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新官上任
李曼更新了朋友圈，她去旅游了。青海自驾游，貌似和几个女友一起，途径茶卡盐湖，她穿一袭红裙出镜，一个曼妙的背影，湖水与天空相接，倩影宛如镜中人，另有八张风景图，凑齐九张。他忍不住在底下评论调侃：“原来是去这里求学深造了。”
两分钟后，李曼私信回复了他，她发了一张摄影师资格证书，半是认真半自嘲：“可不就是来求学深造的嘛！我来深造我的摄影技术。”
“你还有摄影师资格证啊？”
“技多不压身。”
两人就这样聊起来。两人都在自说自话，各有一套语言系统，李曼发她的摄影作品，聊沿途风土人情，以及在景区被骗购买玉镯的经历，就是绝口不提从电台辞职的来龙去脉。他讲自己的宏图大志，新险种的构思，公司的明争暗斗，最后，他说：“我最近遇到一件辣手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他把李曼的微信当成了另一条热线，他也需要寻求指引。
“辣手？是棘手吧？你这个笨蛋。”李曼的脑海中响起了语文老师的怒吼，恨不得捂住刘吉的嘴。
刘吉发了个掩面的表情，想象着李曼那蔑视又无奈的小眼神，继续厚颜无耻地倾诉：“我可能会被调到分公司，明升暗降，大家都知道分公司是个烂摊子，我不知道该不该去？”
开解劝人毕竟是李曼的专业之一，过了几分钟，她回复：“苏轼一生被贬数次，在颍州，惠州，杭州，都筑过苏堤，东坡处处筑苏堤。”
果然是专业人士，这段话真是滴水不漏，鼓舞人心，名人事迹最有说服力，其实这是一碗毒鸡汤，刘吉并没有去深究，李曼也没有告诉他，处处筑苏堤的东坡先生，在惠州拿着月薪三千苦中作乐，在岭南日啖荔枝三百颗吃得上火，在雨中不打伞吟啸且徐行回去就感冒不足为外人去说，闲云野鹤，仕途渺茫，根本不符合现代有为青年的价值观。
这段话此刻鼓舞人心，刘吉觉得瞬间满血，豪情万丈，他给自己打气，也给李曼打气：“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明天会更好，否（fou)极泰来。”
李曼发来狂汗的表情：“语文老师叫你放学到她办公室去一趟。”
Hr在微信喊刘吉去人事办公室谈话，刘吉和李曼的聊天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
在副总的撺掇鼓捣下，刘吉走马上任分公司总经理成为定局，因为有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他甘之如饴地接受了。
听说分公司就剩一些残兵弱将，人都走得所剩无几，保不准他过去了是一个光杆司令，刘吉心理没招没落的，寻思着带几个业务员过去。
临走这天，他说得天花乱坠，给大家画饼：“这个单身保险一推出，我敢保证，我们就是躺着赚钱的，走吧！哥哥带你们走向人生巅峰。”
手下那几个业务员虚与委蛇地笑着，有人祝他前程似锦，有人端着咖啡杯，说喜欢公司的免费咖啡舍不得走，刘吉撇嘴。
尚进忽然爆了句粗口：“x，又输了！”原来是玩游戏出局了。
他退出游戏，放下手机，有点赌气似的：“我跟你去分公司，这边这个总监的职位，我早都不想干了。”
“总监？”有同事一头雾水，嘻嘻哈哈笑起来：“谁给你封的总监？”
“总监，总是被监视，令我不爽。”
刘吉上下打量着尚进，对于这样一滩烂泥，他内心是嫌弃的，保险行业几乎没有底薪，一切是以业绩说话，想去分公司混日子那是不可能的，尚进想跟随他，必须要给他一个理由，一个投名状。他开门见山地问：“你，给我一个理由。”
尚进放下了手机，认真地思考了数秒，说：“一，我看好你这个躺着赚钱的项目，想试试，二，我在你身边存在的意义就是，当你跌倒了别急着爬起来，因为躺着真的很舒服，躺着也是一种智慧。”
这是高人，刘吉竟然觉得此言有理，他被说服了。
周一，刘吉早早起床，开着他那辆宝沃，迎着朝霞，在早高峰的路途上躲闪腾挪，穿越大半个城市，终于到达分公司。
分公司地处一栋商住楼的一层底商，周围分布着餐厅，便利店，培训机构，母婴用品店，宠物店，旁边有几个老旧的小区，附近有一家商场和步行街，上午九点，远远看去，门庭冷落。保险公司门口有一个树坑，树早都没有了，市政没有补种，有人在那个树坑里种了几株花，刘吉认得，这花叫锦葵。锦葵在阳光充足的夏日清晨开放着，给这条灰扑扑的街道带来一丝生机。
刘吉停好车，朝公司走去。
公司的大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前台没人，饮水机的指示灯亮着，水桶忽然发出咕嘟嘟的声响，一只猫不知从哪里跳出来，闪了个影，又躲开了。新官上任，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刘吉有点失落。他正打量着，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拿着水杯，正打算接水，迎面看到刘吉。彼此都没见过，但来之前分公司的情况hr已经介绍过了，想来眼前这位就是分公司的元老级人物陶大为了。
“你就是陶大为吧？你好，我是刘吉。”刘吉伸出手。
陶大伟有一张方方正正的红黑的国字脸，显得有点老相，但他仍一丝不苟地穿着公司统一的制服，白衬衫，领带，西裤，人就显得精神来许多。他也伸出手，想热情一点，笑刚给出，犹豫了一下又收回，显得又卑又亢：“您好，刘总，我是陶大为，欢迎，欢迎！”
刘吉看看四周，问陶大为：“这已经是上班时间了，人呢？前台呢？”
陶大为面色一窘：“辞职了。”
“其他人呢？”
“刘总，我带你参观一下吧！”
支公司地方倒是不小，五脏俱全，总经理室，业务部，行政部，契约部都有，但是每个部门都空空如也，连个人影也没有，契约部的桌子上落了一层灰。
刘吉一头雾水：“人呢？”
“人，来了。”说话间，尚进来了，嬉皮笑脸：“刘总，我没迟到吧？”
陶大为撇嘴，有点幸灾乐祸：“人，辞职的辞职，调离的调离，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望着眼前的两名员工，刘吉的心情有点复杂。尚进一屁股坐进了接待区的沙发里，又拿起手机打起了游戏，陶大为有点束手束脚，但脸上又似笑非笑，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来之前那边已经交代了，支公司现在起独立核算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这意味着，这边所有的事，刘吉说了算，也意味着，有些事，即使他说了算，也没用。比如——
刘吉叹口气，开始安排工作。他吩咐陶大为马上起草招聘启事在各大招聘网站发布，并抄送本公司半年来的业绩报表各类数据分析发到他的邮箱，至于尚进呢！先让他打扫一下公司的卫生，然后梳理一下客户信息，打一打陌拜电话吧！
