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壳
小姑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或是说错了什么，有些瑟缩地往后躲了躲，好似怕他突然要发作怒火。
孟瑶继续对她温和一笑，他那张脸，又贯来挺能蛊惑人心的，小姑娘的神色果然又轻松了一点点。孟瑶问道：“阿瑶……你不是这楼里的人吧？”她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贫苦人家，孟瑶勾栏院长大的，知道即便是被卖进窑子做后备役的小女孩，也断不会穿着这般寒酸。
小阿瑶摇了摇头，眼中又涌出泪花：“我……我只是帮娘亲在后厨做粗活的……”
啊，帮厨大娘家的女儿……以前诗思阁也有过……活的有时候甚至比他这个人人鄙视的娼妓之子还心酸。
孟瑶微微叹了口气，柔声对她道：“阿瑶……你别怕，哥哥对小孩子没兴趣，不会伤害你的。一会儿我带你偷偷离开这里……你别出声……”
小阿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似乎在斟酌他说的话的可信度。
孟瑶又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锭银子，举到她面前对她温和道：“你拿了这钱，出了城就赶紧朝南走……一步也不要回头。知道了么？”往南那边是蓝曦臣他们的阵地，有泽芜君助阵的地方，当会好好安抚平民，绝不会有这种荒唐事。
眼见他说的似乎是真话，小阿瑶惊喜了起来，然而孟瑶却惊讶地看着她猛然“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对他磕头道：“哥哥……求求你……也救救我娘亲吧……我只有我娘亲一个亲人了……求求你了……”
孟瑶略略为难了起来。
“求求你！求求你！”小阿瑶磕头磕的地板“砰砰”作响，孟瑶猛然心里一酸，就想起当年母亲病危要被赶出去的时候，自己跪在老鸨和龟公面前头磕得头破血流。
“嘘……”孟瑶让她噤声，轻声吩咐道：“你等一下。”然后他自己闪身出来，门开了一条缝朝楼下看去，但见刚刚那个被拖出来的厨房大姐衣衫不整却还堪堪穿在身上，额头满是血迹，头发都被黏住了，躺在地上入气少出气多，她旁边的柱子上也是一片血迹，众人都没管她，任由她脑袋下的血越淌越多……这是……不想受辱，触柱而亡了？
孟瑶眼前一酸，闪身回了房，二话不说，封住小阿瑶的穴位，扛着她翻身从窗子边轻巧越到屋顶上，趁人不注意，御剑飞得低低的，偷偷将小姑娘送出了城。
待小姑娘醒过来，孟瑶将银子塞在她怀里，嘱咐了她几句。
小姑娘看上去也是个颇聪明伶俐的孩子，眼中噙着泪就问了一句：“哥哥……我娘亲……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孟瑶猛然蹙紧眉头，没有答她。嘱咐完她怎么逃走后，急急忙忙就御剑逃了回去。
是夜，温家军营阵，孟瑶脸色阴沉地坐在自己的营帐中，军医给他的左手伤口换完药，又开始处理起他右肩的刺伤。
他面前站着的一众人等各个都尴尬不已。
“李兄……这……”
孟瑶踢了一脚脚边的匕首，精铁铸就，仙力加持过……绝不是普通人所有。
“李兄……我们是真没注意……让你受苦了。”
孟瑶无奈地摇摇头，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将笑未笑的苦涩表情，一副自认倒霉的自嘲样子：“算了……早前你们不是还提醒我来着……也怪我自己。”
他这样一说，众人可算是找到了共同敌人，纷纷调转话头大骂起温殷刍卑鄙无耻起来。
“现下情势这般紧……这混蛋还敢因为争风上位用这种卑鄙手段？”
“他眼中何时有过大局……这厮，心肠真是歹毒！”
“不说别的，现下就算是取了晨曦兄性命……咱们这一失守……他能在宗主面前讨得好？”
孟瑶适时地冷笑了一声，对那人道： “陈兄……忘了我是在什么地方遇刺的？他现下……可不在军中……”
那人得他一点拨，立刻就通透了，咬牙切齿道：“果真是心思狠辣！到时候传到宗主耳中……就是咱们这般玩忽职守弄丢城池，他再回来大军压境力挽狂澜……当真是……”
