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
等到走近才看见，那是两个生的颇为美貌的女子，正抚琴的那个容貌妍丽秀美气度不凡，只是这两个女子身上所穿，皆是半透纱裙，头面首饰也颇为隆重，倒不像是寻常女子。
而那抚琴女子的琴技，即便是姑苏蓝氏挑剔刁钻的耳朵听来也要禁不住赞叹，却是不凡。
然后他听见耳边软糯糯的一个陌生童音叫道：“阿娘……”
蓝曦臣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冥室，主持招魂仪式，然后被阿瑶强制共情了……所以……这里是阿瑶的记忆？！
那么眼前的妍丽女子不就是阿瑶的娘亲？当初与金光善有过一段孽缘的那个勾栏院名伶。据说她诗词歌赋俱是一绝，不是大家闺秀胜似大家闺秀……只是如今看这气度打扮，比起大家闺秀……还是差了些许。
蓝曦臣不便论人是非，便没再纠结，接着看了下去。
他知道，阿瑶这是想要告诉他什么……
那女子慈爱地对他招手，唤孟瑶过去，将他抱坐在腿上。蓝涣这才发现，现下的孟瑶估摸着只有五六岁的光景。
坐在他旁边的另一艳丽女子笑盈盈地伸手掏了汗帕子擦拭了一下孟瑶额头的汗水，笑问：“阿瑶今儿的剑练完了么？”
孟瑶笑着点点头，抱着他娘亲撒娇道：“阿娘弹琴真好听，我也要学。”
孟诗却猛然蹙紧眉头，嗔道：“不可，你可是有兰陵金家血脉的人，兰陵金氏是修道世家，门下子弟都是从小就要修炼仙法的……学琴极费时间，而且你是男子……学来做什么？”
孟瑶有点儿被她的严厉吓到，委屈地撇撇嘴。
孟诗又缓了缓柔声劝慰道：“你父亲只是被府里事情绊住了，你要好好练习不要落下课业，这样到时候他来接你的时候，才不至于进了金家被别人比下去，知道么？”
小孟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孟诗旁边的那个女子道：“可是有什么消息过来？”
孟诗摇了摇头，愁云惨淡道：“寄去的信件未见回应，只是前几日听两个修道世家的客人无意闲聊，他好似近来都不在府里，被岐山的调派着四下奔波……温氏越来越嚣张跋扈……他这样辛劳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旁边的女子听着忽地有些怒气，冷冷道：“那你打算这样一直等下去？你可曾想过万一他都不来怎么办？”
孟诗愣了下，抬头也染着怒火，冷然道：“不会！他当初承诺过的……我信他。”
那女子颇有些怒其不争：“你在这欢场混了一辈子，竟还能这般天真？早就该知晓男人都是些什么东西！”
好似猛然被触到逆鳞，孟诗火道：“思思，好歹姐妹一场，你若是妒恨，就直说……”
思思似乎怒极反笑了，轻声道：“我妒恨？呵呵……孟诗，你还真把自己当个良家女子大家闺秀了？一日为娼终身为妓，你真以为他会接你回去？我只不过提醒你早做打算……”
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了孟瑶，见他畏缩地躲在孟诗的怀里，思思的怒火顷刻间消散大半，忍不住闭眼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总之，你做两手准备吧，别一心一意只盼着那人。咱们这年纪也火不了几年……你还有阿瑶要养……你忍心到时让他流落街头么？”
孟诗也稍稍冷静了些，想了想，才说：“就算我配不上他，好歹……阿瑶有他的血脉……怎可留在这种地方，他就算不看我，看阿瑶，也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兰陵金氏家大业大，难道还多了我们母子两张嘴么？”
想想说的也有理，思思没再说话了。
孟瑶年纪还小，听不出深层含义，只大体上知晓，父亲大约是快要来接他的，因此也兴奋起来，问母亲道：“阿娘阿娘……阿爹会来带我离开这里么？”
孟诗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嗯。”
