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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柏×阿絮
    他在长夜里打开了灯  

    1

    我喜欢的人,是朴南柏。我的全名是许零絮。除了很小的时候幼儿园的大姐姐叫我小零絮,便是朴南柏唤我“阿絮”。

    听家里其

    他亲戚说,我从幼儿园开始,已经失了父母,那时我的年龄太小,什么也不懂,仿佛大家和我都一样,没有什么好忧伤的。以至于后来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和听到树叶落了,灯灭了那般无动于衷。唯一激起的波澜,是朴南柏的父母带我去墓地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两个几近陌生的名字时,眼角无意识地湿润,脑子里疯狂地开始搜索和这两个名字有关的内容,可也只有一点点零散的片段。

    也是,那么小的我,天真到自己寄人篱下的情况都不知,哪里还有多余的记忆。

    但是,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亲戚们对我的排斥。若我是一个健康阳光的孩子,也许是不会有这种情况的,但我偏偏孤僻内向,医生还诊断我有自闭症的倾向。于是我就像个定时炸弹一样被他们丢来丢去,最后被朴南柏和他的家人捡了回去。

    毕竟除了亲戚们,也许就只有朴南柏一家与我有点关系了。我们两家是世交,朴家长辈大概是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都说孤僻的人是上帝垂青的天才,总有高人一等的观察力或敏感度,所以我在绘画上有很大的天赋。

    以及,我那天被朴家的车接走时,明显感觉到了他眼神里的怜悯。

    2

    因此,从小学开始,我便和朴南柏一起上课,一起生活。我常常因为性格缺陷和周围的同学显得格格不入,但幸好没有遇见新闻上的“校园暴力”。

    到了如今的年纪回想起来,或许还有朴南柏的功劳。

    初一的那年我生了水痘,发烧了几天,我谁也没有告诉,除了朴南柏。我也是那时候发现,这么久以来,自己对他竟已生出了许多依赖。

    只比我高半个头的他,有些吃力地背着我去医院打针吃药。青霉素溶液推进皮肤里,我静静地忍受着药水的刺激,女护士打完开玩笑地说:“小姑娘真坚强,都没有哭呢。”那时我心里微微讶异,原来到了这般年纪,还是可以哭的。

    因为住宿关系,朴家其他人大抵是不知道这件事的,等放假回家,我也只将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红肿解释为轻微晒伤所致。

    3

    我和朴南柏第一次有心理意义上的接触,是在初二的期末。

    那天,期中成绩出来,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骂了一顿。她说我不求上进,在班里也只搞自己的事情,我知道她说的是我上课画画的事。她还说我什么事情都不开口说,看起来就属于浑浑噩噩度日之人,当然,在开口交流的这件事上,朴南柏依旧是我最佳的选择对象。

    接下来的那两天,有人趁着老师对我的余怒未消,顺势就把自己东西丢了这件事怪在了我头上。十几岁的孩子,做事基本是不会考虑后果的,他们只把对自己有利的事称为 “正确的。”至于证据,就是我是那天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人。

    据说孤僻的人还有一个特点,那便是心智一般比同龄人更成熟。

    我在老师办公室听到这个推卸理由时,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老师大怒,我刚要开口说话,朴南柏就如及时雨般进了房间。他放下手中厚厚的一沓练习册,那双充满朝气的眼睛轻轻阖了阖,微微偏头对我抿抿唇。似乎是在说:“别怕。”

    我愣神片刻,其实我是可以独立解决的,偏偏那股依赖劲儿又窜了上来,又或许是我反应延迟——因为看到那个少年自信又阳光的模样。

    我以为他有什么妙策,结果他只是挺直身板,站得像个军人:“报告老师,东西是我拿的,要骂就骂我吧。”

    我叹了口气。若非朴南柏是班主任的心尖宠,恐怕那天他就不止绕场跑三圈这么简单了。

    事后,他说晚上回寝前在操场等我,我在教室打扫清洁的时候,一时忘了这个事儿,等到我反应过来,已经临近熄灯时间了。我急急忙忙跑到操场,心想他大概已经回去了,没想到他还坐在草坪里一副规规矩矩等我的样子。