“没错……那个窑子本就是他手下的人先发现的……好缜密的心思……”
“他也算是把李兄的性格揣摩的十分到位……知晓李兄喜洁，定不会用那些万人可用的腌臜货色……这才把刺客塞在了楼里。”
孟瑶嘴角略微抽搐着听完他们头头是道的分析，捂着伤口垂眸叹了口气，开始做结束陈词了：“哎……今日算我命大……可暗箭伤人着实是防不胜防……”
这厢路还没给他们铺完，那边几个人已经义愤填膺：“我看……下次上了战场，一不做二不休，趁机结果了这小子。省的看着他嘚瑟……”
孟瑶连忙惊道：“陈兄……切不可鲁莽。”
那人道：“李兄……你放心，今日你所受苦楚……咱们哥几个定会给你讨回来！”
“对！”
“对！”
孟瑶挑挑眉“感动”地看着他们：“能的诸位仁兄如此侠肝义胆，晨曦……今生所幸！”
放走小阿瑶还能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铲除异己……这个可怜的温殷刍要是有一天知道真相……估计要吐血。哈哈哈哈哈。孟瑶心中得意不已。
然而他没有得意几天，这天他布置完前线的工作回到营区，刚下了马来就看见他那几个同僚兴冲冲地过来拉着他去一个地方，说是给他一个惊喜。
等到孟瑶踏进牢房刑室，看见里面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小阿瑶时，他那一刻浑身血液都结冰了一般。
他的那些兄弟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开心地跟他解释说：“这刺客今早居然又回到了之前那个窑子……陈兄去巡查的时候当场逮到了。我们已经拷问了半天，这小丫头片子嘴硬的狠……什么都说不知道。”
“问她是不是温殷刍指使的，她也说不知道……”
“李兄……要不你亲自来拷问好了。”
孟瑶在几个人的推搡下双脚发软地走到小阿瑶面前，小阿瑶满是血迹和脏污的头深深垂下，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慢慢抬起头，用了半天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她的唇角慢慢抽紧，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看着这个曾放过过自己的温柔哥哥……刚刚张开了口，正欲唤他一声，忽然喉间一紧，就见那个温柔哥哥此刻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怒吼：“就凭你也敢来刺杀我……”
然后“咳嗒”一声，颈骨碎裂的声音响起，小阿瑶眼中的神采彻底消失，漂亮的眼眸在他脸上失焦，一行不甘的泪顺着血糊了的脸颊落下，砸在孟瑶此刻颤抖不已的手上。
白皙的肌肤上，虎口那滴晶莹透明的泪滴在昏暗的灯下微微闪着光。
孟瑶好似惊到了一般后退了几步，不知所措地看了她半晌，茫然转向自己的同僚：“这是？”
他的同僚反应过来之时无不懊悔，拍着大腿惋惜地看着孟瑶：“啊呀……李兄……这丫头我们刚刚检查过了，一点灵力都没有……”
“是啊是啊……大约是温殷刍收买来的平民吧……”
“李兄……她本来也就濒死了，你这手劲儿也太大了……”
孟瑶不再掩饰自己此刻的颤抖和痛苦，整张脸扭曲着，好久才喃喃道：“本可以……就这么攀咬出温殷刍的……都怪我……”
他的同僚们安慰了他一会儿，道：“没事……下次再找机会……”
孟瑶强撑着艰难地走出牢房，同僚们都道他也是在懊悔不已，并没有去打搅他，孟瑶离了他们，独自朝营外走去。
如若……刚刚的小阿瑶对他一笑，唤他一声哥哥……或者是被严刑拷打的时候说出了是自己放走了她……
死的，便不止是她了……连同他的性命和所有的努力……
在一瞬间，他做出了决断……他亲手杀了阿瑶。
然而他杀死的，又何止那个阿瑶呢？
孟瑶御剑在空中朝着未知的方向一路狂奔，心乱如麻，紧握着拳，咬紧牙关，好似心中有什么东西，渐渐死去。
他忽然好想就这么逃走，去他的兰陵金家，去他的射日之征，去他的认祖归宗……他胸中憋了一股气，好似快要撑炸掉。
从前他杀过很多人，却从没有犹豫和后悔过，因为他知道那些人该杀……然而今天，他却为了自保，亲手扼杀了一个……同从前的自己一般无助绝望的孩子。