“那我剑谱上有看不懂的，阿爹会教我么？”
“会的……”
“阿爹家里漂亮么？”
“漂亮……”
“阿娘可以和我们一起走么？”
“嗯……”
……
是夜，小孟瑶含着微笑抱着自己练剑的小木剑，梦里全是一个高大伟岸看不清脸的神秘男子，慈爱地和他母亲一起，带着他在漂亮的大房子里玩耍。
蓝曦臣感受着从小孟瑶心底传来的喜悦，心里堵得难受。他早已知晓等着这对天真母子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画面一转，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摆了几盘小菜的小圆桌，一双雪白柔嫩的小手端着碗，规矩而安静地吃着饭。
刚夹进一口茭白肉丝，蓝曦臣透过孟瑶的舌尖尝到的是一股诡异的酸。孟瑶怔了怔，他知道，这菜已经变味了。
勾栏院姑娘的伙食也是食堂供给的，如今他娘亲已经人气大不如前，挣不来几个钱，因此店里的人对他们母子越来越多的露出厌恶鄙视的神情。
偏生孟诗是个自尊心颇强的人。
孟瑶不动声色地将桌上几个菜一一尝了一遍，发现发酸变味的除了茭白肉丝里的肉，还有另一道菜里的配料。于是孟瑶悄悄将变味的菜都统统夹进自己碗里。堆在那，也不吃。
他母亲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还在那里抱怨店里新来的姑娘怎么怎么不懂规矩。半晌，拿了一本新的剑谱递给他：“上一套你练会了，改学下面这个吧……”
孟瑶接过，猛然蹙眉：“阿娘，这个多少钱？”声音已经不是小时候的稚嫩，带着点儿变声期少年的怪异，这时候约莫着已经有十二三岁了吧。
“你管那么多干嘛……只管好好学你的课业剑法……将来……”
“多少钱？”他不禁加重了口气，坚持又问了一遍，口气中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娘亲呆呆地看着他有点儿被唬到了，只得乖乖地答道：“二十两。”
“二十两？！”孟瑶差点没跳起来：“这种剑谱最多二两银子到顶了！你怎么会花这么多银子买这种东西？！”
他娘亲见状也火了起来，怒骂道：“你个小孩子懂什么？！这是修仙名家编著的，跟之前那些都不一样，贵自然有贵的道理！”
孟瑶草草翻了一番手里的剑谱，颇有点怒其不争地对他娘亲道：“什么名家编著……这剑谱不过是把我以前练过的那些糅杂到一起，然后封皮纸张弄得华贵一点儿，这种东西别说二十两，二两都不值！阿娘……以后别再花钱买这种东西了……你的积蓄已经不多了！”
他娘亲不以为意：“没事，等你爹来接你的时候，到了金家这点钱算什么……阿瑶……你一定要好好练习万万不可懈怠知不知道……到时候决不能让金家人看扁了……你要比他们都厉害才行……这样你爹……”
从小到大这样的话他不知道听过多少了，眼见着他娘亲是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反驳，只得换了个法子：“阿娘……既然要好好学不能落下课业……阿娘不如送我进书馆吧？”
孟诗有些怔忪：“书馆？”
孟瑶点头：“阿娘，你虽然教了我一些诗词歌赋，但毕竟不是正规学府的课业……要想做仙门名士，学识涵养一样都不能少啊……只顾着练剑，这些耽误了怎么办？到时候进了家门不是还是要落别的金氏子弟一大截？”
他娘亲似乎醍醐灌顶一般：“对，阿瑶说的对，之前是阿娘疏忽了，阿娘明天就去问问，一定尽快送你进去。”
“嗯。”孟瑶松了口气，眼见着她娘又去翻找自己首饰匣子里的银票，瞥了几眼跟着数了数，果然又少了不少。
她娘亲年轻时攒的那点家底眼见着已经所剩无几了。
虽然哄他娘亲时候说的一套一套的，但是孟瑶心中其实另有计较，老学这些不入流的剑法根本一点作用都没有，与其浪费钱财还不如进正规学府正正经经上学，到时候还有机会考学入仕，即便不行，将来出来做个私塾先生也好，总归有个门路能养活自己和阿娘。
眼见着阿娘年纪渐长，已经越来越赚不到钱，他虽然不大，但是自小风月场长大，生的又聪慧，天生的七窍玲珑心，人小鬼大，现下叫他再把身家性命和未来都压在那个十四年没有露过面的“父亲”身上，他已经着实不敢了。
