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现代言情 > 我的恐男症女友
第一章 玫瑰与蛇(1)
    一个月前,东京新宿。

    夜幕降临,Office ladies和Salary men从冷冰冰的水泥大厦中解放,逐渐涌入街边一个个被点亮的居酒屋,喝酒、吃肉,释放一整天的压力。

    食物是治疗“丧病”的最佳良药。一杯烧酒,一锅炖杂烩,三五同事聚在一方天地,吐槽拥有相同缺点的上司们,白日里的委屈伴随着料理通通下肚,隔日,又是生龙活虎一条好汉。

    一家名为“土方”的居酒屋在这附近很受欢迎。

    店面虽然不是特别大,但很温馨,加上老板土方十郎世代传下来的独门料理好吃又不贵,于是每天日落之后,这里便门庭若市。

    朝叶在东京生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店。

    居酒屋她去过不少,大多都是有独立空间或半开放式的,坐在里面安安静静喝酒吃饭,不受外界打扰,倒也舒适。

    但“土方”不同,素不相识的人就坐在离她不到半米的距离,与她共享一张桌子。交谈声、碰杯声、嬉笑声,每一种声音都在拼命敲打着她的耳膜。

    这种嘈杂的环境着实令她不安。

    如果不是因为快要回国,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见到玉子,她是不会出来的。

    “所以说嘛,部长那个家伙,根本就是在针对我……”身旁的男子不知道喝了几杯,说话的音量越来越大,说到激动之处,手臂不安分地晃动起来。

    朝叶心惊胆战地往玉子的方向一闪,堪堪躲过他手上那双夹着烤肉的“凶器”。

    忽然一股强烈的不适感在胃里翻滚,朝叶拧紧了眉头。然而身边的男人却好像没有安分下来的意思,整个身体都往她的方向靠了过来。

    朝叶猛地站了起来,在那人倒过来之前,迅速从座位上离开。

    “叶子酱,你怎么了?”玉子注意到了朝叶的异常,关切地看了过来。

    玉子是个和善可爱的女孩,也是朝叶在东京唯一的好朋友。

    这一次出来,是玉子提出要给她践行的。朝叶原本想只是和玉子一起吃顿饭而已,却没想到她把班里的同学都叫过来了。

    “我原本想多两个人会好玩一些,就在群里面说了一下,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一起,对不起。”玉子知道朝叶不喜欢太热闹,平时也和这些同学不亲近,但人都来了,她也不能赶他们回去。

    “我没事,就是想出去抽根烟。”看到玉子露出担忧又抱歉的神情,朝叶不想扫她的兴,借口烟遁。

    “可是你都没吃什么东西呢,抽太多烟对肠胃不好的。”

    朝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坚持要出去。

    玉子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朝叶,但她也拿朝叶没有办法,只好妥协,“那早点回来哦,不要乱跑知道吗?”

    “知道了,玉子大人。”朝叶无奈地笑了笑。

    玉子有着日本女孩特有的温柔气息,说话软软糯糯的,让她这种自诩冷漠的人,也无法完全板起脸孔。

    不过,总算是可以逃离这个让人胸闷气短的空间了。

    出了居酒屋,朝叶绕到后街一条小巷的吸烟区,从裤袋里掏出一盒万宝路,熟练地抽出一根点燃送入嘴里,然后深吸一口气,再吐出。

    薄荷味的烟雾萦绕在鼻尖,有镇静的作用。

    一根烟抽完,胃里的那种翻滚感也渐渐平息下去。

    东京的街头不似国内,这个时段,热闹都集中在居酒屋里,街道上倒是安静,令朝叶自在很多。她不想回到那个吵闹的饭桌前,于是便倚在一边的墙上,数着星星打发时间。

    夏末秋初的天空总是比其他季节要显得更为旷远,今日天空无云,星辰密布,像是织女将银河都揉碎了,一股脑抛洒了出来似的。

    “1,2,3,4……”她小声地念着数字,声音机械又平淡,数到第十六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巷子另一头传来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飞君,你要找的那位朋友已经找到了吗?”

    “嗯,找到了。”

    “那真是太好了!之前你帮了我许多忙,好不容易能帮你一次,却什么都没办好,真是对不住。”

    “相田君可别这么说,找人本来就不容易。”

    “怎么会,飞君以后要是还有地方用得着我的,尽管吩咐。”

    “那便先谢谢你了。”

    “哪里的话,对了,不知你那位朋友在哪里?”

    “这个么……远在天边,近在咫尺。”

    “哎?”-

    朝叶原本无心听两人的对话,毕竟是人家隐私,所以转过身打算走开一点的,但是听到最后,她情不自禁地又将头转了回去。

    因为“远在天边,近在咫尺”这句话,用的是中文。

    其实在东京的中国留学生也不少,街头遇上一个中国人也没什么稀奇的,可稀奇的是,朝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去看看说这句话的人究竟长什么样。

    也许,是他低沉如神社古钟一般的嗓音太过迷人。

    可惜她终究没能看清楚,目光只描绘了一个大概的身形,便被慌慌张张跑过来呼喊她的玉子吸去了注意力。

    “叶子!总算找到你了,你的电话!”玉子气喘吁吁地拿着她落在桌子上的手机跑到她面前,神情不安,“秦叔叔打过来的,我接了一下,他说有急事要找你,你赶紧打回去吧。”

    在听到“秦叔叔”三个字之后,朝叶便无心再去窥探刚才那个中国男人的样貌。这个时候,秦叔怎么会打电话过来?

