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火锅里的人生奥义
11、火锅里的人生奥义
单身保险的广告做得声势浩荡，在这个秋天，铺天盖地地占领了这座城市的地铁，公交，电梯广告位，广告里有一个丢失了羽毛寻找羽毛的天使，是李传奇的女儿李晓蝶画的，特别灵动，李传奇后来想通，真的同意晓蝶到刘吉朋友的美术培训班给小朋友上课，她第一节课就带了很多石头教小朋友们画石头画，后来有两个小朋友不知为什么吵起来，互相丢石头，有一个小孩子的头被石头打破了，家长很生气，李传奇亲自出面，赔了医药费，晓蝶无知无畏，第二次还是要去上班，那个被石头打破头的小孩子也来了，没事人一样和那个打她的小孩子一起玩，没事人一样往晓蝶身上粘。李传奇看到单身保险的广告里那个小天使后很开心，在电话里对刘吉夸赞自己的女儿：“晓蝶是个天才，刘吉，谢谢你啊！”
天才的广告画和天才的广告词相得益彰，完美搭档，不断冲击叩动着来往人群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保险公司的门敞开着，每一个人进来，前台小妹白小祺会奉上一个甜美的笑容和一杯清茶，优秀的保险业务员此时适时出现，积极为客户提供咨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销售技巧，刘吉和客户聊天时，经常会回首自己的坎坷情路，动情处，两个单身狗长吁短叹，惺惺相惜，刘吉再拿出保险合同奉上；秦强则是现身说法，他善于自嘲，总是对客户说——“我要是瘦下来，马上能脱单”，他说，现在减肥的过程，就是为爱储蓄，每一次跑步，每一滴汗水，都是向奔向真爱之路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客户被这么美的语言感动了；尚进则与众人不一样，他是丧句大师，懒癌晚期，懒得打电话约洽，因此发明了在线投保，空中签约，省去了双方路上奔波，为节省车费油费排气量作出巨大贡献。刘总不忘鼓励员工，你真是个人才。
公司里还有一个人才，在客户签约之前要先为他们“体检”。每当白小祺引导客户到李曼办公室去“体检”，说：“接下来由我们美丽的李总为您做一个简单的单身体检。”，这时，总会发生美丽的误会，客户浮想联翩，大惊失色：“什么，单身体检？女医生吗？要查什么？”
白小祺像安抚无知的小可爱，说：“别怕，别怕，很简单的。请进！”
所谓单身体检，其实是心理咨询师李曼制定了一套心理学答卷，以防止有的人钻空子骗保。——你说你单身就单身啊？老娘测了才算。
李曼的单身体检的答卷里，有很多变态刁钻的问题，比如“你觉得撒娇的人可爱吗？”“你有过暗恋的经历吗？”“你多久换一次被罩”之类的，对象不同，问题也不太相同，那些问题看似普通，却能瞬间将人拉到一个特定的场景中，被她所描述的画面冲撞着脆弱的心，他们想起某一位前任撒娇时的娇俏，想起暗恋过程中的深刻酸楚，想起更换被罩时，那空荡荡的床上，似乎残留的隔世的欢爱气息，那种内心活动的细微末节，在脸上如晴雨表一般流露，资深心理学专家李曼老师，就能判断了。
据说，李曼最常问的一个问题是：“你上一次一个人吃火锅是什么时候？能简单描述一下是什么感觉吗？”
这种问题就是一把裹着棉花的刀，看起来是聊聊美食，其实伤人于无形。单人吃火锅的人对此有深刻的情绪体验。火锅是最适合一群人吃的食物，一群人的狂欢和一个人的孤单在此刻形成鲜明对比，毛肚虾滑肥牛金针菇都填不满胸中意难平，有的人辣椒放多了，火锅热气再蒸腾上来，趁机能哭一场，如果再有一个多事的服务生在你对面放一个玩具熊，那就是绝杀。火锅汤翻滚着，“咕嘟咕嘟，孤独孤独”，啊！太孤独了！据说，有一个客户在回答完这个问题后，是哭着从李曼的办公室出来的。
后来谈单身吃火锅成为公司里的一个梗。每每有人想调侃对方是单身狗时，就会采访这个问题：“请问单身独自吃火锅是一种什么体验？”每个人都想掩藏自己那颗脆弱的小心脏，坚强地说：“从未有过这种体验。”
有过这种体验的人真不少。又据说，那个从李曼办公室哭着出来的人，是王奶奶。王奶奶叫王海棠，刚刚六十岁了，住在保险公司后面的那个小区里，自己在保险公司门口看到广告宣传，自己寻了来，她要给自己买单身保险。一开始，刘吉他们是拒绝的，就派陶大为出马，说要为王奶奶介绍一种带储蓄功能的医疗险，王奶奶一听不感兴趣，笑称：“我可是保险达人，什么保险没买过？我就要买这个单身保险，我就是单身，为什么不能卖给我？”
最后还是李曼出面解决了争端，她正色：“我们的保险条款规定的是18岁到60岁的人都可以买，那王阿姨也就可以买。阿姨，来你这边请。”