两名员工各自去忙了。陶大为很快整理好了报表，来前台的打印机打印，只见打印机吭哧吭哧响了半天，就是不出纸，指示灯不停地闪，他打开纸盒，发现没纸了，在储物柜里找了一沓纸装好，再次启动，打印机刚哼哧了一声，忽然又停止了工作，这次一看，指示灯也不亮了，原来是停电了。
陶大为找出了电卡，叹了口气，这时，刘吉也出来了：“怎么回事？小区停电吗？”
“不是，是咱家电用完了。”陶大为晃晃手里的电卡。
“那麻烦你跑一趟，买点电吧！”
陶大为站在那里没动，瞧！即使是一把手，说话并不好使。
“怎么了？”
陶大为吞吞吐吐：“刘总，我还有个数据没整理完，你看，要是你，要是你这会儿没事，……”
刘吉没有多想，接过电卡：“我去。”
陶大为松了口气：“物业在出门右拐，进小区第一栋楼。”
按照陶大为的指示，刘吉来到物业。物业在负一层，办公室做得像银行柜台一样，柜台里坐了一位五十多岁的阿姨，正在择菜。
“大姐，买电。”刘吉嘴甜，深谙不同年龄客户心理，该叫“阿姨”的就称“大姐”，准没错。
那位大姐抬起头，眼神亮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菜，笑眯眯：“哟！小伙子嘴真甜。你二十几了？”
“二十九了。”
“二十九了呀？结婚了没有？”
“没，还没呢！”
“还没女朋友吧？阿姨给你介绍一个。”
“是吗？真的吗？”刘吉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砸得有点蒙。
“你是这小区的吗？买房了吗？父母是做什么的？”阿姨开启了查户口模式。
“我……，大姐，要不，要不，先帮我充电卡吧！我这……”刘吉有点尴尬。
这位阿姨不好意思地笑了，接过他手中的电卡，继续说道：“我女儿呢！在银行工作，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就是太挑了，这也到了适婚年龄了，就是……，哎？你是底商那边那家保险公司的人啊？”
阿姨拿着他的电卡，看着上面的房号，愣了一下，愣了一下，撇撇嘴，脸上带了一丝不屑的笑：“你是底商的那家保险公司啊？先把这个季度和上个季度的物业费交了吧！”
“物业费？多，多少钱？”
阿姨拿计算机按了几下，眼皮也没抬，说了一个数字。
几千块不算太多，只是刘吉刚刚买了房子付了首付，手头紧，他看看手机上的余额，和物业阿姨商量：“能不能先让我买了电，回头我让财务过来缴物业费。”
和颜悦色不见了，阿姨也不提她好看的女儿了，轻轻地把电卡扔到桌上，正色道：“那不行，上个星期来买电的那个人也是这么说的。”
“上星期才买的电，怎么这周就没了？是不是电箱表有问题啊？”
阿姨讥笑：“呵呵！一次买三十块的电，那能撑到今天就不错了。你们这什么破公司，还不关张啊？年纪轻轻的，去哪儿上班不好啊！”
刘吉有点尴尬，讪笑着：“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你们公司好不好我不管，但是这物业费必须交了，不交不能卖电给你。”
无奈之下，刘吉只好缴了物业费，再买电的时候，阿姨又鼻翼地问了句：“买多少钱的电啊？”
他咬咬牙：“五百吧！”
支付宝里又支出五百，现在，他的余额只剩下三十三块一毛了。
回到公司，插卡取电，一切正常运转了。
陶大为将整理好的各类报表交给刘吉，刘吉想起刚刚垫支的物业费来，就顺便问他：“陶大哥，财务都交接了吧？账上还有多少钱？也拿来我看看。”
明人不说暗话，陶大为嘴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说：“你自己交物业费了吧？呵呵！这个就是财务帐本，早都没钱了，你自己看吧！呵呵！”说着，他把各类报表中的一沓账本从中间翻上来，放到了最上面。
当一个人对某件事失望透顶无言以对时，就喜欢发“呵呵”。陶大为一连两个“呵呵”，刘吉当然接收到了那种讯息，他听得真是火大，翻开账面，看到余额赫然显示一块四毛五，堂堂一个公司，账面上只剩下一块四毛五，这点钱够干什么呢？也许三个人可以一人买一支棒棒糖甜一下，冲淡这生活操蛋的苦。
午饭时间，陶大为说旁边的小餐馆菠菜面很不错，三人就一起去吃菠菜面。三碗菠菜面，共计三十三元，先买单。刘吉打开手机，看看余额，咬了咬牙，扫码付款。
面很快上桌了。陶大为打开手机，打算发红包给刘吉付刚才的饭钱，公司同事一起外出午餐，都是这么干的。
“哎哟！手机没电了，我等会儿回公司充上电把饭钱转给你。”
刘吉本想说“算了算了”，无奈余额不足没有底气，犹豫了一下，头没抬，说了句：“不急不急。”
尚进愣了一下，他有点纳闷，刘吉不是这么抠门的人啊！以前和下属在一起吃饭，他常常抢着买单，今天第一天上任，一碗菠菜面而已，却这样斤斤计较，不像他的作风。尚进没有说什么，默默拿出手机：“我把饭钱给你转过去了。”
同事吃饭aa，明明是理所应当的事，刘吉的脸却有点烧。小饭馆没开空调，只有几个风扇吹着，一碗面吃完，刘吉满头大汗。
下午，刘吉改了改陶大为起草的招聘启事，然后让他发了出去，三个人开了个会，刘总传达了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的决心，确定了发展的大方向，分析了“单身保险”的前景，部署了三人的工作，并制定了业绩目标。
作为一名优秀的保险人，刘吉嘴皮基本功扎实，画的饼足够大，刘吉说话的时候，陶大为拿着笔记本，一边点头，一边默默做笔记。像这么虚心踏实的员工不多了。
散会了，刘吉颇感好奇，忍不住问陶大为：“陶大哥，其他人都走了，为什么你留了下来？”
公司里空荡荡的，一说话都有回音。陶大为环顾四周，苦笑了一下：“我混到今天不容易啊！稳定是发展的基石。”
陶大为才不会告诉他，一年前，他荣升业务部经理时，他妈妈特意杀了家养的两只老母鸡，席开两桌，宴请亲朋，昭告天下，她的儿子升职做官了。中国人自古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有官就有利，自然人人都想往上爬。部门经理到底做什么老人也不清楚，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儿子出息了，父母脸上也光彩了。这一次，公司飘摇动荡，人员四散，陶大为满心以为，总经理的职位非他莫属了，没想到空降了一个刘吉，陶大为心里颇有些不服，且留下来静观其变。支公司有一句俗语，叫“铁打的大为流水的兵”，陶大为认死理，死磕。
“没错，稳定是发展的基石，创新是进步的动力。”
就在这时，刘吉电话响了。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打来的，告诉刘吉，她和刘父马上登机，一个小时后落地，翌日参加刘父老战友儿子的婚礼，同在一个城市，顺便看看刘吉。
“怎么不早说啊？哪个航站楼，我去接你们。”
刘吉挂了电话，就急忙出了公司去路边开车。
暑气蒸腾，日头把车子晒得滚烫，他坐进去，不知道为什么，半天没打着火。下了车，打开发动机盖看了看，也没看出所以然，这时，陶大为出来买烟，看到刘吉正在抓耳挠腮，便走过来，说：“刘总，车坏了吗？你有急事，开我的车去吧！”
