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代言情 > 云荒纪年二:隔云端
楔子(二)
    神秘的船队越来越近,终于在海边停靠,从船上陆陆续续下来了百来个身穿战甲,手持兵刃的士兵。他们一律有着蓝如海水的眼睛,金线一般的头发,就算季宁从来没有见过冰族人,此刻也一下子就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想起自幼被教导的关于空桑人和冰族人的世代冤仇,季宁的心里涌起了不祥的预感。他努力屏住呼吸,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些冰族人的举动,发现最后下船的,竟然是一个身穿长袍,头戴白色风帷帽的女子。虽然看不清她的长相,但从那些冰族士兵对她的恭敬程度,就连季宁也能猜到她是这支船队的领袖。

    “禀告巫姑,我们发现那个奸细了!”四散的士兵们对沙滩的搜寻终于有了结果,连忙向那个白袍女子禀告。被称为巫姑的女子哼了一声,快步随着士兵们朝前方走去。

    季宁顺着他们的方向望过去,不由伸手堵住了自己的嘴。此刻被几个冰族士兵从地上硬拽起来,压跪在一众冰族人面前的,正是路铭。

    “东西找到了吗?”见巫姑只是冷冷地站着不开口,领队的冰族将领问道。

    “禀大人,我们搜遍了他全身和附近的沙滩,没有发现图纸。”一个士兵回答。

    “路铭,你把东西藏到哪里去了?”冰族将军托起路铭低垂的头,耐下性子问道。

    路铭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又闭上了双目,没有开口。

    啪——冰族将军一个耳光将路铭打倒在地上,恨声道:“你也知道那图纸有多重要,你不说,我有的是法子撬开你的嘴!”说完,他一偏头,几个士兵便一把将路铭架起,毫不留情地朝虚弱的人踢打起来。

    听着士兵殴打的声音和路铭微弱的呻吟,巫姑转过头去,查看着沙滩上的脚印。过了一会,她示意士兵们停止拳脚,走到路铭面前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一定是将图纸交给附近的村民了。不过看他们对你也没什么感恩戴德之情,想必还没有意识到那些图纸的重要性——如此说来,图纸定然还在附近的村庄里。”

    路铭颤抖着手臂支起身体,仰头看着风帷帽下巫姑沉毅的眼睛,低声道:“你杀了我吧……”说着血就从他的口中涌出来,身子一歪倒在沙滩上。

    “我们怎么会舍得杀了你呢,星尊帝的血裔、欺骗我们的空桑人?”巫姑取出一粒药丸,示意士兵塞进路铭的喉咙,看着他重新苏醒。她冷笑着弯下腰,对不住咯血的人温柔地道,“你不会死,你只会——生不如死。”

    直起身子,巫姑迅速地对一众冰族士兵下令:“将这个空桑奸细带回船上,别让他死了。你们其余的人,把附近的村子都搜查一遍,若是找不到图纸,就斩草除根,确保空桑人也得不到!”

    斩草除根。就算季宁还是个孩子,他也意识到了从这个明艳女子口中吐出的是怎样残酷的命令。他抖着身子不断向身后的山路靠近,最终撒开腿脚拼命朝村子里跑去。

    “爹,娘,快跑啊,冰族人杀来了!”季宁一边跑一边大声喊了起来,只望自己能从小路赶超到那些冰族士兵的前面。然而他还没有跑到村口,就看见原本细细的炊烟已变成了漫天的火光,哭喊声如同失去蜂巢的群蜂一样呼啸着扑面而来。

    “爹!娘!”孩子无措地大哭起来,一时也不知躲避,竟懵懵懂懂地朝村里钻了进去。他顾不得倒在路边的村民尸体,只是哭着朝自家大门方向跑去,冷不防对面几个冰族士兵从台阶上冲下,那锐利的目光让季宁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想也不想反身就跑,后背却蓦地一凉一痛,想必是被利刃砍中了。

