摘了,拿到镇上卖。”

    橘乡农村里几乎家家都种橘子,橘子高产,到了丰收季都来不及采摘,很多就烂在了地里,也卖不起什么价钱。

    可村里没有收入的老人就是这样,辛苦一年,哪怕一钱半厘也是要挣的,刚刚在公交车上,叶燃就看到好几个脸比干橘子皮还皱的老人,挑着担子从市区卖橘子回来。

    她慢慢吮着橘子水,吮出一股酸涩的味道来。

    “你爸在时,也跟你这么似的吃橘子,咬开一个口,慢慢抿慢慢吮,最后留下一堆干瘪瘪的橘子瓤!”

    奶奶眯眼,缺牙的嘴咧着,想着遥远的往事。

    借钱的事,叶燃一时难以启口。

    奶奶难得有人陪聊天,话特别多,当然话题和所有的长辈一样:“小燃啊,有对象了吧?”

    “没呢。”

    “哎哟,你看,奶奶早就帮你把嫁妆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把我的孙女婿领进门呢。”

    老太太神秘兮兮的:“你爷爷走的时候,偷偷给我留了点钱,你叔叔婶婶都不知道的,我一直在心里说啊,我要给我的小燃……”

    她伤感起来:“这么多年,你受的苦我都知道,就是我这把老骨头啊,帮不上忙……”

    叶燃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又怕老太太难过伤身,连忙打住:“奶奶,我挺好的,能吃能喝,有工作能养活自己,您别担心。”

    老太太摸摸她的头发,噙着泪点头。

    奶奶是有点积蓄的,老人家用钱的地方也不多,她以后攒够了钱一定会还——这么想着,叶燃硬着心肠开口了。

    “奶奶,我能不能……跟您借点钱?”

    她说了叶炜要换义眼的事儿,当然没提那个免费项目,只说手头钱不够,要借个两万。

    其他的,她再凑凑。

    奶奶知道陆美英一直为难叶燃,马上说:“我这就去取钱!”

    叶燃连忙拉住她,“没那么急,过个个把月也没关系!”

    又正色地承诺:“奶奶,这钱是借的,我一定会还你!”

    “喔唷,一家人,还个什么呀!”奶奶不以为然地刮了个她的鼻子。

    幸好,世界上还有个人这么疼她,叶燃心要化了似的,语气也不自觉地带了点撒娇:“这个,一定要还,等你给我嫁妆的时候,我就不客气啦!”

    奶奶怎么都要留叶燃吃饭,刚才婶婶路过车库时跟她打了个招呼,并没有留她吃饭的意思,再说晚了也没公交了,叶燃陪奶奶又聊了会儿,就坐上末班车回去了。

    奶奶陪她在公交站台等车,临上车,又在她耳边悄悄嘱咐了句:“你放心!我会把钱准备好,你下周来拿。”

    叶燃在暮色中,看着奶奶矮小的身影越来越远。

    周一上班后,叶燃又问几个要好的同事挪了点钱,三万块基本凑齐了。

    陆美英估计也怕适得其反,这几天盯得也没那么紧了,她感觉稍微轻松了点。

    不过工作上的事儿又够她烦的,她担任初三的班主任,孩子正处于青春叛逆期,学习压力又重,总是隔三差五给她惹点事儿。

    最会惹是生非的就是那个叫康泽恩的孩子,总是上课捣蛋不交作业,屡屡挑战各科老师忍耐的底线,叶燃怎么教育,他都无动于衷,找他家长,联系册上登记的监护人是爷爷奶奶,说是孩子母亲过世了,而父亲在国外,两个老人拿孩子根本没有办法。

    这天他又在课上看小说,被任课老师一怒之下没收,他居然跳起来去抢,差点和老师打起来。

    叶燃跟他聊了一节课,嘴巴都干了,孩子除了冷笑,没有任何反应。

    她气不过,掏出电话:“把你爸爸的电话告诉我,今天就算是越洋电话我也得打了!”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她一按接通,声音里还带着气:“喂!谁?”

    那边没回音,估计是传说中的响一下电话,一旦接通会产生巨额费用,她赶紧要掐断。

    那边说话了,语气带着点不确定:“是叶燃吗?”

    声音好像有点熟悉,叶燃心莫名一颤:“是我,哪位?”

    “穆沛远。”

    “哦……”她下意识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把手机贴着耳朵走到办公室外的走廊上。

    “穆医生,什么事?”

    “你没有给我打电话。”

    为什么要打电话?叶燃狐疑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肺源性心脏病!穆沛远在督促她及时治疗。

    他应该是在过了三天后,发现她还没有任何动静,在义眼的申请资料上查到了她的电话号码,专程拨冗打了过来。

    竟然这么当回事,叶燃陡然觉得压力好大。

    “哦……我最近……有点忙。”

    “忙什么?比身体更重要?”

    “不是,就是有点事儿。”

    “让你生气的事儿?”

    他居然连她在生气也听出来了,估计又在掂量发怒对她的病症有多大的影响——真的是够了。

    正好那个和康泽恩起矛盾的老师过来了,远远叫她:“叶老师……”

    她赶紧指指自己的话筒,又怕电话那头的穆沛远听到了起疑,仓促地说:“穆医生,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儿,我们下回谈好吗?”

    这语气实在太像是一种虚与委蛇的逃避,话筒里传来穆沛远重重的一声呼吸,似乎是无奈,更像是愠怒。

    “好,不打扰你!”他毫不迟疑地挂断了电话。

    叶燃晚上又睡不好了,老是想着和穆沛远这几次的接触。

    他就像那天,披在她身上的那件黑色针织衫,暗沉的颜色,古板的款式,却能给予足够的温暖——尽管他只是出于医者天生的责任感,于她,却是在尘世间,连亲人那里都已经缺失的温暖。

    这件衣服洗干净了,还一直没有机会还给他,放在这里,她看到就觉得心虚。

    利用别人的善意来行骗,是世界上最卑劣的作为,她越想越对自己的行径感到不齿。

    必须马上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