王阿姨进屋后，如实对李曼介绍了自己的基本情况，她26岁结婚，共生育了三个孩子，一儿两女，和丈夫一直和和美美，五年前丈夫患病去世，她便一直独居。孩子们都有出息，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北京，还有一个在本地，却也忙忙碌碌，一个月见不了几次，她一个人平日里跳跳舞，打打太极，年轻时学过几笔国画，现在一个人在屋里画几笔，日子也过得飞快。王阿姨没退休前在是个医生，退休金不少，又能接受新鲜事物，善于理财，她说得没错，她是个保险达人，买过不少保险，对保险的门道门儿清，这一次听到单身保险，马上主动过来了解。她提出的问题每个都很专业，李曼经过这一个月对保险知识的学习，已经能应对自如了，王阿姨对李曼的解释都很满意，决定购买，李曼开始对她做单身测试，除了了解那些最基本的家庭状况外，也问了答卷里的一些题，同样，也问到了单身独自吃火锅的问题。王阿姨祖籍重庆，说起火锅的话题，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她告诉李曼：“最好吃的火锅，你知道是哪里？”
“我在四川吃过一次猪圈火锅，觉得不错，那可能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火锅了。”李曼如实回答。
“最好吃的火锅，是家里，自己弄，在我们老家重庆，家家都有秘方，我那个底料配方，是跟我妈妈学的，我做的火锅，我家三个孩子都喜欢吃，从前我们家每周要吃一次火锅的，火锅就是要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一个人吃，不存在。”
“我就是随便问问。”李曼整理答卷，打算给王阿姨出保险合同了。
王阿姨忽然叹口气，眼神遥遥地看向窗外，声音低下来：“要说我一个人吃火锅，仔细想想，还真有一次。那回是国庆节，老大从北京回来，老二也从上海回来了，我寻思一家人一起吃顿火锅，一大早就去市场买了菜，回来自己炒料，那个底料啊是真香！谁知道老大下了飞机，说是回来其实是有个项目要跟，连家也没回，就去见客户了，年轻人嘛！事业要紧，我二闺女也是，回来打了个照面，说要参加同学聚会，一个月前就约好的，她难得回来一次，那些老同学是要见见的，老三临时被老丈人叫走了。菜都备好了，牛肉现切的，虾滑是我手打的，藕片不吃要发黑的呀！他们不回来，我吃，把牛肉，毛肚，金针菇，豆腐，全下进去，你看那些菜在汤里翻滚着，下的太多了，挤在一起，就跟一家人似的挤着，真热闹，火锅就是这样，你一个人吃，还是一群人吃，它都会让你觉得，生活那么热闹，红红火火。就是那次。”
听着王阿姨的描述，李曼很不争气地觉得饿了，肚子“咕噜”了一声，她自嘲：“说得我都想吃火锅了。”
王阿姨说话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只是声调忽然有点低沉：“就只有那一次，后来我再也没有一个人吃过火锅，所以，我也很久没吃过火锅了。”说到这里，王阿姨的眼前好像出现了一锅热腾腾的红汤，汤翻滚着，热气扑面，她像是被迷了眼，眼角就湿了。
李曼拿纸巾给王阿姨，她很后悔问老人这个问题。
签合约的时候，王阿姨又恢复了恬淡慈祥的常态，仔细地阅读条款，还会提出疑问：“你们这里写着，还会组织客户的线下相亲联谊会啊？”
“嗯，是的。”
“嗯，这个保险真不错。”说这话的时候，王阿姨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
李曼有点感动，又有些心酸，还夹杂一些敬佩，情绪很复杂，她接触过一些老人，也接到过老人的深夜来电，那些老人抱怨儿女，咒骂儿媳，在电话里自怨自艾，也有一些年轻人是这样，李曼把这类人统称为低能量者，甚至李曼的妈妈，就是这样一位负能量低能量的人，而眼前的王阿姨，虽然也是一位空巢老人，虽然也在经历着生活的冷落和轻慢，但她却能一个人兴兴头头，不急不躁，不嗔不怨，即使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得兴致勃勃，真好。
王阿姨离开后，快下班的时候，一个背书包穿校服的大约十一二岁的男生走进公司，左看看，右看看，看到白小祺，很礼貌地问：“姐姐，我想，买一份保险。”
白小祺已经到了被半大小子叫“阿姨”的年龄了，现在有个懂事的小朋友管她叫姐姐，能乐得冒泡，态度特别和蔼可亲，并且抱着不放走一个潜在客户的专业精神，微笑接待：“同学，来，坐下来说。你要给自己买保险吗？我们针对不同年龄人群不同需求的险种都有，你教育保险买了吗？就是那种你上了大学会返还的保险，你自用自己的钱买吗？是不是存了很多压岁钱？哎你喝水吗？我叫里面那个叔叔给你介绍。陶经理，陶大哥？”
“我不买教育保险，我买单身保险。”男生说。
白小祺上下打量了男生，十一二岁，大概上五六年级的样子，白白净净，稚气未脱，她噗嗤笑了：“你不能买的，你还小，买什么单身保险？小孩子家家，想什么呢！你不单身你还能咋滴？嘻嘻嘻！”
男生被白小祺奚落地红了脸，连忙解释：“我不是给自己买，我是给妈妈买，我觉得这份保险很适合她。”
