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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望江壹号 (三)
    双胞胎的体质一般都不如单胎,而且只要一个生病很快就会传染另一个。这天夜里,欢欢喜喜又发起高烧,这个月已经是第二次,连佳家疲惫不堪地收拾背包想送她们去医院,但宋江的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

    墙上的钟已经指向9点,工厂每天朝九晚五的工作在宋江这成了“九九六”。仔细想来,好像是从连韵的婚礼后,宋江就变了。

    这一年来,他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时常以赚外快的理由逗留在外。对此的回报是他一改之前节约的本色,时不时回家会给欢欢喜喜和她买些小礼物。

    而且宋江还多了一个爱好就是和同事打牌,从一块两块打到十块二十,有时候一晚上输赢几千也是常有的。

    最夸张的要数宋江花了十来万在他的乡下老家给他爸妈砌了栋小洋楼,甚至连商量都没有同连佳家商量一声。

    要说平时的小恩小惠和娱乐打牌还在他的经济能力范围内,乡下砌房绝对超出了他们家庭承受能力。为此,连佳家和宋江大吵一架,质问他的钱从哪来?

    宋江坚持说是在老同学那投资的收益外快,连佳家对此将信将疑。他读的体育大学又是半途辍学,哪里来的做投资的老同学。

    女人对这种事天生敏感,他外面是不是有人了?这样的猜测在心底盘桓已久。但哪个包养女人还能赚钱呢?以宋江要面子的个性,也绝做不出倒贴富婆这种事。

    妈妈劝她说男人能赚钱是好事,以后让她抓紧财政大权才是真。

    公婆更是逢人就夸自己儿子出息,指着尚未完工的土砖房到处说是儿子非要给他们砌的。整个村里都知道宋家的二儿子发了大财。

    可这一切在连佳家心里都比不过多一刻的陪伴,她宁愿宋江是原来那个到点回家的穷鬼。就算他疲于应对孩子,再不济还有个依靠。不像如今,孩子病了,连个人影子都见不着。

    连佳家翻着电话簿给原来在厂里工作的同事挨个打电话问宋江有没有在他们家打牌,最后还是爸爸原来的一个老同事告诉她,宋江刚刚在厂门口的牌馆打牌被公安抓赌博带局子里去了。

    连佳家头晕眩了一秒,撑了一下桌子才不至于倒下。欢欢喜喜还在摇篮里哭闹,连佳家手足无措地打电话给妈妈求救。同一时间公安的通知电话也打到家里。

    最终是妈妈带着两个孩子去医院看病,她去局里赎人。

    年底的寒风肃杀,加上派出所自带的严肃氛围,让连佳家走到门口就觉得格外寒冷。她裹紧大衣,把整张脸都埋进枣红色的毛线围巾。进局子的时候,正好碰到扫黄大队带着一群刚抓来的嫌疑犯,她站在最后被接手的办案民警当做抓回来的犯人。

    “诶。警察叔叔,我真不是那啥……”

    “还叔叔,不会未成年吧?先去做笔录再说。”

    “我是来局里领人的,和前面那些女的不是一起的。”连佳家使劲想挣脱民警的钳制。

    大概是见惯了想尽办法抵赖的犯人,民警并不吃她这一套,威胁道:“再抵抗加告你一条袭警罪!”

    “嫂子?”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从旁边的长椅冒出来。

    连佳家偏头看见一个和她年纪相仿,个子很高的小姑娘。总觉得有点面熟,可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我是佟乐,宋科长同科室新来的打字员。上次你来车间给宋科送饭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

    她这么一说,连佳家有了点印象。宋江好像是提过一句。

    佟乐是个活泛的人,见连佳家还在拉扯,马上帮她和民警解释:“警察同志,这是我们同事的妻子,来办保释手续的,就之前你们抓进来打牌那四个人。”

    民警核实情况以后,让连佳家进来交罚款办手续。佟乐也跟着过去。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

    “我们科今晚聚餐,吃完饭几个同事就说一起打麻将。我闲着没事在旁边看,没想到碰到公安检查,就被一块带到局子里。但因为我没有参与赌博,例行审问后就放了。其他几个同事刚刚家人都来过保释走了,只有宋科一个人还在里面。我想着也不能放他在这不管,就一直在这等你来。”