    朝叶立即接过手机拨了回去。

    “小叶,你现在赶紧去机场,机票我已经帮你买好了,你马上回来。你爸爸他现在很危险……”

    朝叶瞪大眼睛,不由愣在原地-

    从东京到安城没有直达,需要从B市转机。

    一路的颠簸比不上心中的跌宕,朝叶在安城落地时,已经是早晨八点。

    医院在市中心,与机场的距离跨越了半个安城,平时就算不堵车也得花上半个小时,偏偏现在还是早高峰。

    车子驶出机场,一进入主城区便走走停停的不顺畅。

    天气渐凉,车内没有开空调,窗户是摇下来的,外头此起披伏的喇叭声,司机们不耐烦地骂咧声飘进来,平添了几分心浮气躁。

    她伸手揉了揉突突作响的太阳穴,一种从骨头里滋生的疲惫感透出了皮囊。

    司机老王瞄了一眼后视镜,看出了她的焦灼,一边将车窗关上,一边出言安慰:“大小姐,您别太着急,等过了这个路口,我再换一条路线,一定尽快将您送到。”

    朝叶点了点头:“辛苦你了,王叔。”

    老王是朝叶父亲朝文华的司机,替朝文华开车已经开了几十年。他从小看着朝叶长大,朝叶很尊重他,所以就算再着急,她也没有开口抱怨。

    在路上磨了一个小时,车子总算开到了医院。

    一进入病房内,朝叶的眼眶马上红了。

    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几乎已经瘦得不成形,靠着身上纵横交错的管子维持着生命,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看起来还算有一丝活气。

    眼前的这个人,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是个被命运玩坏了便被抛弃到一边的玩具。

    豆大的泪珠不打招呼地滚落了下来,朝叶很想痛哭一场,但是她看到了父亲担忧的眼神,还听到了他从喉咙里拼命抠出来的几个字:“小……叶……别哭。”

    她抬手将眼泪一抹,强压着情绪坐到病床前:“爸爸,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朝文华活动不便,只能眨着眼睛,艰难地摆了摆手,可惜他没什么力气,手抬了两秒就落了下去。

    作为朝阳集团的创始人,朝文华驰骋商场这么多年,若说没有做过违背良心的事,那是骗人的。可无论做过多么缺德的事,他的良心从来没有不安过。

    弱肉强食是自然生存法则,他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所以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可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死亡,其实他从来都不怕,只是唯一的女儿叫他放心不下,于是尽管医生早就对他判了死刑,他却凭着意志扛到了现在。

    有些后事,他想当面跟她交待,还有一个心结,他也想解开。

    秦峻生将医生护士等一干人等都打发了出去,给了这对父女最后一段清静的告别时间。

    “小叶……我……长……长话短……说。梁月她,觊觎朝阳很久了,朝阳是我一辈子的心血,我……不能让它毁在她的手上。我名下……早,早就转……你,要替我守好……朝阳……”

    朝文华每一句话说得困难无比,朝叶听得心中绞痛,忍不住打断他:“爸,我不许你这么说!我不要什么股份,我也不想守什么朝阳,我只要你好好的!”

    仿佛只要打断他,他的生命就不会继续流逝,她就不必失去他。

    朝文华却看得通透,他连安抚她的话都省略了,将秦峻生叫了过来:“老秦……照顾好……小叶……”

    秦峻生红着眼眶不住地点头:“老朝,你留点力气,我都知道,我保证。”

    朝文华欣慰地看了一眼秦峻生,如此一来,便只剩下那个心结了。

    朝文华将视线重新投放在了朝叶的身上,他的目光变得爱怜又温和,仿佛带着过去时光的印记,他沙哑着声音对她说:“小叶……抱抱爸爸……好……不好,像……小时候……那样。爸爸……很想你。”

    不过一个普通的要求,却让朝叶当场僵直了身体。

    一瞬间她心口的绞痛越来越厉害,消停了一路的胃忽然又开始兴风作浪,搅得她头晕脑胀。

    她强迫自己张开手臂,向她的父亲靠近,可是每靠近一寸,眼前的景象便模糊一分。

    她心急如焚。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简单的拥抱,她都做不到?

    眼前的人又不是别人,是她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为了她可以付出一切的人,为什么她做不到?

    一句又一句的质疑声像汹涌的波浪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她的脑袋,朝叶按照脑袋想让那声音停下,可是怎么都停不下来。

    “小叶……”朝叶的不对劲落在朝文华的眼里,他艰难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去迎接她。

    可惜,终究赢不了死神。

    她果然还是没有好啊……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错……朝文华感到绝望,这个心结,终究是无法解开了。

    抬起的手重重落下,便再也没有动静,床头边的监护仪发出“滴滴”的声音,显示屏上属于心率的那一条波浪线逐渐平滑,划出一条生与死的鸿沟。

    不知过了多久,朝叶眼前的景象终于再次清晰起来,可是入目却只剩一张不能瞑目的、已经失去了生气的脸。

    她扑过去,再也不顾那些可恶的生理性反应,伏在那具瘦小干枯的身躯上大哭。

    世界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她的撕心裂肺,她的悲怆悔恨,她父亲却再也听不到,一切就像是在放映一场默片,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