白小祺只是一个前台兼会计，对于保险的知识虽然这一个月听了不少，但还是很外行，她犹豫了一下，回答他：“那也需要你妈妈自己来买的。乖！早点回家！妈妈等你吃饭呢！”
男生有点急了：“妈妈肯定不会自己来买啊！没有规定必须本人才能给自己买保险啊？我的教育险，外婆的重疾险，都是我妈妈去办的，那我为什么不能给妈妈买一份保险？”
这么一听，小男生说得也有道理，白小祺一时脑袋短路，不知道如何反驳。这时，快下班了，李曼提着包从里面走出来，也听到了白小祺和那个小男生的对话，走过来解释道：“小弟弟，你上几年级了？十四还是十五岁了？知道什么叫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吗？不满十八岁，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购买保险，是家庭生活中一个很重要的事，不是去文具店买本子，也不是你去超市帮妈妈买一瓶酱油这么简单。所以，你不能买。”
“哦！好吧！”小男生恹恹地撇撇嘴，说了谢谢，离开了。
李曼望着男孩的背影，忽然想起来：“陶大为那天说的，有个十几岁的男孩要给妈妈买保险，就是这个孩子吧？后面让他再跟一跟。真是个孝顺孩子。”
单身保险甫一上市，果如所期，就成为爆款，不到一个月，就狂销数万业绩，开始为数百单身男女保驾护航。那个孝顺的孩子，后来在陶大为的建议下，把他五十九岁的姥姥请出山，由姥姥签字，为妈妈买了那份保险。
二十号是公司发工资的日子，兼职的出纳因此忙碌了一个早上，每个人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薪水。
“每个人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微薄的薪水，是不是可以搓一顿了。”尚进说。
公司的团建火锅日终于来到了。
大家各自采购好自己要带的食材，从四面八方赶到陶大为的家里。
陶大为的房子三居，南北通透，地理位置虽然偏僻了点，但交通便利，房子里摆设简单，是日式的极简风格，打扫得干干净净。
刘吉半是调侃半自嘲：“这么贤惠啊！屋子收拾得这么干净，我那屋一比那就是狗窝了，你要是个女的，我一定娶了你。”
陶大为一脸嫌弃：“去！一边去，你这个结婚狂。”
锅里已烧上水。几个人在厨房里洗菜。
为了这次火锅聚会，陶大为特意到市场买了一个鸳鸯锅。水开了，一边煮麻辣底料，一边煮菌汤，每个人的口味都照顾到，完美。
白小祺正在洗白菜叶子，忽然感到身体一阵异样，私密处一股暖流涌出。她一皱眉，糟了，姨妈提前造访。她忙把李曼拉到一边，向她求助：“李曼姐，你带那个，面包了吗？”
女生间的暗语，李曼怔了一下，马上恍然大悟：“还真有，你来事儿了？我去给你拿。”
两人就鬼鬼祟祟暗地里一番交接。
万事俱备，才发现没买饮料，陶大为下楼去买，秦强刚才瞎转悠时在厨房听了一耳朵，就好心提议：“顺便再买几个面包吧！刚才听白小祺说想吃。吃火锅配面包，这口味！”
白小祺听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饮料很快买回来了，菜也备齐了，汤也开了，小祺去拿杯子，陶大为跟过来，低声说：“面包我买了，放在洗手台下面的抽屉里。”
这话听起来有什么不对，她心里暗惊，他是“那个”意思吧？他也听到了吗？女孩的心忽然擂鼓一般跳动起来，那边李曼在催，她来不及细究，匆匆回到餐桌旁。
秦强来时拿了一瓶红酒，他正在为大家倒酒，有人喝白的，有人喝啤的，有人喝红，各取所需。白小祺正犹豫着喝哪杯，陶大为递过来一杯牛奶：“你喝这个吧！”
“哦！谢谢！”她握住杯子，杯身还是热的。
汤锅开始咕嘟咕嘟，肥牛肥羊毛肚虾滑鱼豆腐金针菇放进去，菜多肉多，争先恐后，富饶丰美。
大家举杯，刘吉没有当领导的架子，插科打诨一番，大家说了些“业绩飙红，升职加薪，走向人生巅峰”之类的漂亮话吉祥话，落座，开吃。
因为物理学的众所周知的缘故，辣锅总是先煮开，三鲜锅总是慢很多拍才开锅，吃三鲜的人就急，一急，领导就为大家解闷，说：“我每次吃这个鸳鸯锅，就特别有感触。你看，这多像咱们的生活啊！有时热腾翻滚，红红火火，有时静静的，连一丝波纹都没有，但是最后品起来，都是那么有滋有味；这鸳鸯锅，也像夫妻俩，一锅红汤一锅白汤，都有自己的味儿，中间隔一个挡板，要是没有这个挡板，就不能做自己了。天啊！我简直是一个哲学家。”
一个哲学家会影响一群人做哲学家，李曼一边往锅里夹东西，一边说：“刘总所言极是，火锅就像咱们的生活，要想好吃，有滋有味，还要往里面多加料。把你那边那个小肥羊放一些。”
秦强因为胖，行动不方便，想夹菜夹不到，喊刘吉：“刘总，把你那血放一点。”
大家哄笑。
刘总也不甘示弱：“把你的猪脑夹走。”
气氛热烈，快乐指数五颗星。尚进喝着秦强带来的红酒，美酒入喉，甘醇丰厚，尚进赞不绝口：“这酒不错啊！”
秦强谦虚：“我也不懂酒，就在家随便拿了一瓶，你喜欢就好。”
