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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化缘
    李曼和陶大为共同出具了一份详尽的保险推广方案,其中有几项具体的实施内容,譬如要做公交和地铁的移动电视宣传,公交站广告栏宣传,网站广告宣传,线下征婚交友活动冠名赞助。这份推广方案堪称完美,但是这些活动都需要钱。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刘吉决定去化缘。

    他坐上自己那辆小破车,正打算踏上征程,李曼追了出来,拔了他的车钥匙。

    “你干什么去?”

    “化缘,拉投资啊!我们没点启动资金怎么行?”

    “就这样去?”李曼皱眉,用嫌恶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刘吉穿着一件挥泪甩卖的那种价值三十元的白t恤,牛仔裤的膝盖磨破了洞,倒符合当下年轻人审美,脚上的aj,以李曼的专业目光判断,倒是真的,只是竟然有点开胶了。百分之九十的男人都认为自己帅得天下无敌,但是自信如刘吉,也在李曼的打量下自在起来。

    “这样?哪样?我,有问题吗?”

    “刘总,我们没有工装吗?”

    “有,应该有,放心吧!等我们挣了钱,马上给大家定制最好的工装。”

    “我是说,你就穿成这样去化缘?唐僧去化缘,还得带个紫金钵盂呢!”

    刘吉听得一头雾水:“那我应该带什么?我要是有个紫金钵盂,我还化什么缘啊?”

    李曼被气笑了:“我是说,你应该倒饬倒饬自己啊!你出去了,代表的是咱们公司,是公司的名片,脸面,懂吗?”

    “好像懂了。”刘吉还是没转过这个弯来:“那我,回去换件衣服?我倒是有工装,刚洗。”

    “就那套,陶大为同款?算了吧!”说着,李曼自顾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走吧!今年我免费做一次你的形象设计师。”

    “形象设计师?”

    李曼勾勾嘴角,得意地笑了:“对,形象设计师,有证的那种。”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李曼对刘吉进行了全方位360度无死角的包装。她先带他来到一家高档商场,大到一件西装,小到一条领带,带他挑选,试穿,事无巨细,誓要将他武装到牙齿。买单的时候,刘吉看到价签,先打退堂鼓:“太贵了吧!革命尚未成功,我应该发扬艰苦朴素的精神,不该这么奢侈浪费的。”

    李曼豪爽地刷自己的卡,笑道:“记得还我。”

    一路上,她对他尊尊教导,解释什么叫艰苦朴素,什么叫奢侈浪费。

    “你知道奢侈品的意义是什么吗?它不是为了彰显物质和价值,而是是不俗的品味,身份的象征,是文化的认同。所以,它不是无用,不是浪费。”

    “所以呢?”

    “创业,要踏踏实实做事,但是,要虚虚实实做人。你才开始创业,要善于伪装实力,你把自己收拾利索了,首先能够从内励志,你自己自信了,我们这些同事看着也舒服,对吧!其次,最重要的一个作用,就是从外引援。引援你肯定懂吧!篮球引援,足球引援,这个引援,在商业活动中也是一样,引以为援,怎么引?首先你要有实力,怎么让人看到你有实力?你要懂得包装自己,外在的形象很重要。”

    李曼说得头头是道,刘吉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衣冠楚楚,玉树临风,一改刚才的乡镇青年气质。

    衣冠楚楚,玉树临风,颇有几分成功企业家的精神头。他对镜中的自己很满意,也被李曼的说辞成功洗脑,信服地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我无言以对。”

    “我记得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参加市里的一个演讲比赛,虽然我普通话字正腔圆,演讲铿锵有力,但就因为我太懂事,不忍心要妈妈为我买一件新裙子,我就穿着宽松的校服上了台。我不知道你们男生有没有那种感觉,那千篇一律的松松垮垮的校服,简直是每个女生少女时期的噩梦。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时的校服是白底带黄色图案,穿着它,就像一个刚刚摊好的煎蛋,我站在台上,觉得所有的人的目光都在品鉴这颗煎蛋,我特别后悔那天穿了校服,后来我只获得了二等奖,和我一起去的指导老师说,我表现的还可以,就是眼神有点飘忽。我后来反省了自己,那种眼神,就是不自信,就是因为骨子里的那种不自信,才输掉了那场比赛。”

