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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耿木头被吓得不轻,想挣脱,却又没了力气一般。

    只见闵清晨抿嘴一笑,若隐若现的两个小酒窝挂在了脸颊上,眼里净是得意,一副“可算被我逮到了吧?”的模样:

    “耿木头,你这是干嘛呢?”

    耿木支支吾吾:“没……没干嘛。”

    闵清晨嗤笑:“耿木头,我今天在新刊的杂志上看到美国作家塞林格先生新发表的一句话,我觉得用来形容你很贴切。”

    “是,是什么?”

    耿木的声音微颤,包含着血气方刚的男儿所独有的低沉,磁性,成熟,却又夹杂着一丝慌乱:什么?死不要脸之类的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话?

    闵清晨哼哼一笑,那声音像挠痒痒似的,直往耿木耳根子窜。

    “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面对闵清晨突如其来的发难,耿木一怔:

    “鄙人粗俗,不懂这句话。”

    闵清晨放开耿木的手腕,耿木正欲收回,闵清晨却用自己软软的食指对上了耿木的食指。

    耿木一震,鸡皮疙瘩就出来了。光是对个手指,耿木已经感觉自己缺氧了。

    “就像你这样啊~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

    “嗡”的一声,耿木感觉自己脑子都炸裂了。

    闵清晨保持着和耿木食指与食指相对的姿势,身子前倾,突然凑到耿木面前。

    那双眼睛离耿木的眼睛只有咫尺之距,他能看到自己在那双如潭般清澈的眼睛里的倒影。

    耿木的所有感官在这一刻瞬间放大,像是能感觉到闵清晨睫毛颤动的风,又像是能感觉到闵清晨微弱,湿润的呼吸。

    耿木像是被冰封了般,怔在原地,一动不动。而身上却又似被火烧了般,直发烫。如果可以用漫画来表示的话,耿木觉得自己头上肯定已经飘起了烟。

    看着耿木木讷的反应,闵清晨情不自禁地笑了。他的脸也跟个红苹果似的。

    闵清晨嘴巴一抿,偏了偏头,薄唇若即若离有意无意地扫过了一下耿木的下巴,刚剃完胡子之后的下巴还残留了些小胡茬,有点扎人。

    耿木感觉自己下巴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又酥又麻。

    闵清晨和耿木两个人像两只大红灯笼一般对视着。

    闵清晨眨了眨眼睛,看得耿木喉咙发紧:

    “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既是你刚刚那样,也是我刚刚这样。我这样解释,你这该懂这句话了吧?”

    耿木机械地点了点头:“明白了。”

    闵清晨满意地笑笑,活像是得到玩具得意洋洋的小孩子:

    “还不快谢谢本先生教导?”

    “谢……谢谢闵先生。”

    耿木活脱脱像个傻子,还真是个木头!

    闵清晨快乐坏了:“哈哈哈哈……那今天,就先上课到这里吧~明天再来哦。”

    “好,好……”

    耿木还没从美梦中清醒过来似的,慢悠悠地起身,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

    耿木一走,闵清晨立马激动得把自己塞进被窝里大叫,在床上滚来滚去。

    “完啦,闵老爷,小少爷又疯啦……”

    一进门看到在床上发疯的闵清晨,小翠火急火燎地跑出去找闵老爷去了。

    后连着几天,耿木都没来。闵清晨气得去他家寻人也没寻见。

    直到耿木头拜托的带信儿的大杨跑到闵家来,闵清晨才知道,那天耿木回家以后,才被告知耿木头的老爹耿木匠去外地精进技术的时候,遇上敌军突袭,被炸得四分五裂的。

    我们现在战事严峻,国家正处于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刻,各地都在紧急招兵,耿木当晚就应召入伍了。走之前本来想来闵家送个信,结果天色太晚了,被下人拦着不许进大门。这才找人来带信儿的。

    上面都是大杨的口述,毕竟耿木头个粗人,是写不了信的,他托大杨带给闵清晨的纸质的信,只画了两个丑得不行的手指,对在一起。

    “二海!记得想我!”

    “儿啊,娘等你回来!”

    “大刘,兄弟们等你!”

    “阿柳!不要忘了我!”

    火车站人头攒动,满是哭声和离别声。明明宽广得不得了,却压抑得叫人无法呼吸。

    新兵们今天就该上前线了。一个个的毛头小子纷纷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想要和自己的爱人来个离别之吻。姑娘们穿着各式的裙子,仿佛这不是离别会面,这是一场盛大的舞会。各个踮起脚尖儿扬起小脸费力地和男朋友亲吻分别,十分凄美。

    一个穿着高档材质袍子,长相精致,眉清目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男子挤在人群中,寸步难行。

    他奋力地伸出头,向前拱去,脑袋上的羊绒帽早已被挤得无影无踪。

    “木头!耿木头!“

    他大声喊着,可是声音都喊哑了,还是被其他人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声给盖过。

    “耿木头!你妈的……没良心!没良心!”

    这男子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引起周围不少人的侧目,可还是无人回应,人人都在忙着自己的生离死别。

    “嘟嘟——”

    火车鸣笛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哭泣声,送别声席卷而来。笨重的火车“哐次哐次”地移动起来。

    “等等!等等!”