他掏出了一串车钥匙。
刘吉也没多想，接过钥匙，忙不迭地道谢，在陶大为的指引下，找到了他的车，一辆八成新的丰田凯美瑞。这个陶大为爱面子，工作数年，房子还没买，先买了辆车，回村里开上，有面。
一个小时，刘吉到达机场，没一会儿，父母也落地了，兜兜转转，终于接到他们。母亲刘丹丹女士已上车就抱怨：“哎呀！这天气，又闷又热，你怎么这么慢啊？”
刘吉委屈辩解：”你打电话我就出发了，怎么不提前说，我还上班呢！”
“临时决定嘛！你叔叔老战友的儿子结婚，他非得拉着我来，我想来都来了，顺便看看你。”
被称为“叔叔”的这个男人，是刘吉的继父。刘吉上初中时父母离婚，母亲单身了两年，后来与赵先生再婚，赵先生中年丧偶，前妻留下一儿一女，刘吉随母亲进了门，一家人客客气气，但感情里始终带了一份疏离。赵叔叔是中学校长，文化人，一双儿女也都争气，大儿子定居温哥华，已娶妻生子，二女儿北大毕业，在一家五百强企业做高管，相比之下，后妻的儿子就逊色了许多，小时候刘吉闯祸，成绩退步，赵叔叔没少挡枪，刘女士恨铁不成钢，，常常对刘吉耳提面命——“刘吉啊！你可要给妈争口气啊！”
赵叔叔一脸和气，嗔怪道：“我说不用麻烦孩子的，年轻人，事业要紧，咱们叫个车就行，你非得孩子来接。”
刘女士故作姿态地笑笑：“有什么麻烦的，刘吉有车，方便。”
是的，一个重组家庭里，也是有食物链的，十几年来，一家人虽然没有龃龉不和，但暗流涌动时有，二婚夫妻，感情也有，虽然不至各怀鬼胎，但都顾念自己手心手背的肉。刘丹丹争强好胜，她自然也希望儿子给她长脸，母子俩在这个家真正扬眉吐气，而不是靠着丈夫的修养和良心施舍善意。
刘吉心虚地接过母亲的话茬：“是啊！方便，方便的。”
车子启动，朝城中行驶。
行驶到半途，母亲觉得闷热，问他：“没开空调吗？怎么这么热？”
刘吉也觉得有点闷热，试了试空调出风口，又按了按按键，糟了，制冷有问题。他把车子停靠到应急车道，鼓捣了半天，一着急，头上一层汗，还是没鼓捣好。母亲有高血压，受不得热，忍不住埋怨，刘吉情急之下，拨通了陶大为的电话，问他空调怎么回事。陶大为在电话里指导，他依言按了某个按钮，空调果然正常启动了。
凉意袭来，人马上舒爽。他重新启动车子，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母亲疑惑：“你打电话那人是谁啊？这不是你的车吗？”
大概是虚荣心作祟，赵叔叔在侧，他不想说这车是他临时借的，而他的车只是一辆不足十万的国产车，于是，他随口撒了个谎：“那个是4s店的人啊！我的车在他们那里买的，出了问题当然要找他。”
蒙混过关。
“叔叔，你们住哪里？我帮你们订酒店吧？”这句话，他是问继父的。
赵叔叔说了一个酒店名说是主任已经定好的，送他们过去就行。刘女士有意见了：“明天的婚礼，今天不急的。这也到饭点了，一会儿先去吃个饭，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去儿子住的地方坐一坐。”
一听这话，刘吉吓得脚下一紧，一个急刹车，差点没和后面的车吻上。什么？去他住的地方坐坐？开玩笑，那里有地方坐吗？单身男的租屋，一室大开间，床铺乱着，半脏不脏的衣服堆在沙发上，昨晚吃的泡面桶还没扔，地板上恐怕还有乱扔的臭袜子，在那里和母亲话家常，不合适吧？
他沉一口气，定定神：“那是我租的房子，有什么看的，再说，离你们住的酒店很远，来回耽误功夫。等我买的房子交房了，到时接你来一起住。”
赵叔叔总是善解人意：“对，这么热的天，别来回折腾孩子了。”
刘吉暗暗松了口气。
车子到达酒店附近，他询问了父母的意见，选了一家粤菜馆。餐厅装修格调高雅，菜品精致可口，大家都很满意。一家三口，貌合神离地拉家常。赵叔叔轻描淡写地提起自己的女儿，据说她刚刚谈了一个男友，是个海归博士，在某国家级研究所工作，但赵叔叔不甚满意，至于为什么不满意，他却没说；赵叔叔又谈起自己的儿子，儿子拿下了某知名品牌的地区代理，事业更上层楼，儿媳生了二胎，是个男孩。总之儿女们前程似锦，父心甚慰。
刘女士有点坐不住了，忍不住问刘吉：“儿子啊！你今天可都三十了……”
“二十九，二十九。”刘吉纠正。
“那虚岁可不就是三十嘛？”
“我说的就是虚岁，虚岁二十九，其实才二十八。”
“二十八怎么了？二十八也不小了。”
此言一出，刘吉就知道妈妈要说什么了，他马上接招：“我知道我知道，事业要紧，终身大事也要考虑了。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妈你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谈话以刘吉的打岔强行结束。
饭毕，他去吧台买单，不贵，四百多，也就是二十分黄焖鸡米饭的价格。手机里那点余额刚才已经交了告诉过路费，他潇洒地拿出信用卡递给收银员，收银员刷了一下，告诉他额度不足，再打开支付宝花呗，收银员告诉他，本店不支持花呗。刘吉扶额，在冷气很足的餐厅里，额头渗出了汗。微信钱包，支付宝余额，对不起，都余额不足了。
他尴尬地对收银员笑笑，情急之下，发微信给一位大学同窗，求借一千。还好，同学秒回，什么也没问，直接转账过来。刘吉沮丧极了，千恩万谢，保证发了薪水就还。
买完单，一家人走出餐厅，母亲问他：“怎么买个单那么久啊？”
“哦！我开发票。”
母亲大人不动声色地瞥了丈夫一眼，神情颇为得意，问儿子：“做了支公司的总经理就是不一样了，都可以报销餐费招待费啊？”
“嗯！呃！……”刘吉支支吾吾，模棱两可地敷衍过去：“要求开发票也是消费者最基本的权利，嘿嘿！”
从餐厅出来，开车载父母直奔酒店。到了酒店，接待他们的是主人家的一个帮忙的亲戚，好像的新郎的表姑。表姑颇懂礼数，热情开朗，是个自来熟，一口一个“哥哥嫂子”，夸刘吉大侄子长得精神，给他们办理好入住，表嫂又留在房间寒暄闲聊了几句，说到新郎的婚事，又聊到了广大剩男剩女的社会问题，于是扯到了刘吉身上，一听到刘吉还是单身，表嫂眼睛一亮：“我老同事有个女儿，在银行工作……”
刘丹丹女士马上来了兴趣，两人眼神一对，如遇知音。这时，刘女士不忘夸赞儿子，开启推销模式：“我们刘吉很能干的，是一家保险公司的总经理，收入还不错，刚刚买了房，车子也有的，这孩子脾气也好，嘴甜。”
赵叔叔也难得附和：“是的，刘吉这孩子很努力上进的。”
表嫂热络地打开手机，就要加刘吉的微信：“有些条件很优秀的年轻人就是社交圈子太窄了，多认识几个朋友，缘分自然就来了。我把那个女孩的微信推给你，你们先聊着。”
刘吉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借口手机没电回车里拿充电器，匆忙告辞下了楼，出了酒店，给母亲发了条消息，借口自己晚上还要加班，打算离开了。
其实刘吉不反感别人介绍对象，也不排斥相亲这种方式，但一次次相亲失败恋爱失败，让他有点绝望。男人也会孤单，渴求温暖和陪伴，期待甜甜的恋情，而那种甜甜的纯纯的爱情，在时代和社会的浸淫中，渐渐变了味，爱情沦为廉价的东西，是体液的交换，荷尔蒙的燃烧，金钱地位的权衡，甜言蜜语的行为艺术，是算计，索取，抱怨，而看似粗糙的他却在内心深处仍根植着对爱的奢望，他认为真正的爱，有给予和接纳，有担当和信赖，肝胆相照，同甘共苦，是低谷和高光时刻的同谋共犯，做彼此欢笑和泪水的见证人。
