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娇和庄荷比吕涵早一站下车,两人从站台一路慢悠悠地荡回去。
天已经黑了,路灯也被点亮。路过的小平楼里传来麻将洗牌的声音,混着男男女女的说话声。不知谁家的孩子在练琴,清脆的琴声叮叮当当响。
庄荷低头提着路边的小石子,不紧不慢开口:“我觉得许星锐对你挺特别的。”
“他啊,”严娇正在回许星锐的消息,他问自己到家了没,“他这人挺奇怪的,有时候很好有时候又很坏。”
“但是他对你好,不是吗?”庄荷看人看事一向准,“他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
严娇回了句“快到了”,然后接着庄荷的话讲:“不知道,但是他今天确实有点奇怪。”
庄荷:“是吗?我觉得奇怪的是周万泽才对。他从密室出来脸色就不太好,后来也是急匆匆的走掉,他之前从来不会这样。”
“可能是……突然有事情吧”
严娇望着天放空,看着月亮跟着自己,一步一步的走。
前面就是巷子口了,拐个弯就是家楼下。庄荷却突然停了下来。
严娇奇怪庄荷的动作,正想问她,不想看到了巷口站着下午先走掉的周万泽,边上停着载过自己的单车。
庄荷看了看两人,决定不打扰她们,和严娇说自己先上去。
待人上去以后,周万泽推着车子走到严娇跟前,看不清表情:“转一圈?”
严娇沉默的坐上后座,双手撑在座椅上,不同于上次搂着周万泽的腰。
周万泽一路骑到了公园前的石桥,下了车,打算和严娇边走边说。
夜晚的风很凉,调皮的钻进领口袖子,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天空布满了星星,似碎金散落一片,树叶沙沙作响。
“我们是怎么了?”
两人一路无言从桥头走到桥尾,周万泽还是忍不住先出了声。
有人摆摊卖甘蔗,手里的刀一起一落,三两下削完了皮,然后切成一小段一小段装袋。
严娇没有说话,看着前边拿着一串刚做好的棉花糖蹦跶的小朋友。孩子的家长就在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
“你和许星锐…你们…在一起了吗?”周万泽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中间停顿了几次,让他问出口,真的挺难。
他怕从严娇口中听到肯定的回答。
“这个并不重要吧。”严娇轻飘飘一句不重要翻过了这个话题,转过头去看周万泽。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正面和周万泽对视。“我不想你以后后悔,所以提前做个了断。”
周万泽像是听到了极其可笑的话,表情也是不可思议:“后悔?我后悔什么?你要跟我绝交吗?”
他用手指着自己,问严娇。
“嗯。”
“呵。”周万泽后退了几步,手松了力气,头也低低的垂着,头发也耷拉着,模样很是委屈。“我对你不好吗?”
严娇差一点就心软了。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周万泽的眼眶已经红了。他抓住严娇的肩膀让她正对自己,强迫她和自己对视:“你说我哪一点不好,你说啊。”
“我马上改。”
“你很好,”严娇几乎没用什么力就拿开了肩膀上的手,她直视周万泽的眼睛,表情很平静,“是我不好。”
“我他妈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把我的心放地上踩?”周万泽的肩膀抖得厉害,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对,一定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生气了。”
“我跟你道歉。娇娇,哥跟你道歉。”
周万泽只觉得眼眶一热,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要从里面溢出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现在严娇给他一种两人之间隔着很远距离的感觉,他甚至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慌了神,以为是自己喜欢她的心思被察觉到了,所以小姑娘才有这么大反应。
“我…我不喜欢你了还不行吗?我以后就把你当妹妹看待,当成亲生的那种。”他一咬牙,狠心将刚发芽的念头拔掉,“我不喜欢你了还不行吗…”
严娇听到后心顿时沉到谷底,她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算什么啊……
如果再拖下去,恐怕自己真的要被烧得不剩灰烬了吧。
周万泽喜欢自己吗?那她真的要被雷劈死才好。
以不堪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这是一罪,让他喜欢上自己,又是罪加一等。
是不是真的是她上辈子做错了事,所以这一生,她要背负一个又一个的罪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匍匐前进,不知道出口是哪。
现在,火已经烧到她的脚边,再迟一点,就真的是烈火焚身了。
严娇双手紧握成拳,用力到指尖都泛白。她闭上眼又挣开,如第一次见面一样,神情冷淡,话语里不带一丝情感:“你别喜欢我,早晚你会因为喜欢我而后悔的。以后就当从来没认识过一样吧。”
“我不想你最后恨我。”
“你以为我现在就不恨你吗?”周万泽浑身脱了力气,后背贴着石柱蹲下去,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你走吧,就当我傻逼,眼巴巴的捧着一颗心给人糟蹋。”
“走啊!”