    那场遥远的演讲比赛,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了,如果不是今天要训导刘吉,李曼也想不起来了。

    “瞎说,长得好看的人,穿麻袋也好看。别人穿校服丑,可是你穿校服真的好看,我记得,那次演讲比赛我在电视上看过,你扎的马尾,校服的胸口还别着校徽,你站的很直,其他参赛的人都学着涂脂抹粉了,你没有,但是你最好看。真的,那个校服虽然宽大,可是你瘦啊!瘦的人穿宽大的衣服,才能穿出味道,那叫什么来着,高级的美。”

    刘吉的赞美真情流露,句句所言不虚。李曼愣了一下:“你看过那个比赛?别安慰我了,那个是市里的比赛,不是学校的,你别胡走拍我马屁了。”

    “我真看过,市教育台转播,你给你同桌说的,我回去专门等到时间看的。”

    有一股叫做青春的风忽然悄无声息地搔了搔他们的心,李曼沉默了一下,忽然有点胸闷,便转移了话题:“商场里有点闷,我们出去吧!”

    从商场出来后,她带他去了一家汽车租赁公司。刘吉跟在她身后,有点看明白了:“你不会是让我租辆好车装门面吧!咱不用这么打肿脸充胖子吧!低调点!低调点!我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就是想踏踏实实做点事。”

    刘吉心生退意,被李曼又暗暗拉住了,她一边悄悄地捏他的胳膊,一边对接待的工作人员笑:“我想租一辆宝马。”

    她不由分说,跟着工作人员选好了车,办好了手续,将一辆宝马开了出来,然后将钥匙交给了刘吉:“去吧!”

    刘吉无奈地摇头,叹息道:“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李曼吗?”

    “你以后会明白的。出征吧!刘总。”

    刘吉开着车,来到一座写字楼下。

    合诚集团,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以电子产品赚下第一桶金,后又转战房地产,其老板李传奇,成为一个传奇人物,几十年来,他的资本不断积累,在金钱帝国呼风唤雨,近年来,他又将目光转道风险投资上来,获得了惊人的利润回报,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传奇。

    是老严介绍刘吉来的,刘吉想,向李传奇拆借一笔钱,只是九牛一毛,他一定会给老严这个面子,即使不给面子,刘吉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做保险推销这一行,早已练就了铜墙铁壁般的脸皮的心理素质。

    他定定神,走进合诚大厦。

    合诚大厦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李传奇的办公室位于顶层,室内大而宽敞,学人家附庸风雅,门口种了竹子,修了假山,造出曲水流觞之势,本人穿一件棉麻茶人服,真有几分修禅的味道。

    听完刘吉自报家门和说明来意,李传奇并没有马上表态。他自顾斟茶,手法娴熟,悠然自得,招呼刘吉来喝。

    刘吉不懂茶,常喝的是碳酸饮料和白开水,他尝了一口,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真苦。

    李传奇被刘吉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苦吧?不吃点苦,怎么知道什么是甜。”

    一语双关。

    刘吉谦卑地笑笑。有求于人,听几句训导忠告不算什么。

    李传奇漫不经心地翻了翻刘吉带来的方案和策划书,再没有细看,只问了一个问题:“你这边负责的是分公司?”

    刘吉点点头。

    “为什么总公司不提供前期的支持,营销推广的费用?”

    “这,我,我与总公司有约定,自负盈亏,财务独立核算。”

    李传奇若有所思,打量了刘吉,一语中的:“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刘吉惊讶于李传奇的目光毒辣,撇撇嘴,苦笑了一下:“大概是吧!”