很傻很天真是不是？
他坐在车里抽了一支烟，摇摇头笑自己傻。
离开酒店后，他真的回公司加班了。他在附近的加油站为陶大为的车子加满油，回到公司，把车停好。已经八点多了，他打开公司的门，城市景观灯照进来，衬托出房间灰暗，落寞，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灯。
公司现在是一个空壳，前景堪忧，经过白天的了解，他陷入一种焦虑。从前，他只是一个保险业务员，现在，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并不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头，一个虚拟的职位，他坐在这个座位上，大到公司的发展方向，产品设计，市场调研，小到人员配备，培训，薪资发放，办公损耗，事无巨细他都要考虑了。他打开电脑，写了份工作计划，又把单身保险的设计方案拿出来再次斟酌，修改。这个保险的理赔条件他一直觉得还不够严谨，比如套餐一，投保人脱单后，每月存储的恋爱基金和高出保金数倍的保额可以申请全部发放，那么，脱单的标准是什么？拉来一个异性就算吗？像那家餐厅一样当众亲吻吗？保险产品不是娱乐大众调节气氛的跟风节日，那一份保险产品的正规化和权威性在哪里？一份医疗险的理赔，需要病历资料，各种病例报告化验单，各种收据交费清单来佐证，那脱单呢？多少人假意都能扮作真心，假戏都可真做，要是有别有用心的人，如此以来，单身与否，这个界限很难分辨，这是一个很大的漏洞。
他绞尽脑汁，增补了几条细则，揉了揉太阳穴，关了电脑。
为节油低碳，主要为省钱，他打算乘坐最后一班地铁回家。
末班地铁的人也不少，出地铁的时候，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乘坐扶梯，站在他前面。
两人一开始是轻声说话。
男人说：“小美，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上个月发了一笔奖金，两万八。”
女人淡淡回应：“哦！恭喜哦！”
“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
“你发工资了吗？借我两千，我想凑个整数存三万。”
沉默。
“发没发啊？”
“没发。”
“你们不是二十号发工资吗？”那男人嘟囔了一句，又忍不住鄙夷道：“要我说，你那工作，趁早换了，什么破公司，好单位都是月初发工资的。”
下了扶梯，那女孩站定，语气很冷静：“亲爱的，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这个月发了一笔奖金，两千，你能不能借我九万八千，让我凑个整数存了。”
一丝尴尬的笑在男人脸上凝固了，他感觉到她的讽刺和怒意，讪讪地说：“算了，算了，你看你，你看你！”
“看我？我怎么了？你管我什么时候发工资？我借你两千，你凑整数存了，这是什么骚操作？数学学得挺好啊！我也会凑整数。自己一毛不拔，还想从别人身上薅羊毛。抠门，你家门都被你抠烂了吧！”
晚归的路人们八卦之心不死，这剧情比回去后看肥皂剧有趣啊！有人驻足围观，指指点点。
女孩白净秀气，爆发力却实在惊人，那男人被骂得一头雾水，气急败坏：“你发什么神经，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世界五大疑难杂症之一，医学无法解决的难题，直男癌，你病入膏肓，癌症晚期，给，拿走你的礼物，我已经初中毕业了。”女孩吧一个纸盒子狠狠地往男人怀里一塞，他还没反应过来，盒子掉在当时，一个音乐盒滚出来，撞击在地面上，一个跳舞的水晶芭蕾女孩碎裂一地，这个礼物的寿命也就此终结。
吃瓜群众纷纷停下脚步，甚至有几个好事者拿起了手机。
那男人被人围观，恼羞成怒，拉开了鱼死网破的架势：“你这个爱慕虚荣的农村人，花呗分期买’口吃’（蔻驰），穷到没饭吃，信用卡刷爆买’哭泣’（古琦），活该你哭泣，背个假名牌装腔作势，自卑可笑，穷酸潦倒。我抠门怎么了，存钱怎么了？你有一毛钱存款吗？”
此男中气十足，句句扎心，一对爱侣就这样瞬间反目，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两个失心疯的武林高手过招，招招想要命。
“一毛钱存款有什么了不起？你抱着存款喝西北风，做春秋梦去吧！”
“我告诉你，穷人就该有穷人的自觉。你，你这个爱慕虚荣的拜金女。”
“你，你算什么男人？在地铁看到小偷不敢声张，懦弱无能，在单位被人排挤，忍气吞声，你这个不爱洗澡的臭流氓，前戏不足的早泄患者，你算什么男人？”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落在了女孩脸上。女孩愣了一下，刘吉正要出手相助，只见那女孩癫狂了，抓着手里的“哭泣”包包，一边哭，一边朝男人头上砸，男人吓坏了，抱头躲闪，忙不迭地道歉，围观的人议论纷纷，男人在众目睽睽中羞愧落逃。
包包的拉链扯开了，口红，纸巾，镜子散落一地，女孩颓然地蹲地，默默地流泪。有两位好心的女孩帮她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交还到她手中。一些围观的人观望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离开了，好戏散场，围观者四散。
爱情如此脆弱，苍白，俗不可耐，令人唏嘘，十几分钟前还亲密无间的恋人，此刻已反目，分道扬镳。那女孩把东西一件件往包里装，她的手一直在颤抖，像帕金森患者一样。在这座城市里，有无数个这样的女孩，她们的脸上，有淡淡的孤独，隐隐的寂寞，她们虚张声势地咋呼着，谈着脆弱的恋爱，她们有时很天真，天真到一根棒棒糖就可以哄走，她们有时也很愚蠢，将珍珠作腐土，将真心常抛却，转眼就高龄。偌大的城市看似拥挤，找一个可以靠一靠的肩膀可是真难。
刘吉走过去，俯下身，看她就像看亲戚里的妹妹，叹了口气，问：“这就，分手了吧？”
“嗯！”女孩点点头。
“这样的爱情，不要也罢！有个名人说，先谋生，再谋爱，贫穷时的算计权衡，寂寞时的救命稻草，都不是爱情，爱情是锦上添花才算好，你就得是那块锦。”
“锦上添花？”女孩抬起了头，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人生训导。
“我觉得你做得对。”
“嗯？什么？”
“不能借给男人钱，有那两千块钱干点什么不好啊？买一瓶神仙水，买一盒前男友面膜，第二天元气满满，漂漂亮亮去上班，升职加薪，挣点钱，买买房子，学学理财，再给自己买点保险，你会发现，人生豁然开朗。”
这些话说完，刘吉自己先绷不住笑了。