酒过三巡，菜涮了八道，大家都有点懈怠了，揉着肚子中场休息，听身旁人吹牛拍马。刘吉提望着桌上的剩下的那些蔬菜和菌类，开始对大家讲火锅应该先涮菜还是先涮肉，没想到长久以来先涮肉的做法是错的，按照刘吉的说法，应该先涮土豆喝红薯，先吃点淀粉类的东西，能够在肠胃里形成黏膜，减少辛辣对肠胃的伤害，红薯喝土豆里还含有大量的膳食纤维，可以让人体少吸收点脂肪喝胆固醇；其次是蔬菜，最后才是肉。
大家听后，半信半疑。
拥有营养师证的李曼认同刘吉，点点头：“没错，他说的都对，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
“但是”话音还未落，刘吉抢答了：“但是，你还是想先涮肉，对吧？听过那么多道理，我们就是不想照着道理那么做。食色性也，食色性也，吃货看到肉肉两眼放光，这是天性使然，原始冲动，就像我们找对象，心里设定许多择偶标准，可是遇到那个人，可能对方不那么完美，有许多小毛病，小脾气，可你还是不知不觉地爱上了。爱就是这么没有道理，我喜欢你，就像你妈打你，不讲道理，我喜欢你，就像你小时候吃辣条，不看生产日期，我喜欢你，就像咳嗽憋不住，身不由己，我喜欢你，就像吃红油锅底，从不犹豫。来啊！开涮！”
大家哄笑，尚进医院时就看出一些苗头，现在听到刘吉对涮肉和爱情的这番言语，更深感好奇，调侃道：“头儿，你这是爱上谁了？一会儿是哲学家，一会儿吟诗的？”
其他人跟着起哄——“快交代，是谁？”
这么一问，刘吉也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害羞的缘故，脸竟烧起来，嘿嘿笑了一下，转移苗头：“我倒是没有，但是我知道咱们公司有人马上要坠入爱河了。我可是先善意提醒啊，趁早买单身保险，等到结束单身，就可以领取丰厚的真爱基金了。”
“谁啊谁啊？”
“这个人是谁？”
“刘总不愧是销售冠军，卖保险真是见缝插针，我要想你学习。”
大家兴奋起来，起哄追问着。陶大为倒是淡定起身，事不关己，说：“我去再拿点香油和蒜泥啊！”
刘吉卖关子：“天机不可泄露。”
他插科打诨，很快转移了话题，大家开始第二轮涮菜，这个话题很快被忽略了。
酒足饭饱，月上柳梢，男生们在阳台抽抽烟，打打牌，女生在客厅看电视聊天，陶大为作为主人，殷勤地切水果，收拾厨房。
白小祺坐在沙发上，扭手扭脚，很不自在。她年轻，生理期前两天汹涌不止，很怕漏出来弄脏沙发。过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了，悄悄起身来到了卫生间，一查看，傻眼了，一块卫生巾已湿透了，她坐在马桶上，左右为难，欲哭无泪，这时，她忽然想起刚才陶大为那句莫名其妙的话——面包放在洗手台下的抽屉里。他是那个意思吗？他不会真的买了吧？
她迟疑着，伸手拉开了洗手台下的小抽屉，天啊！紫色的包装，某菲牌夜用熟睡型，是真的。刚才那种无助和尴尬瞬间消失无踪，她快激动哭了，连忙拿了一个换上了，然后整理好衣服，一身轻松走出来。在客厅走道里，正好和陶大为错身遇上，她的脸霎时红脸，低声说：“那个，谢谢啊！”
至于他回答了什么，她逃也似的走开了，根本没听清。
酒足饭饱人散去，李曼没喝酒，开车送刘吉。女人的好奇心更甚，李曼追问：“你刚才说，咱们公司有人快恋爱了，谁啊？”
人喝了酒，就无耻无畏起来，刘吉的酒劲还没散，索性坦白：“我啊！我爱上了……”
话音还未落，李曼的手机响起来，她戴着无线耳机，接起了电话。电话是李曼妈妈打来的，谁知道还没说两句，母女俩就呛起火来。李曼对母亲说话也毫不客气，连珠炮一样怼她：“我表妹结婚，你没脸去？怎么没脸了？你没有上礼金，还是没有合穿的衣服？你比别人缺什么？我结婚就是你的面子？对不起这个面子我给不了，我早都说过了，我不结婚，我不婚主义者，我也不骗你，你也不用拐弯抹角旁敲侧击，更不用威胁，情感绑架我。不说了，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她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刘吉吓得刚才要说什么都忘记了，只是小声劝了一句：“不要对老人这么讲话，他们会伤心的。”
李曼叹了口气，没有回答，打开了音乐。
旋律流淌，心情渐渐平复，气氛也舒缓了一些，李曼想起刚才的话题，又主动提起了，说：“你刚才说的，是陶大为吧！他喜欢白小祺，我看出来了。”
刘吉舒了一口气：“你也看出来了啊？”
“挺好的，陶大为心细，会过日子，踏实，白小祺是家里娇惯的，但人很单纯，俩人正好互补。其实我的观点是，婚姻不是幼儿园里分发的人手一份的棒棒糖，无论是单身，恋爱，还是婚姻，能够让人变得从容平静，内心充实，感到幸福，才是一段良性的关系和状态，那才是值得拥有的。所以，想恋爱的人就去恋爱，想结婚的人就去结婚，各得其乐，各得其所。”
刘吉觉得颇有道理，在车厢中的黑暗中点了点头。一道霓虹滑过他的脸，拐过街角，他的住处就要到了。他把自己租的房子叫住处，住处不是家，他想有个家，他很清楚这一点。