    李传奇呵呵笑起来:“即使如此,可还是想做点事,这点倒是跟我年轻时很像。”

    一听这话,刘吉觉得有戏,眼神又亮了,不料李传奇话锋又忽然一转:“你的情况,老严大概和我说过一些,销售冠军,可见你能力也不低,但是大公司派系林立,你却在某种力量的推动和裹挟下被迫离开,这是一种失败者的姿态。没有那个牛逼的人是在落魄的时候离开原公司的,李开复跳槽成为谷歌中国区总裁的时候,他已经是微软全球副总裁。我这里,不欢迎失败者。”

    这评价掷地有声,让刘吉一阵懊恼和失落,他知道这一趟白跑了,但他不能承认自己的失败者,他抬起头,为自己做最后的辩驳:“李总,其他你说的都对,只有一句话我不同意,我不是失败者。”

    李传奇不屑地笑了笑:“你知道我做风投,每天收到无数创业企划书,人人都把自己的项目描写得天花乱坠,企图说服我,你呢?如果我不看好这个项目,也不看好你这个失败者,你如何说服我,你能给我个理由吗?”

    刘吉承认自己道行尚浅,他看不透李传奇,他心里自然又一千个一万个“你应该放心投钱给我”的理由,可他不知道哪个是对方想要的答案。

    这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穿萝莉裙的女孩走进来,像花蝴蝶一样,扑到李传奇怀里,娇滴滴地拢住他的脖子:“爸爸,我想吃冰激凌。”

    女孩十八九岁的年纪,可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却有完全不符年龄的稚气。

    “乖!马上带你去吃。”李传奇宠溺地摸了摸女孩的头发,转头向刘吉介绍:“我女儿,晓蝶。”

    晓蝶把目光投向刘吉,戒备地扫了一眼,嫌恶地撇撇嘴。刘吉报以微笑。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李传奇接了电话,匆匆起身,将晓蝶托付给刘吉,说:“我有个紧急会议,你带她去楼下餐厅吃点东西,等会儿我回来给你答复。”

    不等他拒绝或接受,李传奇就匆匆出去了。

    “嘿!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李晓蝶。”晓蝶坐上办公桌,扑闪着一双大眼打量他。

    “我叫刘吉。”

    晓蝶嘲讽地笑起来:“留级,是不是成绩不好会留级的那种?”

    刘吉心里暗暗一惊,他细辨之下,隐隐发觉,晓蝶言行举止有点异常,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真聪明,让你猜对了,我小时候成绩不好,经常留级,一直到十五岁高龄,小学还没毕业。”刘吉小时候是成绩不太好,但也没这么夸张,讲笑话逗女孩子开心嘛!是他的强项。

    一听到成绩不好,晓蝶找到了同类,压低了声音,悄悄对他说:“我也成绩不好。从小,他们都说我有病,我告诉你个秘密,我其实没有病,我只是不喜欢读书,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如果生病了,就可以请假不去上学,于是我就开始装病。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啊!”

    天才和白痴,原来只有一步之遥。

    “还有这样的好办法啊!我竟然不知道。”他笑笑:“走,我带你去吃饭。”

    晓蝶马上欢喜地贴过来挽住他的胳膊,脸色天真无邪,没有羞涩。

    大厦二楼是餐厅,他为她点了冰激凌和蛋糕,却嘱咐道:“寒凉的东西要少吃,对肠胃不好。”

    晓蝶嫌恶地撇嘴:“你像我爸爸。”

    “嗯?”

    “他每次点好大份的冰激凌,却告诉我少吃点。是不是很傻?你们都很傻。”

    自闭症孩子都有一双空洞的眼睛,如果不认真注视,那里面的敏感多情不会被发觉。经过这短暂的接触,甄别,刘吉发现了,晓蝶原来是一个自闭症患者。她那双秀美的杏目黑白分明,却并不专注,总是长时间望着窗外。

    “在看什么?”他问。

    “嘘!别出声,一只小鸟。你看,多好看。”

    循着晓蝶的目光看去,窗外的树枝上,落着一只绿色的小鸟,正在抖擞着羽毛。

    晓蝶一边嘘声示意他不要说话,一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册子和铅笔,对着小鸟画起来,刘吉就歪着头看她画。

    画完了,晓蝶把画拿给他看。小鸟栩栩如生,翅膀扑棱着,仿佛随时要从纸上飞走似的。他随手翻了翻,发现小册子里全是晓蝶的画,花鸟鱼虫,云和彩虹,城市的一角和乡村即景,全都有,刘吉不懂美术,他只是觉得像,就跟照片似的,就像复印的似的,像,是他对画技高超的最高赞美。

    “像,真像!”