女孩听明白了，也破涕为笑：“你是，卖保险的？”
“有一款保险，特别适合你。”刘吉恬不知耻地拿出了自己的名片，他上任公司的第一单，即将达成。
两分钟后，李曼私信回复了他，她发了一张摄影师资格证书，半是认真半自嘲：“可不就是来求学深造的嘛！我来深造我的摄影技术。”
“你还有摄影师资格证啊？”
“技多不压身。”
两人就这样聊起来。两人都在自说自话，各有一套语言系统，李曼发她的摄影作品，聊沿途风土人情，以及在景区被骗购买玉镯的经历，就是绝口不提从电台辞职的来龙去脉。他讲自己的宏图大志，新险种的构思，公司的明争暗斗，最后，他说：“我最近遇到一件辣手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他把李曼的微信当成了另一条热线，他也需要寻求指引。
“辣手？是棘手吧？你这个笨蛋。”李曼的脑海中响起了语文老师的怒吼，恨不得捂住刘吉的嘴。
刘吉发了个掩面的表情，想象着李曼那蔑视又无奈的小眼神，继续厚颜无耻地倾诉：“我可能会被调到分公司，明升暗降，大家都知道分公司是个烂摊子，我不知道该不该去？”
开解劝人毕竟是李曼的专业之一，过了几分钟，她回复：“苏轼一生被贬数次，在颍州，惠州，杭州，都筑过苏堤，东坡处处筑苏堤。”
果然是专业人士，这段话真是滴水不漏，鼓舞人心，名人事迹最有说服力，其实这是一碗毒鸡汤，刘吉并没有去深究，李曼也没有告诉他，处处筑苏堤的东坡先生，在惠州拿着月薪三千苦中作乐，在岭南日啖荔枝三百颗吃得上火，在雨中不打伞吟啸且徐行回去就感冒不足为外人去说，闲云野鹤，仕途渺茫，根本不符合现代有为青年的价值观。
这段话此刻鼓舞人心，刘吉觉得瞬间满血，豪情万丈，他给自己打气，也给李曼打气：“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明天会更好，否（fou)极泰来。”
李曼发来狂汗的表情：“语文老师叫你放学到她办公室去一趟。”
Hr在微信喊刘吉去人事办公室谈话，刘吉和李曼的聊天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
在副总的撺掇鼓捣下，刘吉走马上任分公司总经理成为定局，因为有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他甘之如饴地接受了。
听说分公司就剩一些残兵弱将，人都走得所剩无几，保不准他过去了是一个光杆司令，刘吉心理没招没落的，寻思着带几个业务员过去。
临走这天，他说得天花乱坠，给大家画饼：“这个单身保险一推出，我敢保证，我们就是躺着赚钱的，走吧！哥哥带你们走向人生巅峰。”
手下那几个业务员虚与委蛇地笑着，有人祝他前程似锦，有人端着咖啡杯，说喜欢公司的免费咖啡舍不得走，刘吉撇嘴。
尚进忽然爆了句粗口：“x，又输了！”原来是玩游戏出局了。
他退出游戏，放下手机，有点赌气似的：“我跟你去分公司，这边这个总监的职位，我早都不想干了。”
“总监？”有同事一头雾水，嘻嘻哈哈笑起来：“谁给你封的总监？”
“总监，总是被监视，令我不爽。”
刘吉上下打量着尚进，对于这样一滩烂泥，他内心是嫌弃的，保险行业几乎没有底薪，一切是以业绩说话，想去分公司混日子那是不可能的，尚进想跟随他，必须要给他一个理由，一个投名状。他开门见山地问：“你，给我一个理由。”
尚进放下了手机，认真地思考了数秒，说：“一，我看好你这个躺着赚钱的项目，想试试，二，我在你身边存在的意义就是，当你跌倒了别急着爬起来，因为躺着真的很舒服，躺着也是一种智慧。”
这是高人，刘吉竟然觉得此言有理，他被说服了。
周一，刘吉早早起床，开着他那辆宝沃，迎着朝霞，在早高峰的路途上躲闪腾挪，穿越大半个城市，终于到达分公司。
分公司地处一栋商住楼的一层底商，周围分布着餐厅，便利店，培训机构，母婴用品店，宠物店，旁边有几个老旧的小区，附近有一家商场和步行街，上午九点，远远看去，门庭冷落。保险公司门口有一个树坑，树早都没有了，市政没有补种，有人在那个树坑里种了几株花，刘吉认得，这花叫锦葵。锦葵在阳光充足的夏日清晨开放着，给这条灰扑扑的街道带来一丝生机。
刘吉停好车，朝公司走去。
公司的大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前台没人，饮水机的指示灯亮着，水桶忽然发出咕嘟嘟的声响，一只猫不知从哪里跳出来，闪了个影，又躲开了。新官上任，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刘吉有点失落。他正打量着，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拿着水杯，正打算接水，迎面看到刘吉。彼此都没见过，但来之前分公司的情况hr已经介绍过了，想来眼前这位就是分公司的元老级人物陶大为了。
“你就是陶大为吧？你好，我是刘吉。”刘吉伸出手。
陶大伟有一张方方正正的红黑的国字脸，显得有点老相，但他仍一丝不苟地穿着公司统一的制服，白衬衫，领带，西裤，人就显得精神来许多。他也伸出手，想热情一点，笑刚给出，犹豫了一下又收回，显得又卑又亢：“您好，刘总，我是陶大为，欢迎，欢迎！”
刘吉看看四周，问陶大为：“这已经是上班时间了，人呢？前台呢？”
陶大为面色一窘：“辞职了。”
“其他人呢？”
“刘总，我带你参观一下吧！”
支公司地方倒是不小，五脏俱全，总经理室，业务部，行政部，契约部都有，但是每个部门都空空如也，连个人影也没有，契约部的桌子上落了一层灰。
刘吉一头雾水：“人呢？”
“人，来了。”说话间，尚进来了，嬉皮笑脸：“刘总，我没迟到吧？”
陶大为撇嘴，有点幸灾乐祸：“人，辞职的辞职，调离的调离，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望着眼前的两名员工，刘吉的心情有点复杂。尚进一屁股坐进了接待区的沙发里，又拿起手机打起了游戏，陶大为有点束手束脚，但脸上又似笑非笑，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来之前那边已经交代了，支公司现在起独立核算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这意味着，这边所有的事，刘吉说了算，也意味着，有些事，即使他说了算，也没用。比如——
刘吉叹口气，开始安排工作。他吩咐陶大为马上起草招聘启事在各大招聘网站发布，并抄送本公司半年来的业绩报表各类数据分析发到他的邮箱，至于尚进呢！先让他打扫一下公司的卫生，然后梳理一下客户信息，打一打陌拜电话吧！
两名员工各自去忙了。陶大为很快整理好了报表，来前台的打印机打印，只见打印机吭哧吭哧响了半天，就是不出纸，指示灯不停地闪，他打开纸盒，发现没纸了，在储物柜里找了一沓纸装好，再次启动，打印机刚哼哧了一声，忽然又停止了工作，这次一看，指示灯也不亮了，原来是停电了。
陶大为找出了电卡，叹了口气，这时，刘吉也出来了：“怎么回事？小区停电吗？”