周万泽真不想在严娇面前展现这么狼狈又脆弱的样子,他整张脸埋在腿上,憋红了脖子也没能让眼泪倒流回去。
这是他第二次尝到眼泪的咸涩。
第一次,是母亲的去世。刚上小学的他穿着黑色的小西装,在冷到刺骨的潮湿冬夜里哭到脸都冻僵。
第二次,是现在。自己捧在心尖尖的女孩儿说要绝交。
眼泪渗进裤子,烫得皮肤一阵紧缩。
好冷啊,明明还是能穿短袖的天,为什么这么冷。
冷到,他怀疑自己又回到了母亲走的那个冬天。
严娇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纸巾放在他脚边,动作缓慢的起身,说话的语速也变得很慢:“我走了,你…注意身体…还有,高考加油。”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周围来来回回走过好多人,每一个都好奇的看着周万泽蹲在那儿,然后再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也有人小声的和身旁的人议论“他是不是失恋了啊?我刚才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走掉了。”
“谁知道呢,赶紧走吧,别管闲事。”
……
过了很久,周万泽才很用力的吸了一口气上来。他擦掉眼泪,眼睛红的不像话。双脚已经麻了,只能借助周边的东西站起来。
站起来以后,他又发了好一会儿呆,头晕的厉害。眼前的事物都模糊不清,好几个影子重叠起来。
然后他又盯着严娇离开的方向,嘴唇动了一下。
她真的走了。
真狠心啊,亏他还这样把人往心里疼,就怕她会不开心。
“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不知道是对谁说的话,却也好像是周万泽在说给自己听的-
严娇一路失了魂似的,撞到了好几个人。回了家也只直往浴室里钻,还拿错了睡衣,只能重新套起换下来的衣服回房间穿睡衣。
她平躺在床上,定定的看着天花板,白炽灯照的人眼睛发酸。
“我做了对的选择吗?”
她自言自语道,心突然抽痛的厉害。
一想到周万泽,她就疼的厉害,疼到眼泪掉出来。
她明白的,今日一别,他日再见,就全然是不相干的人了。
再也不会有人对她这么温柔了,没灯的路又只能她一个人走了。
这天晚上,严娇失去了她的“阿泽哥哥”。
她双手捂着心口,侧过身缩起腿,从小声的啜泣变到持续不断地低声呜咽。
周万泽不知是怎么骑车回到家的。一路上,他把车子骑的飞快,风迎面吹来,刮过他的脸。泪水已经风干,刺刺的发疼。
周林朗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儿子回来,刚想问他喝不喝绿豆汤,冰箱里还冰着一碗。
但是他直接回了房间,关门声又闷又响,然后是有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
周万泽摔了他最喜欢的一个模型。
就跟他的心一样,被严娇狠狠的刀划了一下又一下,碎的不成样子。
周林朗站在房间门口想要敲门,抬起手又收回去,叹了口气,关了电视去书房。
等他心情好点儿再问吧。
严娇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那段视频,周万泽小心的存在电脑里,还加了密。
他点开看了一遍又一遍,烟花燃了又灭,反反复复的是小姑娘甜到心里的笑容和她清脆的声音叫着自己“阿泽哥哥”。
没有以后了。
他带不成她去日本看烟火大会了。
然后他把鼠标移到文件上方,点击右键。
“你是否确定删除这个文件?”
鼠标在“是”这个选项上停留了好久,终是没能狠下心点下去。周万泽叉掉了页面选项,又一遍一遍,着了魔一样,看着这个16分34秒的视频。
他不要严娇送自己什么夏日烟火,他只想和她能长长久久,一直走下去。哪怕,只是以朋友的身份。
原来歌里唱的都是真的,他直到今天才懂。
“你稍稍有点哀愁/来逗你笑/成为小丑。”
“从没寄望能被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