    晓蝶就笑起来。

    吃完东西,他和心心再次回到李传奇的办公室,李传奇已经开完会回来了。

    晓蝶困了,打着呵欠,爸爸的办公室是个大套间,里面的房间有一张床,她便自顾进屋午睡去了。

    刘吉欲言又止。

    李传奇倒也坦诚,主动说:“我们晓蝶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从小生病,也没有什么朋友,谢谢你刚才陪她玩。”

    “我刚刚发现,晓蝶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

    “是啊!她从小就喜欢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画画,也给她请过美术老师教她,也不理人家,就喜欢自己乱画。”一提起宝贝女儿的病,李传奇就叹气,他半生坎坷又辉煌,坐拥荣耀和财富,唯一的女儿却是个众人眼中的”怪物“,这始终是他人生的一件憾事。

    “其实您也不必忧虑发愁,我觉得这种病,可能就是更严重一点的社交障碍吧!我不是太懂,我瞎说的啊,社交障碍,很多人都有,所以只要多去训练和克服就有效吧?你不能把她天天栓在身边,圈在屋里,她应该多与人交往交流。”

    “那不行,我不放心。”

    “李先生,我有个朋友,女孩子,也是学画画的,办了一家少儿的画画培训机构,我可以介绍晓蝶去做老师,教小朋友画画。”

    刘吉话音还未落,李传奇像被踩着尾巴似的惊叫:“那怎么可以?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还没试过,怎么就不可能。”

    李传奇忽然恼火,生硬地回绝:“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我的女儿不需要工作,不需要别人的照顾,我不想她去经历人生的挫折,职场的打击,周围人的白眼,她有我为她创造的财富,在我的庇护下,可以养尊处优地过几辈子,她喜欢画画,我就让她随心所欲地画就好了,她不需要成为画家,老师,设计师,她什么都不用做。”

    一听这话,刘吉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针锋相对:“你这样说就太不负责任了。一个好父亲,并不是按照自己的意愿为孩子铺设好人生的路,而是认真地问问孩子想做什么。你能庇护的,是她的身体,你能照顾的,也只是她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你能庇护和照顾她的思想吗?你知道她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吗?她虽然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可她也是有血有肉有心的,她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你以为你做出关心晓蝶的样子,帮她介绍工作,用这种事讨好我,我就会答应你的投资,这种伎俩我见多了。在商言商,我不看这些虚的。”

    “为什么就是有人不会相信别人最简单的一个善意?李先生,你以为我的销售冠军都是怎么得来的?我从来不会去刻意讨好客户,但我会站在客户的立场,根据客户的实际情况,收入,为他推荐和配备最合适的保险,只是单纯的想把一件事办漂亮。”

    李传奇似乎被说服了,无力地背靠影子,目光复杂地望着刘吉,沉默了。晓蝶一出生就粉嫩漂亮惹人心疼,长到两岁左右,夫妻俩渐渐发现她有些异样,后来去医院检查,得知是先天自闭症,求医多年,但疗效甚微。那几年正是李传奇创业最艰难的时候,妻子渐渐对这看不到尽头的日子失去信心,态度坚决地与他离婚,奔她的幸福去了。李传奇独自带着女儿长大,女儿也十分依恋他,在自闭症学校度过一段时日后,他发现女儿会被那些孩子欺负,就把她接了回来,再也没有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有时候,他在开会,晓蝶也跟着,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写写画画,等到会议结束,发现合同被画花了,他拿她没办法,只是无奈又宠溺地笑笑。他以为,这就是爱。

    刘吉说完那些话后,其实有点后悔,他常常因为多管闲事而得罪人,现在,他知道,自己又多管闲事了。

    他想,这单投资肯定黄了,他也该离开了,便打算主动告辞:“李先生,那我就不打扰了。”

    李传奇像一个泄气的口袋,坐在椅子上没动,他无比沮丧。已经有人指责他哪里做得不对,更没有人对他养育女儿的方式指手画脚,公司里那些女孩羡慕晓蝶这样的“公主”,有一些男职员甚至大张旗鼓地追求晓蝶,从来没人告诉他,你的女儿应该去工作,试着与人与这个社会接触,交流,训练,学习,他被那些虚假繁荣蒙蔽着,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疲倦地挥挥手:“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