    那天晚上一向弥漫炎热空气的操场竟意外地吹起了风。我至今记得,我站在朴南柏面前的时候,风洋洋扬扬洒洒下了几片梧桐叶,也吹起了他额前几缕头发。那时候,他说:“阿絮,别人冤枉你,你就骂回去,不是我们做的打死也不承认。”

    说完,他好像回想起了什么,清了清嗓子:“当然,今天是特殊情况。”

    他见我没作声,又说:“马上初三了,这次考试也是进入初三的摸底考,你没考好,老师生气也正常,你别多想。”看着他一副生怕我自闭起来的样子,我缓缓开口:“我没事,见怪不怪了。”

    我记不清后来我们交谈了什么,只是记得说着说着,话题就已经升华到了梦想。年少的人对这个词总是充满了敬畏和憧憬,我也不例外。

    我说,我对学习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大概会走上职高或者美术生的道路。

    朴南柏立刻反驳:“不能读职高,老师和爸妈都说过,那里出来的人以后都是没有用的。”

    我看着朴南柏,心里忽然就冒出一股酸楚。

    那时候的我,当然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我同样知道,走艺术这条路是需要耗费比一般学生更多的钱财的。

    我已经在朴家白吃白住了将近十年。有时候走在街头,我看到那些职业学校贴在电线杆上的广告,路过的人都不屑一顾的小广告 ,我看得认真极了。我默默记下了那些技术的名称,趁着计算机课上网查过,哪一个专业以后能挣更多的钱,那也是我唯一看得懂的,也是唯一可以回报朴家的。

    我那时候以为,朴南柏大抵是不会知道这些的。

    那天晚上朴南柏把我送到寝室楼下,才发现早已过了熄灯时间,大门紧闭,宿舍阿姨听到敲门声走出来,我也在预料之内地被骂了,要不是朴南柏口齿伶俐,第二天在学校里我们也许就是“谈恋爱”还晚归的红人了。

    朴南柏摸了摸我的头说:“快回去睡觉,梦想什么的以后我们再来探讨。”

    我应该是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4

    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依赖转化为了喜欢,是初三毕业之际。

    中考前,班里组织了一次告别会,大家站在讲台上可以畅所欲言。这个活动本来是和我没什么关系的,我低头画画的时候,在一片嘈杂之中,我忽然感觉到了全班投来的目光。

    朴南柏端端正正地站在讲台上,看向我的目光有一丝温柔。我好像一下子心跳加速了,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 ,在我看来,谁也没有发觉。

    “我想说的是许零絮同学,一直是被大家忽视了的天才。虽然说天才有点言过其实,但是我相信只要同学们看过许同学的绘画作品,一定会感到惊讶的。信我的,没错!”

    我低下头,正要默默收起本子,平常几个淘气一点的同学一窝蜂就凑了上来,再加上朴南柏的号召力,我的绘画本一下子被传阅起来。按理说我应该有些生气,但看到朴南柏“得意洋洋”向我投来目光的时候,我想发的火一下就消了。

    趁着混乱,朴南柏昂起头走到我面前:“怎么样,我是不是特适合干推销?”

    他的气息轻轻洒在我皮肤上,有点痒,我下意识地想躲开,朴南柏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这么灵巧的手,不画画多可惜。”说完,他的目光有意识地瞟向我。

    我知道,他还是不希望我放弃当美术生的机会。

    那一刻,我忽然很感慨。

    我不知道朴家其他人会怎么想,或是希望我怎样做,但至少这个善良的少年告诉我:“如果执意去做一件事,就不要再问值不值得,心甘情愿才会义无反顾。”

    放假之后,我像往常一样跟朴南柏一起回了家。

    朴母在厨房里炖鸡汤,菌类和药品的香味混在一起,丝丝的鲜美气息从那一方空间飘出来:朴父在看新闻,看球赛。家里的灯光是橘黄色的,按朴父所说,暖色系才有家的氛围。一切都如从前那般,我想,这大概就是家的感觉。

    我们也许久没有回家了,寒暄之后,我便进了自己的房间。我拿着自己的绘画本,一页一页地翻,指腹在纸上轻抚过,我毫无征兆地落了泪。

    朴南柏端着夜宵进来的时候,我的作业乱七八糟地堆放在书桌上,我却抱着画册睡着了。大概是看到了纸张上残留的液体,和我微微红肿的眼睛,朴南柏轻轻拍了拍我。我睡得不深,一下子就醒了,看到他的脸,尽管知道自己狼狈的样子已经被看到,我还是别过头去。

