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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梦境
    第十四章

    没等夏璎假模假式跟他打个招呼,以在研究实验室的人面前表示,他们算认识了,乐正劭扔了烟头,轻推女孩的背,向门廊的侧门走去。

    她没记错的话,那边通向后院的高架屋,里面有乐正劭昏昏暗暗却整齐干净的卧室。

    夏璎的胃一阵紧巴,生气?难过?倒还没到达,第一反应是意外。

    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听了眼睛都不看她一下就离开?

    董老头的打算夏璎明白,为了不让老师尴尬,她开玩笑说:“董老师,一个人走了不要紧,一会儿我陪您喝几杯吧。”

    董老头回过神来:“你可不行。”脸色严肃,强调说,“你也不许和任何人喝酒!胃有病,还敢喝酒?你要是倒下了,我老头得多干多少活?”

    夏璎略略失望。

    高架屋二楼的长廊,高壮的男人和女孩娇小翩跹的身影相继掠过,董老头望过去一眼,目光深邃悠长,像在自言自语:“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选择了最难的一条……唉,度人,终要度己啊。”

    夏璎虽然不太懂,但听得出,董老头和乐正劭关系不浅。

    她不想抬头,不想留意,却随了董老头的话去看。女人的嫉妒心使然?她最在意的,竟是他和女孩间的距离,有没有到达亲密的程度。

    和乐正劭一样缺席整个饭局的,还有尤塌。

    钟强和张大全虽然人在,却都脸色不佳,坐立难安。

    其他人显然不知情,吃吃喝喝,推杯换盏,天南地北的聊。从国内的家乡到佤邦联合军与缅甸政府的紧张关系,从曾经的偷-渡到佤邦的经历到佤邦赌场里漂亮风情的女人……

    有董老头的庇佑,夏璎一滴酒不必喝,从头至尾保持清醒,一屋子男人喝多了话题也不避讳她,所以那些内容她一五一十都记得。

    席间出现乐正劭的名字,她耳朵是竖起来的。

    乐正劭。原来他不单单是矿上的工人,他是……工人头子。

    矿山五年前发生一件骇人听闻的案件,之后本地工人通通被遣散,乐正劭,正是在这时候凭空出现的,他是个与联合军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中国人,在佤邦这样一个军-阀统治的地域,矿领导不得不给将军面子,与乐正劭合作,由他做中间人联系,重新聘用矿工,一半中国人,一半本地人,公平的很。

    夏璎清晰记得,那个刺激惊险的夜总算过去,凌晨的光,潮湿、晕着慵懒的光圈,他与橄榄绿军装的将领谈笑风生的场景……

    互通往来,各取所需。

    他可以做活泛的中间人,也可以始终保持深藏不露,还可以……在飞驰的三轮车上一动不动地静坐。

    乐正劭。她终于了解他多一些。又嫌太少,毕竟能被大家拿出来谈论,大抵人尽皆知。

    她想知道些更隐秘的,比她三番五次自杀更劲爆。

    夏璎强撑到午夜,饭局散了,乐正劭仍没回来,她想好了借口,打算问年纪小、城府浅些的钟强,被小钱拦住,坚持送她。

    到了宿舍房间门口,小钱还不肯走,醉醺醺地为叶朝旭说好话。

    不得不承认,这一晚上,她的心思全在乐正劭身上,一点没有记起自己还和正牌男朋友叶朝旭在冷战。

    “叶朝旭对你说什么了?”夏璎几乎审问的语气。

    小钱清醒几分,连忙摇手:“没有没有,是……大家看得出,你们闹矛盾了,现在分开……住。”

    夏璎:“我们分开住是为了工作方便。再说……这是我们的私事。”

    下一句“不管你的事”,念在他是喝了酒无心的,夏璎没有说出口。

    小钱意识到自己多嘴,灰溜溜离开。

    夏璎一夜做了好多个梦,醒来筋疲力尽。

    梦中场景如同真实,乐正劭和那女孩激烈的滚床单,她去捉奸,床上的女孩衣衫不整地质问她:“你是谁,凭什么打扰我们好事?我是他女朋友!”

    乐正劭抽着烟,眉目被烟缭绕,模糊不清。

    她终于不再隐忍,将生气、愤怒、吃醋表现得淋漓尽致,却无言以对。

    转眼又回到国内家中,叶朝旭义愤填膺向父母告状,她与父母大吵一架,出门时祈祷被车撞死,结果真飞来一辆车,她五脏剧痛,倒在车轮下,肇事者下车——帆布鞋,牛仔裤,黑色T,白内裤边,青色胡茬的下巴。

    他俯视她,仍看不清面庞。

    他说了话,是什么,忘记了。

    再然后,她搬到自己梦想的小居室,正在装修,发现已有人未经她同意,布置好家具和摆设,那人转过身来,是叶朝旭。

    他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家,你满意吗?”

    她不仅不满意,而且不想与他同住。

    她重新规划,她的父母和一堆七大姑八大姨不知怎样出现的,指手画脚,强硬武断,每个意见都令她烦躁。

    她赌气,气咻咻出门,突然一只花盆从天而降。

    她被砸得趴在地上,眼前血淋淋,她费力地抬头,模糊看见凶手轮廓……

    他幻化成魔鬼的脸,阴森地大笑,向她俯冲扑来……

    夏璎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还在追忆,最后梦中的凶手到底是谁?