    那个穿着高档材质衣裳的少爷此刻已经被挤得浑身皱巴巴的,两眼通红。

    火车越来越快,终究是伴着人们的送别与祝福开向未知的地狱去了,留下一个直直伫在原地,哭得比女儿家还惨的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战争结束已经是四年后了,我们胜了。

    整个国家虽还未完全脱离水深火热,大街小巷却已早早传来欢庆声。

    闵家在战争中后期出了大量的钱财资助前线和平民,虽留下了好名声,却导致家底大不如从前了。

    公墓前,一个皮肤白皙,眉清目秀,有点清瘦,鼻梁上还有颗痣的穿着朴素的年轻人站在一块大石头前,祭拜着。

    脚边放着个上好的红木鸟笼,里面却只装了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儿的小麻雀。

    战争死的人太多了。没人知道具体有谁死了。

    当地人就拉了块儿大石头,就当是本地牺牲的英灵们一个共用的墓碑了。

    耿木终究是没能回来。

    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他只是战争中千千万万为国捐躯的勇士们里不起眼的一个。

    闵家也终究是家道中落了,闵老爷也因为这几年为支持我国前线的工作而过劳死了。

    幸好闵家佳名远扬,现在的闵清晨,是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

    闵清晨长相还是那个闵清晨,只是闵少爷再也不是少爷了,眉目间也没有那么多骄纵了,也再没有人成天唠叨他只知道死读书而不好好继承家产了,他也再也买不起红木家具了。

    不过闵先生除了教书育人外,还有个爱好,就是养鸟。

    “望烈士们安息……”

    身旁不知何时,来了个老妇人,还推着一个坐在廉价简易轮椅上,看起来又痴又呆,吐着舌头,流着口水的青年。

    那青年好似是隔壁街道老刘家的儿子:大刘,和耿木一批应召入伍的,曾经也是个意气风发十分俊朗的小伙子。

    他回来的时候只丢了一条腿,已经算不幸中的万幸了。毕竟战场上好多被炸得七零八碎的烈士,人们都不敢将残存的尸 体 拉回来,怕刺激到家人。

    只是不知他在战场上到底看到了怎样骇人的画面,一下战场,便疯了,成了如今这个痴呆的样子。

    “谢谢你们为国家做出的贡献,也谢谢你们保护了我儿……”

    老妇人流着泪,感激涕零。听说老刘家儿子那一整个排的兵全牺牲了,只剩他一个人捡回了半条命。

    闵清晨对于老妇人和大刘的遭遇十分同情,尽管战争这几年,身边见证了太多人的死亡,人们都麻木了,但是他始终对勇士们抱着一颗敬畏之心。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闵清晨轻声安慰道。

    老妇人感激地点点头,摇了摇轮椅上那傻儿子,让他看着闵清晨:

    “快谢谢闵先生……”

    “不用不用,不用勉强……”

    闵清晨看大刘脖子软软的,脑子都立不住的样子,赶紧去帮忙扶着他。

    那大刘还是一副痴痴的样子,傻笑着。而闵清晨蹲下来扶他,两人对视那一瞬间,那傻子霎时就睁大了眼睛,急得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

    “啊……啊啊……”

    “怎么了?儿子怎么了?”

    老妇人赶紧蹲下来,闵清晨也被吓到了。

    那傻子望着闵清晨,颤巍巍地伸出了右手食指。

    “什么?什么意思?”

    老妇人急得快要哭了。

    “sh……sh……”那傻子费力地发着音,口水直流,老妇人也不嫌脏,赶紧用手帮他擦。

    “sh……ou……手……”

    闵清晨也惊得眼睛睁大,鬼使神差地将自己左手食指伸了出去。

    他的手指在颤抖。

    “啊……啊……”

    那傻子好似很费力般,催促着闵清晨。

    闵清晨觉得自己心都快跳出来了,将食指伸向傻子的手。

    两人手指相对了。

    那傻子激动地点着头,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m……mu……木头,sh……sh……uo……说的……”

    说罢,像是终于耗尽力气般,垂下了手,大汗淋漓地喘着气,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闵清晨。

    闵清晨的泪瞬间流了下来。

    傻子大脑受了创伤,脑子不清楚,想不明白东西。

    但是他发自心底,有个冲动,很想告诉他,告诉眼前这个……记不清是谁的人。

    他只记得很重要,想给他看些脑子里的东西,但是无法组织语言,不知道怎么表达。

    大刘还记得那天在森林里,被敌人围剿。整个排的人都死光了。

    平日凶狠严厉的老排长为了掩护他们这群新兵,用身体当肉盾,被打得千疮百孔。

    可是排长的牺牲并没有换来其他人的保全,战友们还是寡不敌众,一个又一个的死去了。

    当时入伍,一起出发的仇海大腿插进了弹片,走路都费力。严厉拒绝了耿木头提出的要背着他一起逃的要求,自己主动落单,吸引火力。结果被炸得四肢分离,一只手还被炸得直直飞过来打中了耿木头的脸。

    站在耿木头身后的大刘瞬间被吓得脑子一片空白。仇海是耿木头的发小,耿木简直心痛得嘴皮都泛白了,但是他没有伤心的余地了,只能带着仅剩的大刘逃命。

    两人逃进了一个山洞里,但是敌人步步紧逼,山洞并不能久留。

    “妈妈,我不想死,不想死……”

    大刘崩溃地抱住腿痛苦,他的脑袋里已经混乱了,一路上看到的全是残骸,内脏,无法想象这些还冒着热气的红红的一片肉块几分钟前还是活生生的人。

    应征入伍的时候,人人都是一腔热血,勇往直前。谁不想保家卫国?谁不想报仇雪恨?