    我早已习惯了独自忍受,但我对朴南柏的那份依赖始终没有散去。他只是哄了我几句,我就又湿了眼眶。

    朴南柏说,他和他的父母一定会支持我的选择。

    我张张嘴,却没说出话。这句话已经加深了我的愧疚。

    他还说:“阿絮,我想送你一段话。”

    “那群看起来沉默寡言的人,生人勿近,甚至不合群,在别人看来,他们是那样孤独寂寥,但他们心中自成一方天地,那是别人所不能触及的净土,瑰丽而惊世,饱含生命力与自然的野性。所谓的孤独与冷漠不过是这个世界的守门人。”

    我沉默着攥紧了本子。

    朴南柏的眼睛亮亮的,像黑夜里的灯。

    许久,他接着说:

    “喜欢有很多种,每一种我都想给你。”

    我睁大眼睛,不解其意。

    朴南柏犹豫了一下,动作僵硬却温柔地揽我入怀:“当然,前面那句是书上写的,后面那句……是我自己想说的。”

    于是,在那个漆黑如墨的夜晚,我再次感受到了心跳加速的感觉。朴南柏就像是一方白月光,照在我的头顶。

    “睡不着的时候就多想想我,不要浪费时间。”替我关灯之前,他这样说。

    我躺在床上,深埋在内心里的什么东西被触动了。那时候我内心的想法是:

    “为了他而努力,为了他而变得更好。”

    5

    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几年我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中考前的一个月,我才知道什么叫“挑灯夜读”,什么叫“忘我投入”,那段时间是我第一次对一件事充满热情的时候。朴母晚上十一点端着酸奶或者是切好的水果进入房间,轻轻拍拍我的肩膀,然后关上门。朴南柏每天晚上复习完功课,还要帮着我复习,我的基础不好,他每天给我讲解习题到很晚,有时候我偷看他的脸,挂在嘴边的“你快去睡觉吧”迟迟说不出口,只是我知道,我说过要为他变得更好。

    后来我熬过了那段时间,顺利进入了高中,而朴南柏不负众望地进入了市重点。我和他地学校隔着很长一段距离,那也是我第一次和朴南柏之间拉开了距离——是物理和世界的双重距离。

    令我没想到的是,对于朴南柏来说也许是平平淡淡过完了高一上学期,对我来说,却遭受了生理与心理的煎熬。

    到了文理分科,也到了我选择的时间。

    我终于因为我的孤僻,被大家当做了异类,而我因为抱着自己迟早要离开的心态,在文化课学习上也落在后面,高中和初中不同,这里的人心思深沉,而这个年纪的人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心底的善意总是会屈服于好奇,也会为了避免自己成为关注对象而附和带头人,并将此称之为“合群”。

    月假的时候,朴南柏在街头等我。蓝白的校服穿在他身上,第一眼就给人干净舒服的气质。我瞧见他身边有几个言语羞怯,举止欲暧昧的女生,心底忽然涌出一股酸楚。

    我因为这点小事心烦意乱,可我有什么资格?我终究没有和他站在一个高度。

    他靠近的时候,我低下头,轻轻扯了扯袖口。

    “手怎么了?”他和从前一样,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说:“我们该走了。”

    朴南柏二话不说就捞起了我的袖子,几道红印和淤青蓦地映入眼帘。周围的人向我们的方位投来不同的目光,我拉住他温暖的手:“没事。”

    我抬头的时候,隐约看到他眼里的怒气。我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担心,但我知道朴南柏已经明白了什么。他来过我的学校,我记得那时候班里一群人围着我,他因为无法进入,在窗外驻留了一会,而伴随着上课铃声响起,我只看到了朴南柏离开的背影。

    我的预感是对的。

    那天,班里有几个女生好心地告诉我,那个和我同路回家的人,昨天半夜把班里几个男生堵在路口,后来几个人扭打在一起,最后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