只是想在这个乱世和至亲一起活下去的孩子……
她有什么错？
他用灵力催动的剑飞的越来越快越来越高，然而他的灵力却支持不了这样的速度了，忽地一个控制不稳，从剑上跌落了下来。孟瑶心中大骇，急忙召回佩剑，等佩剑再次飞过来的时候急急去抓，没抓到剑柄抓到了剑刃，然而好歹他的身形下坠被阻止了，他惊叫着跌落到一片满是青草的缓坡，然后从坡上一直滚下来，落进一处沼泽。
他头晕眼花，浑身狼狈地躺在泥里，然后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和这些淤泥真的是好配，因为他，确实就如同这些尘泥一般的低贱吧，从身体到内心，从出身到灵魂。
“呵呵哈哈哈哈哈……”他自嘲地笑出声，鼻腔眼眶却塞满了酸涩的液体。他再也抑制不住，失控地放声痛哭了起来。
“对不起……”他艰难地在沼泽中扭动，将被泥糊住看不清原来衣衫颜色的身躯佝偻成一小团，团成了一个虾米状，如同未出生的婴儿一般抱紧了自己，痛哭不止：“对不起对不起……阿瑶……对不起……阿瑶……对不起……呜呜呜呜……”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向哪一个阿瑶道歉了……是那个被自己杀死的无辜小女孩，还是那个叫阿瑶，只想完成母亲遗愿，尚且还保留了最后一丝纯真善良和原则的自己……
他捂着自己的脸痛哭流涕，手上的血迹脸上的泪沼泽里的泥水混合成一处，他却不管不顾。蓝曦臣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黑暗中充斥着血腥酸涩和沼泽里腐臭的味道；黑暗中满是绝望。
从前的他，也只是止步于他温和微笑的面具之后，从没有认真地想过更进一步，去揭开那面具，见一眼他内心的满目疮痍，他真实的辛酸苦痛。
他现在开始明白……阿瑶为何残存于世消不掉的执念之一，就是要拉自己共情。
瑟缩在面具后的他是孤独绝望而惶恐的……然而那面具却是他唯一的遁甲，就像软体动物的壳，生前的他没有办法卸下也没有办法走出来……
所以……他才会在死后想要邀请他进来，让他看一眼真实的自己。
哪怕那个真实的自己无比丑陋。
阿瑶……
孟瑶继续对她温和一笑，他那张脸，又贯来挺能蛊惑人心的，小姑娘的神色果然又轻松了一点点。孟瑶问道：“阿瑶……你不是这楼里的人吧？”她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贫苦人家，孟瑶勾栏院长大的，知道即便是被卖进窑子做后备役的小女孩，也断不会穿着这般寒酸。
小阿瑶摇了摇头，眼中又涌出泪花：“我……我只是帮娘亲在后厨做粗活的……”
啊，帮厨大娘家的女儿……以前诗思阁也有过……活的有时候甚至比他这个人人鄙视的娼妓之子还心酸。
孟瑶微微叹了口气，柔声对她道：“阿瑶……你别怕，哥哥对小孩子没兴趣，不会伤害你的。一会儿我带你偷偷离开这里……你别出声……”
小阿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似乎在斟酌他说的话的可信度。
孟瑶又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锭银子，举到她面前对她温和道：“你拿了这钱，出了城就赶紧朝南走……一步也不要回头。知道了么？”往南那边是蓝曦臣他们的阵地，有泽芜君助阵的地方，当会好好安抚平民，绝不会有这种荒唐事。
眼见他说的似乎是真话，小阿瑶惊喜了起来，然而孟瑶却惊讶地看着她猛然“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对他磕头道：“哥哥……求求你……也救救我娘亲吧……我只有我娘亲一个亲人了……求求你了……”
孟瑶略略为难了起来。
“求求你！求求你！”小阿瑶磕头磕的地板“砰砰”作响，孟瑶猛然心里一酸，就想起当年母亲病危要被赶出去的时候，自己跪在老鸨和龟公面前头磕得头破血流。
“嘘……”孟瑶让她噤声，轻声吩咐道：“你等一下。”然后他自己闪身出来，门开了一条缝朝楼下看去，但见刚刚那个被拖出来的厨房大姐衣衫不整却还堪堪穿在身上，额头满是血迹，头发都被黏住了，躺在地上入气少出气多，她旁边的柱子上也是一片血迹，众人都没管她，任由她脑袋下的血越淌越多……这是……不想受辱，触柱而亡了？