或许，早就应该做另一番打算才对。
他娘亲果然没多久就拿着大把银子求爷爷拜奶奶地把他给供进了书馆。
那段时光一开始可以算得上孟瑶年少时期唯一的明亮色。
先前并没有人知晓他的身世，他也有意隐瞒了。他在勾栏院生活已久见的都是形形色色的寻欢客和风尘女，难得能接触到同龄人。再加上他为人处世滴水不漏，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聪明伶俐，谦逊有礼，还生的一副好相貌，夫子和同窗都喜欢他。不多久身边就聚集了一群玩的好的友人。
孟瑶一度以为，日子就这样好了起来。
只可惜不多久，一个同在云梦云萍城的同窗回乡探亲的时候不知怎的得知了他的身世，不多久，他是娼妓之子之事……书馆里……便人尽皆知了。
那一日他甫一进学堂，便觉有异，每个人都压抑着笑，兴致盎然地打量着他，好似在看着什么珍稀物种。连平时和他关系好的几个都远远躲着，神色复杂。
孟瑶何等聪慧的人，心底猛然一沉，脸上血色尽失，只觉得站着都摇摇欲晃，手脚冰凉。
他那份失落和委屈传到蓝曦臣身上，蓝曦臣也免不得心痛。
“娼妓之子……也敢跟我们同窗共读？！呸！”那平日里本就妒恨他天资过人成绩优异的同窗可算是找到了发泄的机会。
一人起头，众人便一拥而上，孟瑶消瘦的身子骨在他们愤恨的手里从被推搡拉扯到被围殴，衣衫被撕扯得不整，头发被揪乱，那群只会读书的柔弱少年打起架来居然像群女人一般，只会东扯一下西掐一把。本来孟瑶习剑多年，就算无用，最少体格身手也会比他们好一点，即便是一个人，如若还手也断不会吃这么多亏，可惜，那时他心中绝望，连带着身体也僵住，脑中一片空白，只会呆滞地立在那里，任人鱼肉。
后来不知是谁拿砚台打了他的头一把，孟瑶被砸得整个人摔在地上，额上鲜血汩汩而流，倒叫这帮文弱少年怔住了，这才陆陆续续住手。
“娼妓之子……”还有谁在说着。
“下贱之人……”
“哈哈哈，贱胚子……”
还有谁在笑着……
孟瑶已然感觉不到了，好似一个被判了死刑即将执行的罪人，脑子里已经麻木一片。
而那抚琴女子的琴技，即便是姑苏蓝氏挑剔刁钻的耳朵听来也要禁不住赞叹，却是不凡。
然后他听见耳边软糯糯的一个陌生童音叫道：“阿娘……”
蓝曦臣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冥室，主持招魂仪式，然后被阿瑶强制共情了……所以……这里是阿瑶的记忆？！
那么眼前的妍丽女子不就是阿瑶的娘亲？当初与金光善有过一段孽缘的那个勾栏院名伶。据说她诗词歌赋俱是一绝，不是大家闺秀胜似大家闺秀……只是如今看这气度打扮，比起大家闺秀……还是差了些许。
蓝曦臣不便论人是非，便没再纠结，接着看了下去。
他知道，阿瑶这是想要告诉他什么……
那女子慈爱地对他招手，唤孟瑶过去，将他抱坐在腿上。蓝涣这才发现，现下的孟瑶估摸着只有五六岁的光景。
坐在他旁边的另一艳丽女子笑盈盈地伸手掏了汗帕子擦拭了一下孟瑶额头的汗水，笑问：“阿瑶今儿的剑练完了么？”
孟瑶笑着点点头，抱着他娘亲撒娇道：“阿娘弹琴真好听，我也要学。”
孟诗却猛然蹙紧眉头，嗔道：“不可，你可是有兰陵金家血脉的人，兰陵金氏是修道世家，门下子弟都是从小就要修炼仙法的……学琴极费时间，而且你是男子……学来做什么？”
孟瑶有点儿被她的严厉吓到，委屈地撇撇嘴。
孟诗又缓了缓柔声劝慰道：“你父亲只是被府里事情绊住了，你要好好练习不要落下课业，这样到时候他来接你的时候，才不至于进了金家被别人比下去，知道么？”
小孟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孟诗旁边的那个女子道：“可是有什么消息过来？”
孟诗摇了摇头，愁云惨淡道：“寄去的信件未见回应，只是前几日听两个修道世家的客人无意闲聊，他好似近来都不在府里，被岐山的调派着四下奔波……温氏越来越嚣张跋扈……他这样辛劳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旁边的女子听着忽地有些怒气，冷冷道：“那你打算这样一直等下去？你可曾想过万一他都不来怎么办？”