单身保险的广告做得声势浩荡，在这个秋天，铺天盖地地占领了这座城市的地铁，公交，电梯广告位，广告里有一个丢失了羽毛寻找羽毛的天使，是李传奇的女儿李晓蝶画的，特别灵动，李传奇后来想通，真的同意晓蝶到刘吉朋友的美术培训班给小朋友上课，她第一节课就带了很多石头教小朋友们画石头画，后来有两个小朋友不知为什么吵起来，互相丢石头，有一个小孩子的头被石头打破了，家长很生气，李传奇亲自出面，赔了医药费，晓蝶无知无畏，第二次还是要去上班，那个被石头打破头的小孩子也来了，没事人一样和那个打她的小孩子一起玩，没事人一样往晓蝶身上粘。李传奇看到单身保险的广告里那个小天使后很开心，在电话里对刘吉夸赞自己的女儿：“晓蝶是个天才，刘吉，谢谢你啊！”
天才的广告画和天才的广告词相得益彰，完美搭档，不断冲击叩动着来往人群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保险公司的门敞开着，每一个人进来，前台小妹白小祺会奉上一个甜美的笑容和一杯清茶，优秀的保险业务员此时适时出现，积极为客户提供咨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销售技巧，刘吉和客户聊天时，经常会回首自己的坎坷情路，动情处，两个单身狗长吁短叹，惺惺相惜，刘吉再拿出保险合同奉上；秦强则是现身说法，他善于自嘲，总是对客户说——“我要是瘦下来，马上能脱单”，他说，现在减肥的过程，就是为爱储蓄，每一次跑步，每一滴汗水，都是向奔向真爱之路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客户被这么美的语言感动了；尚进则与众人不一样，他是丧句大师，懒癌晚期，懒得打电话约洽，因此发明了在线投保，空中签约，省去了双方路上奔波，为节省车费油费排气量作出巨大贡献。刘总不忘鼓励员工，你真是个人才。
公司里还有一个人才，在客户签约之前要先为他们“体检”。每当白小祺引导客户到李曼办公室去“体检”，说：“接下来由我们美丽的李总为您做一个简单的单身体检。”，这时，总会发生美丽的误会，客户浮想联翩，大惊失色：“什么，单身体检？女医生吗？要查什么？”
白小祺像安抚无知的小可爱，说：“别怕，别怕，很简单的。请进！”
所谓单身体检，其实是心理咨询师李曼制定了一套心理学答卷，以防止有的人钻空子骗保。——你说你单身就单身啊？老娘测了才算。
李曼的单身体检的答卷里，有很多变态刁钻的问题，比如“你觉得撒娇的人可爱吗？”“你有过暗恋的经历吗？”“你多久换一次被罩”之类的，对象不同，问题也不太相同，那些问题看似普通，却能瞬间将人拉到一个特定的场景中，被她所描述的画面冲撞着脆弱的心，他们想起某一位前任撒娇时的娇俏，想起暗恋过程中的深刻酸楚，想起更换被罩时，那空荡荡的床上，似乎残留的隔世的欢爱气息，那种内心活动的细微末节，在脸上如晴雨表一般流露，资深心理学专家李曼老师，就能判断了。
据说，李曼最常问的一个问题是：“你上一次一个人吃火锅是什么时候？能简单描述一下是什么感觉吗？”
这种问题就是一把裹着棉花的刀，看起来是聊聊美食，其实伤人于无形。单人吃火锅的人对此有深刻的情绪体验。火锅是最适合一群人吃的食物，一群人的狂欢和一个人的孤单在此刻形成鲜明对比，毛肚虾滑肥牛金针菇都填不满胸中意难平，有的人辣椒放多了，火锅热气再蒸腾上来，趁机能哭一场，如果再有一个多事的服务生在你对面放一个玩具熊，那就是绝杀。火锅汤翻滚着，“咕嘟咕嘟，孤独孤独”，啊！太孤独了！据说，有一个客户在回答完这个问题后，是哭着从李曼的办公室出来的。
后来谈单身吃火锅成为公司里的一个梗。每每有人想调侃对方是单身狗时，就会采访这个问题：“请问单身独自吃火锅是一种什么体验？”每个人都想掩藏自己那颗脆弱的小心脏，坚强地说：“从未有过这种体验。”
有过这种体验的人真不少。又据说，那个从李曼办公室哭着出来的人，是王奶奶。王奶奶叫王海棠，刚刚六十岁了，住在保险公司后面的那个小区里，自己在保险公司门口看到广告宣传，自己寻了来，她要给自己买单身保险。一开始，刘吉他们是拒绝的，就派陶大为出马，说要为王奶奶介绍一种带储蓄功能的医疗险，王奶奶一听不感兴趣，笑称：“我可是保险达人，什么保险没买过？我就要买这个单身保险，我就是单身，为什么不能卖给我？”
最后还是李曼出面解决了争端，她正色：“我们的保险条款规定的是18岁到60岁的人都可以买，那王阿姨也就可以买。阿姨，来你这边请。”