    想想又好笑,不过是梦。

    矿山里的生活两点一线,若是没什么念想,过得忙碌而平凡,第三天过去,乐正劭这人仿佛山林里的水汽一般,不知不觉,蒸发了。

    若是之前,她可以借他为什么没上班询问钟强或是张大全,自从得知他另一个身份,便再没了理由。

    傍晚,夏璎回到宿舍正揉着酸痛的肩颈,尤塌上门来换热水器温控器。

    尤塌汉语不怎么样,话倒是多的,今天实属反常,沁着脑袋忙碌,眼神飘忽,不太敢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之前乐正劭说,要张大全来换。”夏璎站在浴室门前,手臂抱在胸前,“没想到是你。”

    尤塌没转身,哼哼哈哈地说:“正哥和大全哥,在忙……”

    “是吗?乐正劭,忙什么?你有他微信吧?我想加他。”

    “……”尤塌动作一僵。

    “别害怕,我不会告诉他是你给我的。”

    “……”

    “你继续吧。我不打扰你了。”夏璎笑了笑,袅袅婷婷走开。

    尤塌拿着扳手,默默转头偷看她背影一眼,手无力垂下。

    十五分钟后。

    “那个……夏工,修好了。我先走了。”尤塌拎着工具箱埋头逃跑,夏璎一口气追上。

    “微信。”夏璎伸手。

    “夏工……真不能给。”尤塌抱头,“正哥会教训我。”

    “他现在在哪?”

    尤塌无辜地看着她。

    “好吧。反正你今天已经来了,你走你的,我可以跟着你……总能找到他。”夏璎松手做个“请”的手势,“谢谢你帮我修理热水器,再见。”

    尤塌相信她什么事都干的出,便说:“你找他有什么事?我……替你告诉他。”

    夏璎和蔼了几分,煞有介事说:“他欠我东西没还,我必须当面要回来。”

    尤塌半信半疑,末了还是没胆敢给夏璎微信,只默许她跟着他下了山。

    途中尤塌恢复了唠叨的本性,车轱辘话反复说,强调是她自己决定出矿山,不是他带领之类。

    夏璎一一应下。

    晚上正是饭馆生意兴隆的时段,尤塌先进去转了一圈,再带她去后面的高架屋里走一趟,里面空荡安静。

    “你看,真不在。”尤塌摊手。

    “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个……”

    “这个,乐正在我们这来去自由,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是真不知道,夏老师何必为难我弟弟?”

    为尤塌出面解围的是老板娘,看得出是从后厨特意过来,手在围裙上随意擦擦,她年纪不大,梳着低马尾,脸上有成片的雀斑,夕阳照出的红橙色的光,显得她更勤劳和朴实。

    她自己拿不上台面的私事,没必要牵连他人,刚才对尤塌也确实过分了些。

    夏璎沉默,和老板娘错身,下楼。

    “中国城。你如果一定要见到他,去那里碰碰运气。”老板娘说。

    夏璎回头,发自真心,报以微笑:“谢谢你。”

    她像只欢快的兔子,飞奔跑开,尤塌激怒的声音回荡在身后,他急了,和老板娘吼起了成串的当地话,随后追上她。

    “中国城是什么地方?之前……去的那个夜店?”没等尤塌开口,夏璎难掩兴奋问。

    尤塌低头。摇头。

    “没关系。我可以打听。”夏璎心情好极了,不再同任何人计较,何况是尤塌。

    走了没几步,尤塌拦她,带她到了破三轮车旁,耷拉脑袋说:“我得陪你。”

    夏璎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为难你。我实在是……不好找别人……”

    “到了这个地步,别说了。”

    尤塌扶她上车,一路出奇安静。

    再轻柔的山风,配合三轮车的速度,变得强劲有力。

    夏璎的长发随风飘摆,她随意乱拨,想象自己是个深山里正四处觅食的老妖怪。

    不然,真正的夏璎,宁死也不会这样放纵疯狂。

    中国城,原来是个赌场。

    当地法律明令禁止中国人入赌场,人们却以中国城为之冠名,原因可想而知。

    天已黑沉,中国城外静悄悄,里外三层铁栅栏,影影绰绰看到几台陈旧的机器在运转,跟前围了一圈人。

    夏璎去过LA赌场,认得那是大名鼎鼎的老虎机。

    她自然而然从正门走,尤塌拽拽她手臂,指向侧门。

    两人一前一后由侧门入内。

    走过一段长廊,便是圆形大厅。

    昏暗,陈旧,吵闹,能清晰看见烟雾浮浮沉沉,飘在半空中,呛得她不由得咳嗽,赌徒们穿着也随意邋遢,有人留意到她,眼睛像黏住了,目不转睛。

    夏璎颇为不适,在人群里搜寻乐正劭。

    他为什么在赌场?赌-博?

    大厅周边是门挨着门的小包间,她沿着墙边,路过几桌桥牌局,漂亮的女孩做荷官,身穿制服,年纪轻轻、浓妆艳抹,手法熟练。

    她不自觉停下,仔细看去,眼前的女孩不正是……

    正对面,一人从小包间推门出来,他叼着烟,查看了下手机,目光也不安飞快地寻找谁。

    夏璎迫不及待选择最近的路线——走直线,越过大厅,到达他面前。

    他终于发现她,脸色霎时变换。

    还没走到圆形厅的中心,一声近在咫尺的枪鸣自她身后响起,第二声,琉璃粉碎,清脆灌耳,她从侧面抬头,大厅里唯一一盏吊灯,绽开它树叶一般繁茂的小灯泡哗啦啦落下。

    天。和梦里那花盆砸向她的架势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