    可谁曾想,战争竟是如此的残酷。

    “冷静,冷静……”

    耿木头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轻声安慰大刘。

    “你都不后悔的吗!”

    大刘哭着问。

    耿木头怔了怔,坦言道:“后悔。是个人,在临死的时候,都会后悔的。可是。”

    他的目光坚毅起来:“要是没有我们这种‘后悔’的人,我们要怎么抗战?怎么取得胜利?”

    大刘崩溃地哭起来。

    耿木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了,横竖都是一死,尽量让自己死得有价值些吧。”

    大刘没想到耿木看得这么开,泪眼婆娑地问道:“你没什么牵挂的人吗……”

    话一说出口,大刘就后悔了,他才想起耿木的爹,那个一辈子精益求精的老木匠一年前被敌军残害了。

    耿木脸上有点沉,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你知道的,我爹他……”

    “对不起……”

    “没关系,不过我还有个牵挂的人……”

    “是闵家那个少爷吗?”

    相处这一年,仇海,大刘,耿木这三个人都趁休息时间把互相的底儿都聊完了。

    耿木之前臭美,天天在他们俩面前夸他的小少爷多可爱,多有文化,但每次都被仇海不识时务的一句:“你这么喜欢人家,人家也没见得来送你。”给怼回去。

    那时大刘也有点儿惊讶,这平时看起来木讷害羞的耿木头竟然内心戏这么多,这么闷骚。

    耿木喉结微攒,苦笑道:

    “是。他现在,不会还在吟什么酸溜溜的诗吧?还真是幸福。”

    半晌,他微微叹口气,用一种自己都未曾注意过的,大刘也从未听过的温柔而悲怆的声音叹道:“好想和他再对对手指啊……”

    大刘默默看着耿木,张嘴想说点什么,却终究是说不出话来。

    突然,一阵叫嚣声和齐刷刷的脚步声穿进耳膜。

    “敌人来了!”耿木瞬间绷紧了神经,大刘被吓得快尿了。耿木面色狠戾道,“我们俩至少必须要活一个。我有个计谋,你听我说……”

    “去检查下那个山洞!”

    “遵命!”

    敌人一靠近山洞,一个催泪弹扔了出来,几个敌人瞬间被催得满脸的泪,只顾着慌忙地乱开枪。

    耿木和大刘静静等在山洞里,听着敌人的子弹好像快打完了,准备装弹时,耿木朝大刘大吼一声:

    “就现在!你快跑!”

    耿木和大刘同时冲了出去。不过大刘朝后跑,而耿木站在山洞前,直接向敌人开枪。

    大刘跑了不久,背后就传来了敌军更多的炮弹声。大刘彻底崩溃了,放声哭着大跑。

    “轰”的一声,背后传来一声巨响,什么炸了。冲击力太强,大刘也被轰得瞬间被气流冲出去不少,瘫在地上,感觉腿渐渐失去了知觉,昏了过去。

    昏迷之前,如同走马灯一般,大刘看到了之前与兄弟们一起欢闹的画面。还看到了入伍那天,在火车上,焦急地向外张望的耿木头。

    耿木脸都急红了:

    他会来吗?大杨信带到了吗?我那蹩脚的画他看的懂吗?他会不会嘲笑我……

    看着与女朋友们凄美地接离别吻的士兵们,耿木也想入非非。

    我也想!想好好吻吻闵清晨!我也想要离别吻!

    他会喜欢吗?会嫌弃吗……

    耿木探出头,脖子伸得跟个长颈鹿似的,望眼欲穿。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鼻梁上一颗痣,嘴巴看起来软软的,连头发都软软的。正和他一样焦急地四处张望。那人眉目间透着的一股傲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焦急与苦恼。

    耿木欣喜万分地伸出手,他迫不及待要在这可能是最后一面的时刻之前诉说自己的爱慕,献出那个唯美的离别之吻!

    可是手一伸出窗外,耿木脑海里想到了战争的残酷,想到了失去家人的悲愤,想到了以前得知参军的儿子战死沙场的隔壁大娘痛哭流涕的模样……

    他想到了闵清晨最后叫他的那句,什么赛什么格说的话:

    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

    这次他总算记住了个文艺的句子,总算没人笑他五大三粗了吧?

    耿木再不舍地看了两眼儿窗外急得泪都快流出来的闵清晨,默默收回了手。

    ““耿木头,你家那个小少爷没来送你啊?”

    仇海打趣道。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