孟诗愣了下，抬头也染着怒火，冷然道：“不会！他当初承诺过的……我信他。”
那女子颇有些怒其不争：“你在这欢场混了一辈子，竟还能这般天真？早就该知晓男人都是些什么东西！”
好似猛然被触到逆鳞，孟诗火道：“思思，好歹姐妹一场，你若是妒恨，就直说……”
思思似乎怒极反笑了，轻声道：“我妒恨？呵呵……孟诗，你还真把自己当个良家女子大家闺秀了？一日为娼终身为妓，你真以为他会接你回去？我只不过提醒你早做打算……”
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了孟瑶，见他畏缩地躲在孟诗的怀里，思思的怒火顷刻间消散大半，忍不住闭眼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总之，你做两手准备吧，别一心一意只盼着那人。咱们这年纪也火不了几年……你还有阿瑶要养……你忍心到时让他流落街头么？”
孟诗也稍稍冷静了些，想了想，才说：“就算我配不上他，好歹……阿瑶有他的血脉……怎可留在这种地方，他就算不看我，看阿瑶，也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兰陵金氏家大业大，难道还多了我们母子两张嘴么？”
想想说的也有理，思思没再说话了。
孟瑶年纪还小，听不出深层含义，只大体上知晓，父亲大约是快要来接他的，因此也兴奋起来，问母亲道：“阿娘阿娘……阿爹会来带我离开这里么？”
孟诗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嗯。”
“那我剑谱上有看不懂的，阿爹会教我么？”
“会的……”
“阿爹家里漂亮么？”
“漂亮……”
“阿娘可以和我们一起走么？”
“嗯……”
……
是夜，小孟瑶含着微笑抱着自己练剑的小木剑，梦里全是一个高大伟岸看不清脸的神秘男子，慈爱地和他母亲一起，带着他在漂亮的大房子里玩耍。
蓝曦臣感受着从小孟瑶心底传来的喜悦，心里堵得难受。他早已知晓等着这对天真母子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画面一转，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摆了几盘小菜的小圆桌，一双雪白柔嫩的小手端着碗，规矩而安静地吃着饭。
刚夹进一口茭白肉丝，蓝曦臣透过孟瑶的舌尖尝到的是一股诡异的酸。孟瑶怔了怔，他知道，这菜已经变味了。
勾栏院姑娘的伙食也是食堂供给的，如今他娘亲已经人气大不如前，挣不来几个钱，因此店里的人对他们母子越来越多的露出厌恶鄙视的神情。
偏生孟诗是个自尊心颇强的人。
孟瑶不动声色地将桌上几个菜一一尝了一遍，发现发酸变味的除了茭白肉丝里的肉，还有另一道菜里的配料。于是孟瑶悄悄将变味的菜都统统夹进自己碗里。堆在那，也不吃。
他母亲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还在那里抱怨店里新来的姑娘怎么怎么不懂规矩。半晌，拿了一本新的剑谱递给他：“上一套你练会了，改学下面这个吧……”
孟瑶接过，猛然蹙眉：“阿娘，这个多少钱？”声音已经不是小时候的稚嫩，带着点儿变声期少年的怪异，这时候约莫着已经有十二三岁了吧。
“你管那么多干嘛……只管好好学你的课业剑法……将来……”
“多少钱？”他不禁加重了口气，坚持又问了一遍，口气中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娘亲呆呆地看着他有点儿被唬到了，只得乖乖地答道：“二十两。”
“二十两？！”孟瑶差点没跳起来：“这种剑谱最多二两银子到顶了！你怎么会花这么多银子买这种东西？！”
他娘亲见状也火了起来，怒骂道：“你个小孩子懂什么？！这是修仙名家编著的，跟之前那些都不一样，贵自然有贵的道理！”