    “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连佳家握紧佟乐的手,在这个时候,任何一点支持都是她渴望的温暖。

    民警说了些关于禁赌的法律法规,又给她解释了一遍保释手续。连佳家听得似懂非懂,只知道一个劲点头。一直是佟乐代表她在跟民警沟通。

    一番折腾,到夜里将近十二点,宋江才被从里面带出来。看到连佳家和佟乐站在一起,他的表情有些微妙。

    交罚款的时候,连佳家发现自己出门匆忙,身上的现金不够。支支吾吾问民警可不可以明天来补交?

    “那你不如明天再来领你老公,让他在这过个夜好好反省一下。”

    “连佳家,你成心的吧?明知道来保释我,怎么钱都不带?”宋江听到自己可能要在派出所住一晚,瞬间就急了。

    连佳家看他颐指气使的样子,又想起现在还在医院不知情形的一对女儿。情绪又一次崩溃,她哭着质问宋江:“你到底做对了什么在这冲我嚷嚷?两个女儿发烧,我等着你回家带我们去医院。你不仅帮不上忙,还要我反过来管你。早知道我就不该来,让你好好在里面接受再教育!”

    “你!”宋江想要发难,又碍于一旁的民警不敢发作。

    “宋科,嫂子。你们别急,我身上还有些钱。凑一凑应该够了。”佟乐适时地站出来替连佳家解围。

    连佳家一把抱住她,头枕在她肩膀上抹眼泪:“谢谢你,谢谢……我明天一定把钱还给你。”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平时宋科那么照顾我。应该的。”佟乐搂着连佳家的肩膀,看了一眼宋江,宋江偷偷转开头去。

    最近严抓黄赌毒,宋江算撞到枪口上,连着其他三名科员一起受了厂里的处分。宋江作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首当其冲从副科直接打回普通职员,调去最苦最累的车间做体力工人。

    宋家一时之间愁云惨淡,往日里在他家跑得勤快的小年轻们都消失无踪。只有佟乐还会三五不时上门来陪连佳家说说话,照顾孩子。

    连佳家将她引为知己,无话不谈。两人迅速升温为闺中密友。

    这一天,佟乐忧心忡忡上门来找连佳家告诉她,宋江在厂里和别的工人发生口角打架,又要背处分。而且对方还被打进医院,说是要起诉宋江。

    “怎么会搞得这么严重?”连佳家知道宋江虽然看上去人高马大,实际上是个绣花枕头。在外一直与人为乐,对外人比对自家人都好,又怎么会和别人打架呢?

    “好像是昨晚他们几个在打牌,对方身上没零钱就欠了宋科十五块钱没还。中午吃饭宋科提了一句让他还钱,对方冷嘲热讽说他原来当科长的时候打牌输赢五百都不眨眼,现在是十五块钱都追着要。宋科一听就急了……”佟乐直到现在还没改口,一直叫他宋科。也难怪宋江每次看到佟乐上门都有些窃喜,谁不喜欢被供着捧着的感觉。

    “等等,你说他昨晚又在打牌?”连佳家的关注点并不在打架原因,而是这个从派出所出来信誓旦旦和她保证要戒赌的男人又一次爬上了牌桌。

    “你……不知道?”佟乐自觉失言,小心翼翼地试探。

    “他跟我说是厂里电器检修所以要加班。”

    “嫂子,我老实跟你说。科长一直没戒赌,尤其是下放到车间后,更加自暴自弃,平时工作时间都会和其他工人躲在休息室里打牌。你有机会劝劝他。”

    当晚被打的工人家属就找上门来讨医药费,拿着一摞连佳家看不懂的票据加起来小两万块钱,说是宋江承诺会赔的。

    连佳家被围在中间拿不出钱,只能一遍遍求饶:“等宋江回来你们问他要。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们走吧……”

    一群人围在他家一下午,到了快吃饭的点才骂骂咧咧散去,还顺走了他家茶几上的水果。

    连佳家瘫坐在沙发上,没一会儿铁门外传来转钥匙的声音。宋江就像算好了一样,闹事的人一走就回来了。

    他一进门看到一地狼藉,骂了句脏话:“至于吗?不就是两万块钱。”

    “不就是两万块?宋江,我嫁给你后,这是我听见你说过最豪气的一句话!来来来,你拿两万出来给我看看。你要真有,就不用缩头乌龟一样躲到现在。”

    宋江被她的话所激怒,冲进卧室拿出一本存折扔在连佳家面前:“你睁大眼睛好好看!”