王阿姨进屋后，如实对李曼介绍了自己的基本情况，她26岁结婚，共生育了三个孩子，一儿两女，和丈夫一直和和美美，五年前丈夫患病去世，她便一直独居。孩子们都有出息，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北京，还有一个在本地，却也忙忙碌碌，一个月见不了几次，她一个人平日里跳跳舞，打打太极，年轻时学过几笔国画，现在一个人在屋里画几笔，日子也过得飞快。王阿姨没退休前在是个医生，退休金不少，又能接受新鲜事物，善于理财，她说得没错，她是个保险达人，买过不少保险，对保险的门道门儿清，这一次听到单身保险，马上主动过来了解。她提出的问题每个都很专业，李曼经过这一个月对保险知识的学习，已经能应对自如了，王阿姨对李曼的解释都很满意，决定购买，李曼开始对她做单身测试，除了了解那些最基本的家庭状况外，也问了答卷里的一些题，同样，也问到了单身独自吃火锅的问题。王阿姨祖籍重庆，说起火锅的话题，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她告诉李曼：“最好吃的火锅，你知道是哪里？”
“我在四川吃过一次猪圈火锅，觉得不错，那可能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火锅了。”李曼如实回答。
“最好吃的火锅，是家里，自己弄，在我们老家重庆，家家都有秘方，我那个底料配方，是跟我妈妈学的，我做的火锅，我家三个孩子都喜欢吃，从前我们家每周要吃一次火锅的，火锅就是要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一个人吃，不存在。”
“我就是随便问问。”李曼整理答卷，打算给王阿姨出保险合同了。
王阿姨忽然叹口气，眼神遥遥地看向窗外，声音低下来：“要说我一个人吃火锅，仔细想想，还真有一次。那回是国庆节，老大从北京回来，老二也从上海回来了，我寻思一家人一起吃顿火锅，一大早就去市场买了菜，回来自己炒料，那个底料啊是真香！谁知道老大下了飞机，说是回来其实是有个项目要跟，连家也没回，就去见客户了，年轻人嘛！事业要紧，我二闺女也是，回来打了个照面，说要参加同学聚会，一个月前就约好的，她难得回来一次，那些老同学是要见见的，老三临时被老丈人叫走了。菜都备好了，牛肉现切的，虾滑是我手打的，藕片不吃要发黑的呀！他们不回来，我吃，把牛肉，毛肚，金针菇，豆腐，全下进去，你看那些菜在汤里翻滚着，下的太多了，挤在一起，就跟一家人似的挤着，真热闹，火锅就是这样，你一个人吃，还是一群人吃，它都会让你觉得，生活那么热闹，红红火火。就是那次。”
听着王阿姨的描述，李曼很不争气地觉得饿了，肚子“咕噜”了一声，她自嘲：“说得我都想吃火锅了。”
王阿姨说话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只是声调忽然有点低沉：“就只有那一次，后来我再也没有一个人吃过火锅，所以，我也很久没吃过火锅了。”说到这里，王阿姨的眼前好像出现了一锅热腾腾的红汤，汤翻滚着，热气扑面，她像是被迷了眼，眼角就湿了。
李曼拿纸巾给王阿姨，她很后悔问老人这个问题。
签合约的时候，王阿姨又恢复了恬淡慈祥的常态，仔细地阅读条款，还会提出疑问：“你们这里写着，还会组织客户的线下相亲联谊会啊？”
“嗯，是的。”
“嗯，这个保险真不错。”说这话的时候，王阿姨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
李曼有点感动，又有些心酸，还夹杂一些敬佩，情绪很复杂，她接触过一些老人，也接到过老人的深夜来电，那些老人抱怨儿女，咒骂儿媳，在电话里自怨自艾，也有一些年轻人是这样，李曼把这类人统称为低能量者，甚至李曼的妈妈，就是这样一位负能量低能量的人，而眼前的王阿姨，虽然也是一位空巢老人，虽然也在经历着生活的冷落和轻慢，但她却能一个人兴兴头头，不急不躁，不嗔不怨，即使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得兴致勃勃，真好。
王阿姨离开后，快下班的时候，一个背书包穿校服的大约十一二岁的男生走进公司，左看看，右看看，看到白小祺，很礼貌地问：“姐姐，我想，买一份保险。”
白小祺已经到了被半大小子叫“阿姨”的年龄了，现在有个懂事的小朋友管她叫姐姐，能乐得冒泡，态度特别和蔼可亲，并且抱着不放走一个潜在客户的专业精神，微笑接待：“同学，来，坐下来说。你要给自己买保险吗？我们针对不同年龄人群不同需求的险种都有，你教育保险买了吗？就是那种你上了大学会返还的保险，你自用自己的钱买吗？是不是存了很多压岁钱？哎你喝水吗？我叫里面那个叔叔给你介绍。陶经理，陶大哥？”
“我不买教育保险，我买单身保险。”男生说。
白小祺上下打量了男生，十一二岁，大概上五六年级的样子，白白净净，稚气未脱，她噗嗤笑了：“你不能买的，你还小，买什么单身保险？小孩子家家，想什么呢！你不单身你还能咋滴？嘻嘻嘻！”
男生被白小祺奚落地红了脸，连忙解释：“我不是给自己买，我是给妈妈买，我觉得这份保险很适合她。”
白小祺只是一个前台兼会计，对于保险的知识虽然这一个月听了不少，但还是很外行，她犹豫了一下，回答他：“那也需要你妈妈自己来买的。乖！早点回家！妈妈等你吃饭呢！”