“不是，是咱家电用完了。”陶大为晃晃手里的电卡。
“那麻烦你跑一趟，买点电吧！”
陶大为站在那里没动，瞧！即使是一把手，说话并不好使。
“怎么了？”
陶大为吞吞吐吐：“刘总，我还有个数据没整理完，你看，要是你，要是你这会儿没事，……”
刘吉没有多想，接过电卡：“我去。”
陶大为松了口气：“物业在出门右拐，进小区第一栋楼。”
按照陶大为的指示，刘吉来到物业。物业在负一层，办公室做得像银行柜台一样，柜台里坐了一位五十多岁的阿姨，正在择菜。
“大姐，买电。”刘吉嘴甜，深谙不同年龄客户心理，该叫“阿姨”的就称“大姐”，准没错。
那位大姐抬起头，眼神亮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菜，笑眯眯：“哟！小伙子嘴真甜。你二十几了？”
“二十九了。”
“二十九了呀？结婚了没有？”
“没，还没呢！”
“还没女朋友吧？阿姨给你介绍一个。”
“是吗？真的吗？”刘吉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砸得有点蒙。
“你是这小区的吗？买房了吗？父母是做什么的？”阿姨开启了查户口模式。
“我……，大姐，要不，要不，先帮我充电卡吧！我这……”刘吉有点尴尬。
这位阿姨不好意思地笑了，接过他手中的电卡，继续说道：“我女儿呢！在银行工作，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就是太挑了，这也到了适婚年龄了，就是……，哎？你是底商那边那家保险公司的人啊？”
阿姨拿着他的电卡，看着上面的房号，愣了一下，愣了一下，撇撇嘴，脸上带了一丝不屑的笑：“你是底商的那家保险公司啊？先把这个季度和上个季度的物业费交了吧！”
“物业费？多，多少钱？”
阿姨拿计算机按了几下，眼皮也没抬，说了一个数字。
几千块不算太多，只是刘吉刚刚买了房子付了首付，手头紧，他看看手机上的余额，和物业阿姨商量：“能不能先让我买了电，回头我让财务过来缴物业费。”
和颜悦色不见了，阿姨也不提她好看的女儿了，轻轻地把电卡扔到桌上，正色道：“那不行，上个星期来买电的那个人也是这么说的。”
“上星期才买的电，怎么这周就没了？是不是电箱表有问题啊？”
阿姨讥笑：“呵呵！一次买三十块的电，那能撑到今天就不错了。你们这什么破公司，还不关张啊？年纪轻轻的，去哪儿上班不好啊！”
刘吉有点尴尬，讪笑着：“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你们公司好不好我不管，但是这物业费必须交了，不交不能卖电给你。”
无奈之下，刘吉只好缴了物业费，再买电的时候，阿姨又鼻翼地问了句：“买多少钱的电啊？”
他咬咬牙：“五百吧！”
支付宝里又支出五百，现在，他的余额只剩下三十三块一毛了。
回到公司，插卡取电，一切正常运转了。
陶大为将整理好的各类报表交给刘吉，刘吉想起刚刚垫支的物业费来，就顺便问他：“陶大哥，财务都交接了吧？账上还有多少钱？也拿来我看看。”
明人不说暗话，陶大为嘴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说：“你自己交物业费了吧？呵呵！这个就是财务帐本，早都没钱了，你自己看吧！呵呵！”说着，他把各类报表中的一沓账本从中间翻上来，放到了最上面。
当一个人对某件事失望透顶无言以对时，就喜欢发“呵呵”。陶大为一连两个“呵呵”，刘吉当然接收到了那种讯息，他听得真是火大，翻开账面，看到余额赫然显示一块四毛五，堂堂一个公司，账面上只剩下一块四毛五，这点钱够干什么呢？也许三个人可以一人买一支棒棒糖甜一下，冲淡这生活操蛋的苦。
午饭时间，陶大为说旁边的小餐馆菠菜面很不错，三人就一起去吃菠菜面。三碗菠菜面，共计三十三元，先买单。刘吉打开手机，看看余额，咬了咬牙，扫码付款。
面很快上桌了。陶大为打开手机，打算发红包给刘吉付刚才的饭钱，公司同事一起外出午餐，都是这么干的。
“哎哟！手机没电了，我等会儿回公司充上电把饭钱转给你。”
刘吉本想说“算了算了”，无奈余额不足没有底气，犹豫了一下，头没抬，说了句：“不急不急。”
尚进愣了一下，他有点纳闷，刘吉不是这么抠门的人啊！以前和下属在一起吃饭，他常常抢着买单，今天第一天上任，一碗菠菜面而已，却这样斤斤计较，不像他的作风。尚进没有说什么，默默拿出手机：“我把饭钱给你转过去了。”
同事吃饭aa，明明是理所应当的事，刘吉的脸却有点烧。小饭馆没开空调，只有几个风扇吹着，一碗面吃完，刘吉满头大汗。
下午，刘吉改了改陶大为起草的招聘启事，然后让他发了出去，三个人开了个会，刘总传达了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的决心，确定了发展的大方向，分析了“单身保险”的前景，部署了三人的工作，并制定了业绩目标。
作为一名优秀的保险人，刘吉嘴皮基本功扎实，画的饼足够大，刘吉说话的时候，陶大为拿着笔记本，一边点头，一边默默做笔记。像这么虚心踏实的员工不多了。
散会了，刘吉颇感好奇，忍不住问陶大为：“陶大哥，其他人都走了，为什么你留了下来？”
公司里空荡荡的，一说话都有回音。陶大为环顾四周，苦笑了一下：“我混到今天不容易啊！稳定是发展的基石。”
陶大为才不会告诉他，一年前，他荣升业务部经理时，他妈妈特意杀了家养的两只老母鸡，席开两桌，宴请亲朋，昭告天下，她的儿子升职做官了。中国人自古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有官就有利，自然人人都想往上爬。部门经理到底做什么老人也不清楚，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儿子出息了，父母脸上也光彩了。这一次，公司飘摇动荡，人员四散，陶大为满心以为，总经理的职位非他莫属了，没想到空降了一个刘吉，陶大为心里颇有些不服，且留下来静观其变。支公司有一句俗语，叫“铁打的大为流水的兵”，陶大为认死理，死磕。
“没错，稳定是发展的基石，创新是进步的动力。”
就在这时，刘吉电话响了。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打来的，告诉刘吉，她和刘父马上登机，一个小时后落地，翌日参加刘父老战友儿子的婚礼，同在一个城市，顺便看看刘吉。
“怎么不早说啊？哪个航站楼，我去接你们。”
刘吉挂了电话，就急忙出了公司去路边开车。
暑气蒸腾，日头把车子晒得滚烫，他坐进去，不知道为什么，半天没打着火。下了车，打开发动机盖看了看，也没看出所以然，这时，陶大为出来买烟，看到刘吉正在抓耳挠腮，便走过来，说：“刘总，车坏了吗？你有急事，开我的车去吧！”
他掏出了一串车钥匙。
刘吉也没多想，接过钥匙，忙不迭地道谢，在陶大为的指引下，找到了他的车，一辆八成新的丰田凯美瑞。这个陶大为爱面子，工作数年，房子还没买，先买了辆车，回村里开上，有面。
