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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她配不上他
    第二天一大早,韩易茗还在睡觉,木菡就偷偷摸摸地起床,揣着两叠纸钱往山上去了。

    古人说“清明时节雨纷纷”不无道理,在她的印象中,这里每年清明节都在下雨。雨淅淅沥沥地从乌黑又低沉的天空中飘落下来,落在头发上,成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小时候外婆总会逗她,说:“露露,你是不是偷白糖吃啦?嘴都不擦干净,头发上还有!”

    木菡不会说话,连连摇头,紧张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外婆又搂着她说:“我知道露露最听话,不会偷白糖吃……”

    小时候,木菡不叫木菡,叫白露,由外婆带着。后来外婆去世,父母离婚,她被判给了母亲,紧接着改了姓氏,随母亲姓“木”。

    细雨大概下了一整夜,山路已经被雨水浸透了,每踩一下都留有一个浅浅的鞋印。

    木菡的外婆去世的年代,并没有要求一定要火葬死者。那时,每家每户的老人去了,都会葬在离自家比较近的庄稼地里,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祖坟。

    木菡去得早,也不担心会被人看见。她跪在杂草丛中,尝试了好几次才将纸钱点燃。

    她一边烧一边说:“外婆,我回来看你了。你看,我现在已经会讲话了,过得也很好……”

    外婆去世后,她跟着母亲到城市里生活。身为女强人的母亲不甘心女儿一辈子是个哑巴,抬不起头来,便带着她四处求医。最终,医生确定她不能说话不是神经的问题,而是她的声带上长了一块息肉导致不能发声,等到适当的年龄做了手术,她就有机会痊愈了。

    在手术前的那段期间,母亲坚持让她去普通学校上学。她原本就怕生,一时间难以适应新环境,就整日整日地哭。可每次她都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能长大了嘴,眼泪哗啦啦地流,将所有悲痛都卡在嗓子眼儿里。

    然而,她的悲伤并没有让母亲动摇。母亲贯彻了自己在工作上狠辣霸道的作风,冷酷地说:“木菡,哭泣和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这世上的苦难有千万种,只要你遇到时,它们没将你杀死,以后就永远不会对你构成威胁。你要做的,就是在和苦难厮杀的战役中,存活下来,哪怕苟延残喘,哪怕遍体鳞伤,也要活着。”

    母亲平时很少以一个慈爱女人的形象对外示人,所以,就连开导她的语气中都带着生杀予夺的强悍,坚硬如铁。

    木菡只能继续去上学,她如母亲所愿,没有阵亡,但上一些课程的时候却很尴尬,像晨读、英语、音乐……她觉得自己是个不称职的背景板。

    那时候,她靠写日记和给苏楠哥哥写信支撑自己,有时写着写着眼泪就会不受控制地落下来,砸在纸上,将字迹晕染。

    这样孤独的童年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在升初中前的暑假,她做了割除声带上的息肉的手术。手术很成功,但她依旧不能发声,因为她不会说话。

    她原本以为手术成功后,她就能和普通人一样巧舌如簧,吐字如珠,结果却事与愿违。那时,她只觉得人生一片黑暗,想要崩溃大哭。绝望、堕落、自我放弃,让她陷入沼泽之地,她离死神越来越近,甚至想要放弃生命。

    她没有勇气这样过完一生。

    当时,母亲正在国外谈一笔很重要的生意,因为手术早有安排的,所以手术当日,她并没有陪同。可是,她听说术后自己有自杀倾向后,立马就从国外飞了回来。

    那是母亲第一次那么温柔地看着她,鼓励她:“木菡,如今你的声带已经没问题了,一切阻碍都是心理作用。如今,你有多厌恶过去的生活,就要多用力地去逃离。你也不希望将来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出身社会、有心爱的人……还是重复小时候的状态,对不对?你也想看看缤纷的世界,享受和所有人平等,甚至更好的待遇,对不对?你也想……孩子,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命运说了不算,只有你自己说了才算。”

    母亲看到木菡眼中迷离却又渴望的光芒,浸润着泪水的双眸中如琉璃珠子一般闪耀。

    她极其极其温柔地抚摸她的发丝,却没有更加亲密的举动:“木菡,你对生活并不绝望,你只是对不能改变现状这一情况感到绝望。可妈妈用生命向你保证,只要你听医生的话,好好做发声练习,你想要的生活都会拥有的,好不好?听话。”

    那时候的木菡,对这些话并不能有更深层次的体会,只是被“逃离”二字击中时,她浑身上下仿佛都充满了力量。

    她要逃离,逃离从前绝望得如同死水一般的生活。可如果自身不改变,即使逃到天涯海角,她依旧是个哑巴。

    她的心情渐渐平复,开始认真地按照医生的要求做康复治疗。最开始,她的声音如同公鸭一样粗糙而沙哑,难听得像有砂纸在刮耳膜,可渐渐地,她开始学会控制肌肉的力量,让声带更准确地震动。在此期间,她也因枯燥闹过脾气,但从未想过放弃。现在想来,上天还是眷顾她的,多少人付出了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她的努力却没有白费。

    自那以后,木菡就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她参加活动、培养爱好,从最初小心翼翼地试探他人到后来尽情地展示自我,她越是向前走,越是感谢自己当初没有放弃。

    往事虽已远去,但那些伤痛依然刻骨铭心。她想到那个如光一般的少年如今也身陷囹圄,不禁喃喃道:“外婆,我遇到了韩易茗,他家出事了你知道吗?”

    父母离婚后,她随母亲姓“木”。

    她改名的时候,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少年韩易茗。所以,母亲问她想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她说:“木菡。”

    那时,母亲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草率地将姓名填进了改名申请表。可木菡心里是极度兴奋的,还偷偷甜蜜了好久,跟自己私藏了什么宝贝儿似的。

    木菡嘛,爱慕韩,这就好像他们两人之间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不过现在想来,她小时候是真幼稚,也是真纯真。明明什么也不懂,却痴情得令人感慨。那时候,她坚信自己是爱韩易茗的,哪怕明知道自己这辈子不能和他站在一起。

    因为,她配不上他。

    木菡絮絮叨叨地说了半个小时,脸上的湿润早已让人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