孟瑶眼前一酸，闪身回了房，二话不说，封住小阿瑶的穴位，扛着她翻身从窗子边轻巧越到屋顶上，趁人不注意，御剑飞得低低的，偷偷将小姑娘送出了城。
待小姑娘醒过来，孟瑶将银子塞在她怀里，嘱咐了她几句。
小姑娘看上去也是个颇聪明伶俐的孩子，眼中噙着泪就问了一句：“哥哥……我娘亲……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孟瑶猛然蹙紧眉头，没有答她。嘱咐完她怎么逃走后，急急忙忙就御剑逃了回去。
是夜，温家军营阵，孟瑶脸色阴沉地坐在自己的营帐中，军医给他的左手伤口换完药，又开始处理起他右肩的刺伤。
他面前站着的一众人等各个都尴尬不已。
“李兄……这……”
孟瑶踢了一脚脚边的匕首，精铁铸就，仙力加持过……绝不是普通人所有。
“李兄……我们是真没注意……让你受苦了。”
孟瑶无奈地摇摇头，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将笑未笑的苦涩表情，一副自认倒霉的自嘲样子：“算了……早前你们不是还提醒我来着……也怪我自己。”
他这样一说，众人可算是找到了共同敌人，纷纷调转话头大骂起温殷刍卑鄙无耻起来。
“现下情势这般紧……这混蛋还敢因为争风上位用这种卑鄙手段？”
“他眼中何时有过大局……这厮，心肠真是歹毒！”
“不说别的，现下就算是取了晨曦兄性命……咱们这一失守……他能在宗主面前讨得好？”
孟瑶适时地冷笑了一声，对那人道： “陈兄……忘了我是在什么地方遇刺的？他现下……可不在军中……”
那人得他一点拨，立刻就通透了，咬牙切齿道：“果真是心思狠辣！到时候传到宗主耳中……就是咱们这般玩忽职守弄丢城池，他再回来大军压境力挽狂澜……当真是……”
“没错……那个窑子本就是他手下的人先发现的……好缜密的心思……”
“他也算是把李兄的性格揣摩的十分到位……知晓李兄喜洁，定不会用那些万人可用的腌臜货色……这才把刺客塞在了楼里。”
孟瑶嘴角略微抽搐着听完他们头头是道的分析，捂着伤口垂眸叹了口气，开始做结束陈词了：“哎……今日算我命大……可暗箭伤人着实是防不胜防……”
这厢路还没给他们铺完，那边几个人已经义愤填膺：“我看……下次上了战场，一不做二不休，趁机结果了这小子。省的看着他嘚瑟……”
孟瑶连忙惊道：“陈兄……切不可鲁莽。”
那人道：“李兄……你放心，今日你所受苦楚……咱们哥几个定会给你讨回来！”
“对！”
“对！”
孟瑶挑挑眉“感动”地看着他们：“能的诸位仁兄如此侠肝义胆，晨曦……今生所幸！”
放走小阿瑶还能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铲除异己……这个可怜的温殷刍要是有一天知道真相……估计要吐血。哈哈哈哈哈。孟瑶心中得意不已。
然而他没有得意几天，这天他布置完前线的工作回到营区，刚下了马来就看见他那几个同僚兴冲冲地过来拉着他去一个地方，说是给他一个惊喜。
等到孟瑶踏进牢房刑室，看见里面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小阿瑶时，他那一刻浑身血液都结冰了一般。
他的那些兄弟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开心地跟他解释说：“这刺客今早居然又回到了之前那个窑子……陈兄去巡查的时候当场逮到了。我们已经拷问了半天，这小丫头片子嘴硬的狠……什么都说不知道。”
“问她是不是温殷刍指使的，她也说不知道……”
“李兄……要不你亲自来拷问好了。”
孟瑶在几个人的推搡下双脚发软地走到小阿瑶面前，小阿瑶满是血迹和脏污的头深深垂下，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慢慢抬起头，用了半天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她的唇角慢慢抽紧，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看着这个曾放过过自己的温柔哥哥……刚刚张开了口，正欲唤他一声，忽然喉间一紧，就见那个温柔哥哥此刻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怒吼：“就凭你也敢来刺杀我……”