    带着奔跑的余势和刀刃的冲力,季宁竟一口气跑了十几步才不支摔倒。怀里的木盒子摔了出来,衬在一旁的火光中分外荏弱,季宁在黑暗袭来的前夕,伸手将散落的盒子石子都揽在怀里,下一刻便失去了知觉。

    剧烈的疼痛如同一只吸附在身上的毒蝎子,无论他怎样哭喊扭动都无法挣脱。季宁在无边的梦魇里浮浮沉沉,仿佛能看见自己向上伸出的求助的双臂,却始终无法真正醒来。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自己后背上洒上了清凉的水,虽然不能缓解疼痛却让高热的身体获得了一丝慰藉。“娘……”昏迷中的孩子下意识地呼唤着,却又蓦地意识到爹娘早已倒在了自家的庭院中,再也无法起来照顾他。这个认知让季宁的心猛一抽搐,他惶恐地睁开了眼睛。

    首先入眼的是一堆稻草,铺在简陋的木板上,便成了床和被褥。远处波涛的声音阵阵传来,让季宁因为熟悉而微微心安。然而后背的伤实在痛得厉害,让他没有力气仰起头看头顶粗粗搭就的小草棚,只能继续趴在草铺上,断断续续地呻吟。

    等了一阵子,没有人出现,而背上的伤口似乎更加疼痛难忍,季宁干脆大声哭了起来,嘴里不断地喊着:“爹……娘……于伯……你们在哪里……”

    “有力气哭,不如省点力气养伤。”一个声音从草棚门口传来,是刚刚经过变声期的少年的声音,闷而硬,仿佛两块岩石在敲击。

    季宁被这一声吓得止住了哭泣,他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看见一个少年逆着阳光站在门边,手里还提着一把从地里挖出来的带茎的木薯,显然刚才是出去找吃的了。海面的阳光从他身后射过来,让少年暗色的身影染上一层金边。

    “别哭了,醒过来就死不了了。”见季宁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少年走进屋里,似乎不太习惯地安慰了一句。然后他坐在地上,拿起一把小刀开始削木薯皮。

    季宁带着惧怕地打量着不远处冷硬的少年,把一声“哥哥”硬生生地憋在喉咙里。尽管他知道是这个少年救了他的命,可那样强势的带着些凶恶的口气让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季宁无法亲近。他只是看着他身上敝旧的衣服,手上的茧子,看着他略有些蓬乱的头发于黑色中透出幽蓝的光泽,这种发色——是玄之一族还是蓝之一族的特征,季宁一时分辨不清。

    见季宁不住怯生生地打量着自己,少年有些不耐烦地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来:“闭上眼睛睡觉,该吃饭的时候我会叫你。”

    他这样一抬头让季宁看清了他的脸,原本英俊的面容却让季宁在一瞬间肝胆俱裂,差点没有再度大哭起来。原来在少年抬起的睫毛下,竟有一双蓝色的眸子,像最晴朗的日子里大海的颜色,也像他昏倒前最后的记忆——一双双闪烁着杀气的蓝色眼睛,给他的家带来灭顶之灾,无情地剥夺了他的所有。

    看着孩子在一瞬间颤抖得不成样子,少年有些惊异地走上一步,下一刻却听见季宁声嘶力竭的喊声:“别过来,别杀我……我要我娘,呜……”

    “是冰族人烧了你们村子吧。”少年站在原地,带着些不屑地看着草铺上颤抖哭泣的孩子,终于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不错,我也是冰族人。”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季宁于绝大的恐惧中竟生出一股力气,撑起身子就站了起来:“我不在这里,我要回家……”

    “你的家早烧光了。”少年走上来,不由分说将季宁抱起,重新放置在草铺上趴下,小心不让孩子碰触到背上刚刚结痂的伤口,“我看过了,你们全村就你一个人活着,幸好那刀口砍得不够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