    广播站公开批评了那几个男生,名字一个个都对应着带头孤立我的人。我的心砰砰砰跳了一上午,只想知道更多朴南柏的情况。

    后来我才知道,朴南柏被学校给予了处分,但他不肯住院,检查完上了药之后决定坚持上课。

    我趁着午休请假,跑到医院去找他。

    那天的阳光很和煦,我看着朴南柏的侧脸,在阳光下半明半暗地流转,心痛,也心动。

    朴南柏露出一口白牙,冲我笑。我的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尽量保持声音不那么哽咽。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迟早要离开那个地方,我怎样都无所谓,可你……你不一样啊。”

    你那么优秀,在大家眼里那么有前途。你那么努力,在大家眼里那么有希望。

    朴南柏说:“你这么激动,说这么多话的样子可不多。”

    然后,他坐的端端正正地问我:“阿絮,我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眼泪滑到嘴边,我舔舔嘴唇,咸咸的味道在味蕾散开。

    我说:“人海冷漠,你是人间炽热。众人平庸,你是人间星光。”

    朴南絮张开了手臂,似乎扯到了伤口,有微微撕裂的声音。我一慌,一头就栽了进去,他顺势就抱住了我。我愣神了好久,好久。因为,那是我这辈子拥有过的为数不多的,且最温暖的怀抱。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我喜欢的人,有光,光而不耀,与光同尘。”

    那时候我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于是他更加直白地说:“阿絮,你就是那道光。”

    6

    我和朴南柏的恋爱马拉松从那时候开始。

    我顺利成为了一名艺术生。我和他见面时间不多,但正如俗话所说,过满则亏,在高中的压力和外界的猜测下,我才深切感受到了一段细水长流的爱情。也许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与其称之为恋爱,倒更像是两个人的约定。约定什么时候见面,什么时候一起爬上那个陡坡,在哪里更好地相见。

    有人说,人生中本来不应该有这么多无端的惦念和感慨,可只要一想到对方,就落笔温柔。

    这场持久战,我们都坚持下来了。

    高考前那段时间,我们约在常去的广场见面。广场上养着一群白鸽,从小学,我们就经常来这里,喂它们食物,看它们低飞。一只鸽子站在了我的肩上,柔和的羽毛蹭着我的皮肤,我伸手去摸它,它居然也不飞走。

    原来,它们也如此认人吗。还是说,我在这个城市太久,久到小小的白鸽都记得我的样子。

    那天,朴南柏只是说:“你想知道的,高考后我都告诉你。我们之间的故事,不会就此停笔,反而会是个崭新的开始。”

    我点点头,把最近上课练习的人像素描给了他,那是高一的时候,他坐在医院的那天,印在我心里的样子。

    朴南柏的眼睛红红的,不知是因为熬夜,还是因为我。

    中间的故事很长,但结局是,我以艺术生的身份,考进了他心仪的大学。

    7

    讲述完这段故事,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洁白的婚纱,心里竟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轻轻说道:

    “有一个人喜欢,真的太好了,在我的世界正在崩塌的时候还想为你努力一把。”

    司仪问朴南柏:“ 那之后,你说要给许小姐解答所有的问题,可以给大家分享一下吗?”

    朴南柏一身正装,侧脸一如从前般俊朗。他挽紧了我,笑着看向来宾。

    “她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她。”

    我说:“最短暂的幸福感和最漫长的余韵,在到达最顶峰时迫近死亡,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段summer time,我无法准确回答出为什么喜欢上你,但我可以肯定,在隆冬,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是你。”

    而我,因为他给予我的爱,已经变得对生活充满热情,自信,坚强。

    司仪感慨:“谁能想到,我们明艳动人的新娘以前居然是个孤僻的人。”

    我也感慨,我也没有想到,曾经孤僻的我,会因为他而变得明艳动人。

    朴南柏上前抱着我,慢慢吻了下去。

    这不是我们的第一个吻,却是我能感受到的,最深沉最热烈的吻。

    宾客们纷纷鼓掌。

    8

    后来,朴南柏带我去了那个十几年都未曾回去的家。

    他牵着我的手,在他们身边走过,仿佛在炫耀什么宝贝。

    他只是说:“从今天起,许零絮是朴家的人,和你们再无瓜葛。”

    这世界上最让人底气十足的,不是尊重和平等,而是被偏爱。

    9

    我在贩卖日落,你像神明一样慷慨地将光洒向我,从此人间被点亮。

    因为,他在长夜里打开了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