一个小时，刘吉到达机场，没一会儿，父母也落地了，兜兜转转，终于接到他们。母亲刘丹丹女士已上车就抱怨：“哎呀！这天气，又闷又热，你怎么这么慢啊？”
刘吉委屈辩解：”你打电话我就出发了，怎么不提前说，我还上班呢！”
“临时决定嘛！你叔叔老战友的儿子结婚，他非得拉着我来，我想来都来了，顺便看看你。”
被称为“叔叔”的这个男人，是刘吉的继父。刘吉上初中时父母离婚，母亲单身了两年，后来与赵先生再婚，赵先生中年丧偶，前妻留下一儿一女，刘吉随母亲进了门，一家人客客气气，但感情里始终带了一份疏离。赵叔叔是中学校长，文化人，一双儿女也都争气，大儿子定居温哥华，已娶妻生子，二女儿北大毕业，在一家五百强企业做高管，相比之下，后妻的儿子就逊色了许多，小时候刘吉闯祸，成绩退步，赵叔叔没少挡枪，刘女士恨铁不成钢，，常常对刘吉耳提面命——“刘吉啊！你可要给妈争口气啊！”
赵叔叔一脸和气，嗔怪道：“我说不用麻烦孩子的，年轻人，事业要紧，咱们叫个车就行，你非得孩子来接。”
刘女士故作姿态地笑笑：“有什么麻烦的，刘吉有车，方便。”
是的，一个重组家庭里，也是有食物链的，十几年来，一家人虽然没有龃龉不和，但暗流涌动时有，二婚夫妻，感情也有，虽然不至各怀鬼胎，但都顾念自己手心手背的肉。刘丹丹争强好胜，她自然也希望儿子给她长脸，母子俩在这个家真正扬眉吐气，而不是靠着丈夫的修养和良心施舍善意。
刘吉心虚地接过母亲的话茬：“是啊！方便，方便的。”
车子启动，朝城中行驶。
行驶到半途，母亲觉得闷热，问他：“没开空调吗？怎么这么热？”
刘吉也觉得有点闷热，试了试空调出风口，又按了按按键，糟了，制冷有问题。他把车子停靠到应急车道，鼓捣了半天，一着急，头上一层汗，还是没鼓捣好。母亲有高血压，受不得热，忍不住埋怨，刘吉情急之下，拨通了陶大为的电话，问他空调怎么回事。陶大为在电话里指导，他依言按了某个按钮，空调果然正常启动了。
凉意袭来，人马上舒爽。他重新启动车子，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母亲疑惑：“你打电话那人是谁啊？这不是你的车吗？”
大概是虚荣心作祟，赵叔叔在侧，他不想说这车是他临时借的，而他的车只是一辆不足十万的国产车，于是，他随口撒了个谎：“那个是4s店的人啊！我的车在他们那里买的，出了问题当然要找他。”
蒙混过关。
“叔叔，你们住哪里？我帮你们订酒店吧？”这句话，他是问继父的。
赵叔叔说了一个酒店名说是主任已经定好的，送他们过去就行。刘女士有意见了：“明天的婚礼，今天不急的。这也到饭点了，一会儿先去吃个饭，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去儿子住的地方坐一坐。”
一听这话，刘吉吓得脚下一紧，一个急刹车，差点没和后面的车吻上。什么？去他住的地方坐坐？开玩笑，那里有地方坐吗？单身男的租屋，一室大开间，床铺乱着，半脏不脏的衣服堆在沙发上，昨晚吃的泡面桶还没扔，地板上恐怕还有乱扔的臭袜子，在那里和母亲话家常，不合适吧？
他沉一口气，定定神：“那是我租的房子，有什么看的，再说，离你们住的酒店很远，来回耽误功夫。等我买的房子交房了，到时接你来一起住。”
赵叔叔总是善解人意：“对，这么热的天，别来回折腾孩子了。”
刘吉暗暗松了口气。
车子到达酒店附近，他询问了父母的意见，选了一家粤菜馆。餐厅装修格调高雅，菜品精致可口，大家都很满意。一家三口，貌合神离地拉家常。赵叔叔轻描淡写地提起自己的女儿，据说她刚刚谈了一个男友，是个海归博士，在某国家级研究所工作，但赵叔叔不甚满意，至于为什么不满意，他却没说；赵叔叔又谈起自己的儿子，儿子拿下了某知名品牌的地区代理，事业更上层楼，儿媳生了二胎，是个男孩。总之儿女们前程似锦，父心甚慰。
刘女士有点坐不住了，忍不住问刘吉：“儿子啊！你今天可都三十了……”
“二十九，二十九。”刘吉纠正。
“那虚岁可不就是三十嘛？”
“我说的就是虚岁，虚岁二十九，其实才二十八。”
“二十八怎么了？二十八也不小了。”
此言一出，刘吉就知道妈妈要说什么了，他马上接招：“我知道我知道，事业要紧，终身大事也要考虑了。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妈你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谈话以刘吉的打岔强行结束。
饭毕，他去吧台买单，不贵，四百多，也就是二十分黄焖鸡米饭的价格。手机里那点余额刚才已经交了告诉过路费，他潇洒地拿出信用卡递给收银员，收银员刷了一下，告诉他额度不足，再打开支付宝花呗，收银员告诉他，本店不支持花呗。刘吉扶额，在冷气很足的餐厅里，额头渗出了汗。微信钱包，支付宝余额，对不起，都余额不足了。
他尴尬地对收银员笑笑，情急之下，发微信给一位大学同窗，求借一千。还好，同学秒回，什么也没问，直接转账过来。刘吉沮丧极了，千恩万谢，保证发了薪水就还。
买完单，一家人走出餐厅，母亲问他：“怎么买个单那么久啊？”
“哦！我开发票。”
母亲大人不动声色地瞥了丈夫一眼，神情颇为得意，问儿子：“做了支公司的总经理就是不一样了，都可以报销餐费招待费啊？”
“嗯！呃！……”刘吉支支吾吾，模棱两可地敷衍过去：“要求开发票也是消费者最基本的权利，嘿嘿！”
从餐厅出来，开车载父母直奔酒店。到了酒店，接待他们的是主人家的一个帮忙的亲戚，好像的新郎的表姑。表姑颇懂礼数，热情开朗，是个自来熟，一口一个“哥哥嫂子”，夸刘吉大侄子长得精神，给他们办理好入住，表嫂又留在房间寒暄闲聊了几句，说到新郎的婚事，又聊到了广大剩男剩女的社会问题，于是扯到了刘吉身上，一听到刘吉还是单身，表嫂眼睛一亮：“我老同事有个女儿，在银行工作……”
刘丹丹女士马上来了兴趣，两人眼神一对，如遇知音。这时，刘女士不忘夸赞儿子，开启推销模式：“我们刘吉很能干的，是一家保险公司的总经理，收入还不错，刚刚买了房，车子也有的，这孩子脾气也好，嘴甜。”
赵叔叔也难得附和：“是的，刘吉这孩子很努力上进的。”
表嫂热络地打开手机，就要加刘吉的微信：“有些条件很优秀的年轻人就是社交圈子太窄了，多认识几个朋友，缘分自然就来了。我把那个女孩的微信推给你，你们先聊着。”
刘吉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借口手机没电回车里拿充电器，匆忙告辞下了楼，出了酒店，给母亲发了条消息，借口自己晚上还要加班，打算离开了。
其实刘吉不反感别人介绍对象，也不排斥相亲这种方式，但一次次相亲失败恋爱失败，让他有点绝望。男人也会孤单，渴求温暖和陪伴，期待甜甜的恋情，而那种甜甜的纯纯的爱情，在时代和社会的浸淫中，渐渐变了味，爱情沦为廉价的东西，是体液的交换，荷尔蒙的燃烧，金钱地位的权衡，甜言蜜语的行为艺术，是算计，索取，抱怨，而看似粗糙的他却在内心深处仍根植着对爱的奢望，他认为真正的爱，有给予和接纳，有担当和信赖，肝胆相照，同甘共苦，是低谷和高光时刻的同谋共犯，做彼此欢笑和泪水的见证人。
很傻很天真是不是？