男生有点急了：“妈妈肯定不会自己来买啊！没有规定必须本人才能给自己买保险啊？我的教育险，外婆的重疾险，都是我妈妈去办的，那我为什么不能给妈妈买一份保险？”
这么一听，小男生说得也有道理，白小祺一时脑袋短路，不知道如何反驳。这时，快下班了，李曼提着包从里面走出来，也听到了白小祺和那个小男生的对话，走过来解释道：“小弟弟，你上几年级了？十四还是十五岁了？知道什么叫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吗？不满十八岁，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购买保险，是家庭生活中一个很重要的事，不是去文具店买本子，也不是你去超市帮妈妈买一瓶酱油这么简单。所以，你不能买。”
“哦！好吧！”小男生恹恹地撇撇嘴，说了谢谢，离开了。
李曼望着男孩的背影，忽然想起来：“陶大为那天说的，有个十几岁的男孩要给妈妈买保险，就是这个孩子吧？后面让他再跟一跟。真是个孝顺孩子。”
单身保险甫一上市，果如所期，就成为爆款，不到一个月，就狂销数万业绩，开始为数百单身男女保驾护航。那个孝顺的孩子，后来在陶大为的建议下，把他五十九岁的姥姥请出山，由姥姥签字，为妈妈买了那份保险。
二十号是公司发工资的日子，兼职的出纳因此忙碌了一个早上，每个人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薪水。
“每个人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微薄的薪水，是不是可以搓一顿了。”尚进说。
公司的团建火锅日终于来到了。
大家各自采购好自己要带的食材，从四面八方赶到陶大为的家里。
陶大为的房子三居，南北通透，地理位置虽然偏僻了点，但交通便利，房子里摆设简单，是日式的极简风格，打扫得干干净净。
刘吉半是调侃半自嘲：“这么贤惠啊！屋子收拾得这么干净，我那屋一比那就是狗窝了，你要是个女的，我一定娶了你。”
陶大为一脸嫌弃：“去！一边去，你这个结婚狂。”
锅里已烧上水。几个人在厨房里洗菜。
为了这次火锅聚会，陶大为特意到市场买了一个鸳鸯锅。水开了，一边煮麻辣底料，一边煮菌汤，每个人的口味都照顾到，完美。
白小祺正在洗白菜叶子，忽然感到身体一阵异样，私密处一股暖流涌出。她一皱眉，糟了，姨妈提前造访。她忙把李曼拉到一边，向她求助：“李曼姐，你带那个，面包了吗？”
女生间的暗语，李曼怔了一下，马上恍然大悟：“还真有，你来事儿了？我去给你拿。”
两人就鬼鬼祟祟暗地里一番交接。
万事俱备，才发现没买饮料，陶大为下楼去买，秦强刚才瞎转悠时在厨房听了一耳朵，就好心提议：“顺便再买几个面包吧！刚才听白小祺说想吃。吃火锅配面包，这口味！”
白小祺听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饮料很快买回来了，菜也备齐了，汤也开了，小祺去拿杯子，陶大为跟过来，低声说：“面包我买了，放在洗手台下面的抽屉里。”
这话听起来有什么不对，她心里暗惊，他是“那个”意思吧？他也听到了吗？女孩的心忽然擂鼓一般跳动起来，那边李曼在催，她来不及细究，匆匆回到餐桌旁。
秦强来时拿了一瓶红酒，他正在为大家倒酒，有人喝白的，有人喝啤的，有人喝红，各取所需。白小祺正犹豫着喝哪杯，陶大为递过来一杯牛奶：“你喝这个吧！”
“哦！谢谢！”她握住杯子，杯身还是热的。
汤锅开始咕嘟咕嘟，肥牛肥羊毛肚虾滑鱼豆腐金针菇放进去，菜多肉多，争先恐后，富饶丰美。
大家举杯，刘吉没有当领导的架子，插科打诨一番，大家说了些“业绩飙红，升职加薪，走向人生巅峰”之类的漂亮话吉祥话，落座，开吃。
因为物理学的众所周知的缘故，辣锅总是先煮开，三鲜锅总是慢很多拍才开锅，吃三鲜的人就急，一急，领导就为大家解闷，说：“我每次吃这个鸳鸯锅，就特别有感触。你看，这多像咱们的生活啊！有时热腾翻滚，红红火火，有时静静的，连一丝波纹都没有，但是最后品起来，都是那么有滋有味；这鸳鸯锅，也像夫妻俩，一锅红汤一锅白汤，都有自己的味儿，中间隔一个挡板，要是没有这个挡板，就不能做自己了。天啊！我简直是一个哲学家。”
一个哲学家会影响一群人做哲学家，李曼一边往锅里夹东西，一边说：“刘总所言极是，火锅就像咱们的生活，要想好吃，有滋有味，还要往里面多加料。把你那边那个小肥羊放一些。”
秦强因为胖，行动不方便，想夹菜夹不到，喊刘吉：“刘总，把你那血放一点。”
大家哄笑。
刘总也不甘示弱：“把你的猪脑夹走。”
气氛热烈，快乐指数五颗星。尚进喝着秦强带来的红酒，美酒入喉，甘醇丰厚，尚进赞不绝口：“这酒不错啊！”
秦强谦虚：“我也不懂酒，就在家随便拿了一瓶，你喜欢就好。”