    连佳家打开存折,看到五万多的余额。再往前翻,这一年里密密麻麻的取款记录加在一起竟然有超过二十万的支出,第一页开户存款记录是27万元整,存款日期是连韵婚礼后的半个月。

    连佳家自下而上斜着眼睛瞪着他:“这些钱哪来的?”

    “我不是跟你说了,是老同学投资赚的。”

    “是吗?哪个老同学?投资什么赚的?只有这一笔?你要投多少钱才可以一次性拿到二十七万的回报?宋江,你别以为我没读大学就什么都不懂!”

    “懒得和你说。爱信不信。”宋江脾气比她还大,但这些举动看在连佳家眼里都不过是虚张声势。

    “你答应我不再去赌的!你这次和人家打架又是为了赌博。”

    “谁告诉你的?”

    “这重要吗?这次厂里给你的处分是什么?停职还是开除?”

    “去他妈的狗屁电厂,老子自己辞职不干了!是我炒了它。”宋江下午被厂长叫去办公室谈话,说他接二连三犯事,影响恶劣要他停职一段时间回去休息。厂长和他岳父是老同事,本来这事也不是不可转圜,但宋江仗着存折上那仿佛“取之不竭”的存款,直接甩狠话要辞职。

    “你辞职了?这么大的事你商量都不和我商量?你知道我爸当初为了把你弄进厂里花了多少精力吗?”

    “你爸你爸,你是不是觉得我离开你们家就活不下去?”

    “你说辞职就辞职,我们一家四口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去靖州啊!你妈不是一直说你堂姐多么厉害,靖州多么好。我要去靖州重新开始闯一片江山。”

    男人心理年龄永远滞后于生理年龄。宋江好像还活在十几岁青春年少的时候,脑门一拍就做出这么大的决定。仿佛他现在还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你去靖州?那我和欢欢喜喜怎么办?你是不是太幼稚了!”

    “我不出去怎么赚钱养你们?佟乐说她家有个亲戚在大酒店做厨师长,可以帮我谋个差事。”

    “不准去!要去也要带我和欢欢喜喜一起去。”

    “你能赚钱吗?靖州开销那么大,你一分钱收入都没有只能干吃我的。”

    “我……”连佳家一时语塞,浑然忘记当初宋江如何甜言蜜语说要养她。在她放弃经济独立权的同时也放弃了话语权。

    “我可以找我堂姐!”被逼无奈下,她竟然想到当初发誓死也不要联系的人。但为了能跟宋江一起走,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我堂姐在靖州房子那么多,我们至少不用愁住的地方。”

    宋江眼珠一转,突然换了副脸色,上前搂住连佳家,“如果你堂姐愿意给我们提供住处,我就带你和欢欢喜喜一起去。”

    连韵接到母亲电话找她要房子钥匙时,还以为是父母想通了要过来住。没想到母亲支支吾吾解释半天,原来是要给她那个“本性不良”的堂妹一家住,而且还答应不收房租。

    “妈,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当老好人的时候也心疼心疼我。”

    “小韵,你三伯一家对我们有恩。当年要不是三伯辍学进厂工作供你爸上学,他哪里能走出那个乡镇,还能读大学当老师。这个恩我们一世也还不清。我知道你看不上佳家,但她也可怜,书都没读完就嫁人生子又没有工作,老公最近也被厂里开除,如果我们不帮帮她,她们一家就活不下去了……”

    母亲总是菩萨心肠,连韵禁不住妈妈的眼泪,最终松了口:“好吧。那他们要住多久?”

    “具体也没说,不过我想等她老公工作稳定就会搬。放心,他们水电费会自付,也承诺一定保持你家整洁。佳家还答应我,如果你需要,她可以每天去你的婚房帮忙做饭打扫就当是抵房租。”

    “别。她不来打扰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