孟瑶草草翻了一番手里的剑谱，颇有点怒其不争地对他娘亲道：“什么名家编著……这剑谱不过是把我以前练过的那些糅杂到一起，然后封皮纸张弄得华贵一点儿，这种东西别说二十两，二两都不值！阿娘……以后别再花钱买这种东西了……你的积蓄已经不多了！”
他娘亲不以为意：“没事，等你爹来接你的时候，到了金家这点钱算什么……阿瑶……你一定要好好练习万万不可懈怠知不知道……到时候决不能让金家人看扁了……你要比他们都厉害才行……这样你爹……”
从小到大这样的话他不知道听过多少了，眼见着他娘亲是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反驳，只得换了个法子：“阿娘……既然要好好学不能落下课业……阿娘不如送我进书馆吧？”
孟诗有些怔忪：“书馆？”
孟瑶点头：“阿娘，你虽然教了我一些诗词歌赋，但毕竟不是正规学府的课业……要想做仙门名士，学识涵养一样都不能少啊……只顾着练剑，这些耽误了怎么办？到时候进了家门不是还是要落别的金氏子弟一大截？”
他娘亲似乎醍醐灌顶一般：“对，阿瑶说的对，之前是阿娘疏忽了，阿娘明天就去问问，一定尽快送你进去。”
“嗯。”孟瑶松了口气，眼见着她娘又去翻找自己首饰匣子里的银票，瞥了几眼跟着数了数，果然又少了不少。
她娘亲年轻时攒的那点家底眼见着已经所剩无几了。
虽然哄他娘亲时候说的一套一套的，但是孟瑶心中其实另有计较，老学这些不入流的剑法根本一点作用都没有，与其浪费钱财还不如进正规学府正正经经上学，到时候还有机会考学入仕，即便不行，将来出来做个私塾先生也好，总归有个门路能养活自己和阿娘。
眼见着阿娘年纪渐长，已经越来越赚不到钱，他虽然不大，但是自小风月场长大，生的又聪慧，天生的七窍玲珑心，人小鬼大，现下叫他再把身家性命和未来都压在那个十四年没有露过面的“父亲”身上，他已经着实不敢了。
或许，早就应该做另一番打算才对。
他娘亲果然没多久就拿着大把银子求爷爷拜奶奶地把他给供进了书馆。
那段时光一开始可以算得上孟瑶年少时期唯一的明亮色。
先前并没有人知晓他的身世，他也有意隐瞒了。他在勾栏院生活已久见的都是形形色色的寻欢客和风尘女，难得能接触到同龄人。再加上他为人处世滴水不漏，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聪明伶俐，谦逊有礼，还生的一副好相貌，夫子和同窗都喜欢他。不多久身边就聚集了一群玩的好的友人。
孟瑶一度以为，日子就这样好了起来。
只可惜不多久，一个同在云梦云萍城的同窗回乡探亲的时候不知怎的得知了他的身世，不多久，他是娼妓之子之事……书馆里……便人尽皆知了。
那一日他甫一进学堂，便觉有异，每个人都压抑着笑，兴致盎然地打量着他，好似在看着什么珍稀物种。连平时和他关系好的几个都远远躲着，神色复杂。
孟瑶何等聪慧的人，心底猛然一沉，脸上血色尽失，只觉得站着都摇摇欲晃，手脚冰凉。
他那份失落和委屈传到蓝曦臣身上，蓝曦臣也免不得心痛。
“娼妓之子……也敢跟我们同窗共读？！呸！”那平日里本就妒恨他天资过人成绩优异的同窗可算是找到了发泄的机会。
一人起头，众人便一拥而上，孟瑶消瘦的身子骨在他们愤恨的手里从被推搡拉扯到被围殴，衣衫被撕扯得不整，头发被揪乱，那群只会读书的柔弱少年打起架来居然像群女人一般，只会东扯一下西掐一把。本来孟瑶习剑多年，就算无用，最少体格身手也会比他们好一点，即便是一个人，如若还手也断不会吃这么多亏，可惜，那时他心中绝望，连带着身体也僵住，脑中一片空白，只会呆滞地立在那里，任人鱼肉。
后来不知是谁拿砚台打了他的头一把，孟瑶被砸得整个人摔在地上，额上鲜血汩汩而流，倒叫这帮文弱少年怔住了，这才陆陆续续住手。
“娼妓之子……”还有谁在说着。
“下贱之人……”
“哈哈哈，贱胚子……”
还有谁在笑着……
孟瑶已然感觉不到了，好似一个被判了死刑即将执行的罪人，脑子里已经麻木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