然后“咳嗒”一声，颈骨碎裂的声音响起，小阿瑶眼中的神采彻底消失，漂亮的眼眸在他脸上失焦，一行不甘的泪顺着血糊了的脸颊落下，砸在孟瑶此刻颤抖不已的手上。
白皙的肌肤上，虎口那滴晶莹透明的泪滴在昏暗的灯下微微闪着光。
孟瑶好似惊到了一般后退了几步，不知所措地看了她半晌，茫然转向自己的同僚：“这是？”
他的同僚反应过来之时无不懊悔，拍着大腿惋惜地看着孟瑶：“啊呀……李兄……这丫头我们刚刚检查过了，一点灵力都没有……”
“是啊是啊……大约是温殷刍收买来的平民吧……”
“李兄……她本来也就濒死了，你这手劲儿也太大了……”
孟瑶不再掩饰自己此刻的颤抖和痛苦，整张脸扭曲着，好久才喃喃道：“本可以……就这么攀咬出温殷刍的……都怪我……”
他的同僚们安慰了他一会儿，道：“没事……下次再找机会……”
孟瑶强撑着艰难地走出牢房，同僚们都道他也是在懊悔不已，并没有去打搅他，孟瑶离了他们，独自朝营外走去。
如若……刚刚的小阿瑶对他一笑，唤他一声哥哥……或者是被严刑拷打的时候说出了是自己放走了她……
死的，便不止是她了……连同他的性命和所有的努力……
在一瞬间，他做出了决断……他亲手杀了阿瑶。
然而他杀死的，又何止那个阿瑶呢？
孟瑶御剑在空中朝着未知的方向一路狂奔，心乱如麻，紧握着拳，咬紧牙关，好似心中有什么东西，渐渐死去。
他忽然好想就这么逃走，去他的兰陵金家，去他的射日之征，去他的认祖归宗……他胸中憋了一股气，好似快要撑炸掉。
从前他杀过很多人，却从没有犹豫和后悔过，因为他知道那些人该杀……然而今天，他却为了自保，亲手扼杀了一个……同从前的自己一般无助绝望的孩子。
只是想在这个乱世和至亲一起活下去的孩子……
她有什么错？
他用灵力催动的剑飞的越来越快越来越高，然而他的灵力却支持不了这样的速度了，忽地一个控制不稳，从剑上跌落了下来。孟瑶心中大骇，急忙召回佩剑，等佩剑再次飞过来的时候急急去抓，没抓到剑柄抓到了剑刃，然而好歹他的身形下坠被阻止了，他惊叫着跌落到一片满是青草的缓坡，然后从坡上一直滚下来，落进一处沼泽。
他头晕眼花，浑身狼狈地躺在泥里，然后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和这些淤泥真的是好配，因为他，确实就如同这些尘泥一般的低贱吧，从身体到内心，从出身到灵魂。
“呵呵哈哈哈哈哈……”他自嘲地笑出声，鼻腔眼眶却塞满了酸涩的液体。他再也抑制不住，失控地放声痛哭了起来。
“对不起……”他艰难地在沼泽中扭动，将被泥糊住看不清原来衣衫颜色的身躯佝偻成一小团，团成了一个虾米状，如同未出生的婴儿一般抱紧了自己，痛哭不止：“对不起对不起……阿瑶……对不起……阿瑶……对不起……呜呜呜呜……”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向哪一个阿瑶道歉了……是那个被自己杀死的无辜小女孩，还是那个叫阿瑶，只想完成母亲遗愿，尚且还保留了最后一丝纯真善良和原则的自己……
他捂着自己的脸痛哭流涕，手上的血迹脸上的泪沼泽里的泥水混合成一处，他却不管不顾。蓝曦臣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黑暗中充斥着血腥酸涩和沼泽里腐臭的味道；黑暗中满是绝望。
从前的他，也只是止步于他温和微笑的面具之后，从没有认真地想过更进一步，去揭开那面具，见一眼他内心的满目疮痍，他真实的辛酸苦痛。
他现在开始明白……阿瑶为何残存于世消不掉的执念之一，就是要拉自己共情。
瑟缩在面具后的他是孤独绝望而惶恐的……然而那面具却是他唯一的遁甲，就像软体动物的壳，生前的他没有办法卸下也没有办法走出来……
所以……他才会在死后想要邀请他进来，让他看一眼真实的自己。
哪怕那个真实的自己无比丑陋。
阿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