他坐在车里抽了一支烟，摇摇头笑自己傻。
离开酒店后，他真的回公司加班了。他在附近的加油站为陶大为的车子加满油，回到公司，把车停好。已经八点多了，他打开公司的门，城市景观灯照进来，衬托出房间灰暗，落寞，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灯。
公司现在是一个空壳，前景堪忧，经过白天的了解，他陷入一种焦虑。从前，他只是一个保险业务员，现在，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并不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头，一个虚拟的职位，他坐在这个座位上，大到公司的发展方向，产品设计，市场调研，小到人员配备，培训，薪资发放，办公损耗，事无巨细他都要考虑了。他打开电脑，写了份工作计划，又把单身保险的设计方案拿出来再次斟酌，修改。这个保险的理赔条件他一直觉得还不够严谨，比如套餐一，投保人脱单后，每月存储的恋爱基金和高出保金数倍的保额可以申请全部发放，那么，脱单的标准是什么？拉来一个异性就算吗？像那家餐厅一样当众亲吻吗？保险产品不是娱乐大众调节气氛的跟风节日，那一份保险产品的正规化和权威性在哪里？一份医疗险的理赔，需要病历资料，各种病例报告化验单，各种收据交费清单来佐证，那脱单呢？多少人假意都能扮作真心，假戏都可真做，要是有别有用心的人，如此以来，单身与否，这个界限很难分辨，这是一个很大的漏洞。
他绞尽脑汁，增补了几条细则，揉了揉太阳穴，关了电脑。
为节油低碳，主要为省钱，他打算乘坐最后一班地铁回家。
末班地铁的人也不少，出地铁的时候，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乘坐扶梯，站在他前面。
两人一开始是轻声说话。
男人说：“小美，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上个月发了一笔奖金，两万八。”
女人淡淡回应：“哦！恭喜哦！”
“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
“你发工资了吗？借我两千，我想凑个整数存三万。”
沉默。
“发没发啊？”
“没发。”
“你们不是二十号发工资吗？”那男人嘟囔了一句，又忍不住鄙夷道：“要我说，你那工作，趁早换了，什么破公司，好单位都是月初发工资的。”
下了扶梯，那女孩站定，语气很冷静：“亲爱的，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这个月发了一笔奖金，两千，你能不能借我九万八千，让我凑个整数存了。”
一丝尴尬的笑在男人脸上凝固了，他感觉到她的讽刺和怒意，讪讪地说：“算了，算了，你看你，你看你！”
“看我？我怎么了？你管我什么时候发工资？我借你两千，你凑整数存了，这是什么骚操作？数学学得挺好啊！我也会凑整数。自己一毛不拔，还想从别人身上薅羊毛。抠门，你家门都被你抠烂了吧！”
晚归的路人们八卦之心不死，这剧情比回去后看肥皂剧有趣啊！有人驻足围观，指指点点。
女孩白净秀气，爆发力却实在惊人，那男人被骂得一头雾水，气急败坏：“你发什么神经，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世界五大疑难杂症之一，医学无法解决的难题，直男癌，你病入膏肓，癌症晚期，给，拿走你的礼物，我已经初中毕业了。”女孩吧一个纸盒子狠狠地往男人怀里一塞，他还没反应过来，盒子掉在当时，一个音乐盒滚出来，撞击在地面上，一个跳舞的水晶芭蕾女孩碎裂一地，这个礼物的寿命也就此终结。
吃瓜群众纷纷停下脚步，甚至有几个好事者拿起了手机。
那男人被人围观，恼羞成怒，拉开了鱼死网破的架势：“你这个爱慕虚荣的农村人，花呗分期买’口吃’（蔻驰），穷到没饭吃，信用卡刷爆买’哭泣’（古琦），活该你哭泣，背个假名牌装腔作势，自卑可笑，穷酸潦倒。我抠门怎么了，存钱怎么了？你有一毛钱存款吗？”
此男中气十足，句句扎心，一对爱侣就这样瞬间反目，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两个失心疯的武林高手过招，招招想要命。
“一毛钱存款有什么了不起？你抱着存款喝西北风，做春秋梦去吧！”
“我告诉你，穷人就该有穷人的自觉。你，你这个爱慕虚荣的拜金女。”
“你，你算什么男人？在地铁看到小偷不敢声张，懦弱无能，在单位被人排挤，忍气吞声，你这个不爱洗澡的臭流氓，前戏不足的早泄患者，你算什么男人？”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落在了女孩脸上。女孩愣了一下，刘吉正要出手相助，只见那女孩癫狂了，抓着手里的“哭泣”包包，一边哭，一边朝男人头上砸，男人吓坏了，抱头躲闪，忙不迭地道歉，围观的人议论纷纷，男人在众目睽睽中羞愧落逃。
包包的拉链扯开了，口红，纸巾，镜子散落一地，女孩颓然地蹲地，默默地流泪。有两位好心的女孩帮她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交还到她手中。一些围观的人观望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离开了，好戏散场，围观者四散。
爱情如此脆弱，苍白，俗不可耐，令人唏嘘，十几分钟前还亲密无间的恋人，此刻已反目，分道扬镳。那女孩把东西一件件往包里装，她的手一直在颤抖，像帕金森患者一样。在这座城市里，有无数个这样的女孩，她们的脸上，有淡淡的孤独，隐隐的寂寞，她们虚张声势地咋呼着，谈着脆弱的恋爱，她们有时很天真，天真到一根棒棒糖就可以哄走，她们有时也很愚蠢，将珍珠作腐土，将真心常抛却，转眼就高龄。偌大的城市看似拥挤，找一个可以靠一靠的肩膀可是真难。
刘吉走过去，俯下身，看她就像看亲戚里的妹妹，叹了口气，问：“这就，分手了吧？”
“嗯！”女孩点点头。
“这样的爱情，不要也罢！有个名人说，先谋生，再谋爱，贫穷时的算计权衡，寂寞时的救命稻草，都不是爱情，爱情是锦上添花才算好，你就得是那块锦。”
“锦上添花？”女孩抬起了头，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人生训导。
“我觉得你做得对。”
“嗯？什么？”
“不能借给男人钱，有那两千块钱干点什么不好啊？买一瓶神仙水，买一盒前男友面膜，第二天元气满满，漂漂亮亮去上班，升职加薪，挣点钱，买买房子，学学理财，再给自己买点保险，你会发现，人生豁然开朗。”
这些话说完，刘吉自己先绷不住笑了。
女孩听明白了，也破涕为笑：“你是，卖保险的？”
“有一款保险，特别适合你。”刘吉恬不知耻地拿出了自己的名片，他上任公司的第一单，即将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