酒过三巡，菜涮了八道，大家都有点懈怠了，揉着肚子中场休息，听身旁人吹牛拍马。刘吉提望着桌上的剩下的那些蔬菜和菌类，开始对大家讲火锅应该先涮菜还是先涮肉，没想到长久以来先涮肉的做法是错的，按照刘吉的说法，应该先涮土豆喝红薯，先吃点淀粉类的东西，能够在肠胃里形成黏膜，减少辛辣对肠胃的伤害，红薯喝土豆里还含有大量的膳食纤维，可以让人体少吸收点脂肪喝胆固醇；其次是蔬菜，最后才是肉。
大家听后，半信半疑。
拥有营养师证的李曼认同刘吉，点点头：“没错，他说的都对，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
“但是”话音还未落，刘吉抢答了：“但是，你还是想先涮肉，对吧？听过那么多道理，我们就是不想照着道理那么做。食色性也，食色性也，吃货看到肉肉两眼放光，这是天性使然，原始冲动，就像我们找对象，心里设定许多择偶标准，可是遇到那个人，可能对方不那么完美，有许多小毛病，小脾气，可你还是不知不觉地爱上了。爱就是这么没有道理，我喜欢你，就像你妈打你，不讲道理，我喜欢你，就像你小时候吃辣条，不看生产日期，我喜欢你，就像咳嗽憋不住，身不由己，我喜欢你，就像吃红油锅底，从不犹豫。来啊！开涮！”
大家哄笑，尚进医院时就看出一些苗头，现在听到刘吉对涮肉和爱情的这番言语，更深感好奇，调侃道：“头儿，你这是爱上谁了？一会儿是哲学家，一会儿吟诗的？”
其他人跟着起哄——“快交代，是谁？”
这么一问，刘吉也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害羞的缘故，脸竟烧起来，嘿嘿笑了一下，转移苗头：“我倒是没有，但是我知道咱们公司有人马上要坠入爱河了。我可是先善意提醒啊，趁早买单身保险，等到结束单身，就可以领取丰厚的真爱基金了。”
“谁啊谁啊？”
“这个人是谁？”
“刘总不愧是销售冠军，卖保险真是见缝插针，我要想你学习。”
大家兴奋起来，起哄追问着。陶大为倒是淡定起身，事不关己，说：“我去再拿点香油和蒜泥啊！”
刘吉卖关子：“天机不可泄露。”
他插科打诨，很快转移了话题，大家开始第二轮涮菜，这个话题很快被忽略了。
酒足饭饱，月上柳梢，男生们在阳台抽抽烟，打打牌，女生在客厅看电视聊天，陶大为作为主人，殷勤地切水果，收拾厨房。
白小祺坐在沙发上，扭手扭脚，很不自在。她年轻，生理期前两天汹涌不止，很怕漏出来弄脏沙发。过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了，悄悄起身来到了卫生间，一查看，傻眼了，一块卫生巾已湿透了，她坐在马桶上，左右为难，欲哭无泪，这时，她忽然想起刚才陶大为那句莫名其妙的话——面包放在洗手台下的抽屉里。他是那个意思吗？他不会真的买了吧？
她迟疑着，伸手拉开了洗手台下的小抽屉，天啊！紫色的包装，某菲牌夜用熟睡型，是真的。刚才那种无助和尴尬瞬间消失无踪，她快激动哭了，连忙拿了一个换上了，然后整理好衣服，一身轻松走出来。在客厅走道里，正好和陶大为错身遇上，她的脸霎时红脸，低声说：“那个，谢谢啊！”
至于他回答了什么，她逃也似的走开了，根本没听清。
酒足饭饱人散去，李曼没喝酒，开车送刘吉。女人的好奇心更甚，李曼追问：“你刚才说，咱们公司有人快恋爱了，谁啊？”
人喝了酒，就无耻无畏起来，刘吉的酒劲还没散，索性坦白：“我啊！我爱上了……”
话音还未落，李曼的手机响起来，她戴着无线耳机，接起了电话。电话是李曼妈妈打来的，谁知道还没说两句，母女俩就呛起火来。李曼对母亲说话也毫不客气，连珠炮一样怼她：“我表妹结婚，你没脸去？怎么没脸了？你没有上礼金，还是没有合穿的衣服？你比别人缺什么？我结婚就是你的面子？对不起这个面子我给不了，我早都说过了，我不结婚，我不婚主义者，我也不骗你，你也不用拐弯抹角旁敲侧击，更不用威胁，情感绑架我。不说了，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她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刘吉吓得刚才要说什么都忘记了，只是小声劝了一句：“不要对老人这么讲话，他们会伤心的。”
李曼叹了口气，没有回答，打开了音乐。
旋律流淌，心情渐渐平复，气氛也舒缓了一些，李曼想起刚才的话题，又主动提起了，说：“你刚才说的，是陶大为吧！他喜欢白小祺，我看出来了。”
刘吉舒了一口气：“你也看出来了啊？”
“挺好的，陶大为心细，会过日子，踏实，白小祺是家里娇惯的，但人很单纯，俩人正好互补。其实我的观点是，婚姻不是幼儿园里分发的人手一份的棒棒糖，无论是单身，恋爱，还是婚姻，能够让人变得从容平静，内心充实，感到幸福，才是一段良性的关系和状态，那才是值得拥有的。所以，想恋爱的人就去恋爱，想结婚的人就去结婚，各得其乐，各得其所。”
刘吉觉得颇有道理，在车厢中的黑暗中点了点头。一道霓虹滑过他的脸，拐过街角，他的住处就要到了。他把自己租的房子叫住处，住处不是家，他想有个家，他很清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