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代言情 > 上医
第十五章 拜别
    经过泥墙,羽漠尘突然停下来,发现躲在泥墙一侧的真义堂判官。

    “海……海官大人,小的不知您大驾光临……”

    羽漠尘也没理他,瞟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等等,”韩子陌拦住羽漠尘,打量一眼判官,那判官应当是认出了她,低头抹了把汗。

    “你告诉女孩儿们的家属,她们没有受到侵犯;一击致命,走的时候没有痛苦。”

    也许这两点,是她作为上医能给他们的唯一的慰藉了。

    羽漠尘提剑立在她身后,看着判官跌跌撞撞地往里跑去,竟对她有些好奇:“你什么时候被封的上医?”

    “前年,”韩子陌随口回答,“我们还要不要去趟海场啊?”

    “我去过了,海场养料多于普通海场十倍之多,是石逢用邪术聚集的。”

    “难怪昆仑山海边的鱼虾都少见了!”

    到了窖口,正有几个真义堂侍卫匆匆跑进来,眼看着他们就要撞上低头走路的韩子陌,羽漠尘伸手将她往墙边一推。韩子陌被推了个猝不及防,一个没站稳就要靠墙倒过去,羽漠尘目光一暗,眼疾手快地用双手扶住她,行羽剑“嘭”一声落到地上。

    韩子陌僵了一会儿,只觉得双臂上这双手又大又暖,但是她却能想象到他冷的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识相一点,韩子陌赔着笑脸转过身去,赶紧俯身把剑捡起来,在自己的身上擦了擦,递给他。

    对上他的眼神时她愣了一下。

    他定定地看着她,那雕塑一般精致的轮廓上却写满了不可思议,眸光微紧,似乎是不认识她了一般。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表情,不就是扶了她一下吗,至于这样大惊小怪吗?

    羽漠尘看了她半天,终于把剑接过去,用力握了握,先行走出窖口。

    行羽剑与封丹术是法岛的两大门面,只有羽家血脉才可以传承封丹术,才能拿得起行羽剑。可是刚刚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韩子陌将它捡起来,然后递给他,这让他如何不大惊小怪?

    “……怎么了?”韩子陌追上去。

    “没怎么,我现在要回法岛,你也该回昆仑山了。”

    “什么?”韩子陌一阵错愕,她以为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你不是要追查田毅夫妇自杀的真正原因吗?现在已经找到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你就不必再管了。”羽漠尘语气不容拒绝,转过身顿了顿,将连岸花扔给她:“如果夫子的病有进展,麻烦告知一声。”

    韩子陌才看到他的眼周泛青,医心难抑:“你的眼睛……”

    没听她说完,羽漠尘已经御剑而去。

    “喂!你这人……”韩子陌指着空中一排飞雁跳脚,“傲慢、自我、情绪不稳定,小心肝虚脾弱胃抽筋!”

    想到自己一夜未归,这次回去又不知道要挨多少骂,韩子陌的脚步就沉重起来。近日她还真是诸事不顺,也不知是踩了什么不好闻的东西,时刻被灾星照耀着。

    不过还是接着加快了脚步,夫子的病还没有着落,她可不得继续耽误时间。

    两个人影突然从天而降,韩子陌定睛一看,兴奋地叫起来:“哥哥!韩子盛!你们怎么来了?”

    “我的姑奶奶,水云大家你也要惹?”韩子盛迎上来左看右看,确定她没有缺胳膊少腿,才放松下来。

    听他这样说,韩子陌明白石逢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他们耳朵里,不禁有些唏嘘:“消息传的真快,比我走的都快。”

    “你嘀咕什么呢?”

    “我说我不敢惹!我哪有那个勇气,主要是因为我遇到了羽漠尘,他调查邪道一个人应付不来,请我帮忙,你也知道,我最热心肠了,就……帮了他一把。”

    韩子陌讲的大声,故意让后面的哥哥也听见。

    韩子衣竭尽全力地让韩子陌处在一个无忧无险的环境里,若是让他知道是她自己执意犯险,恐怕他不仅会生气,还会伤心了。

    韩子衣轻叹,看着她笨拙地表演小机灵,也不打算拆穿。

    韩子陌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心虚道:“哥哥,我这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

    韩子衣终于抑制不住笑,低头道:“做的不错。”

    韩子陌大喜过望,但还只是矜持地笑了笑。接着将这一路的经历讲给他们听,除了自己遇到的危险一笔带过之外,其他的都讲的绘声绘色。

    韩子盛听完后语气酸溜溜的:“能和羽漠尘有此经历,这估计会是你茫茫人生中唯一的色彩了。”

    韩子陌翻个白眼:“这色彩我可不想要。”

    韩子衣却问道:“你说羽先生仅凭田夫人一面之词就去了水云乡查邪道?”

    “他是这样说的,有什么不对吗?”韩子陌有些奇怪。

    韩子盛好像明白过来:“能让羽漠尘出手的事情肯定不能是道听途说,所以大哥觉得他肯定还有别的重要原因。”

    韩子衣默许,笑了笑:“走吧。”

    “师叔~你背我。”韩子陌突然撒起娇来。

    “你一边去,都多大了。”

    “我腿上的伤口还有点酸疼。”

    韩子盛无奈,还是蹲下去了。

    夕阳之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

    韩子衣在后面看着,许多感慨涌上来。若不是近日的诸多意外,他还不会发现阿陌已经长大了,原来她早就在他不在的地方,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姑娘。

    法岛蜂林深处有一个别院,那是羽漠尘的爹娘生前住的地方。羽重飞拄着拐杖踏进门去,虽说十五年不入,院内依然整洁有条,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打扫的样子。

    羽重飞咳嗽两声,寻了只杌凳坐下来,抬起头看着天空,面色一如青云般祥和。

    “十五年了,我一直不敢过来看看,当年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不会怪我吧?”

    羽重飞低头咳嗽一声,捡起地上的一只柳哨擦了擦,继续自言自语道:“我本是不想将这担子放到漠尘身上的……只是我现在大限将至……”

    蜂鸣嗡嗡不绝,微风吹过柳叶的音调显得格外悠长。几只黄鹂忽的飞起,随后羽漠尘风尘仆仆地踏进了院子。

    “伯父?”羽漠尘走上前,只不过几日不见,伯父看起来又憔悴了很多。

    “漠尘?你回来的正好,来和你爹娘一块聊聊。”羽重飞招呼着,指了指旁边的杌凳。

    “蜂林阴冷,伯父莫要受了风寒。”

    羽重飞摆了摆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寻到芥子王的踪迹?”

    “还没有,途中遇到一个邪道修,所以先把他带回来了。”

    “嗯,”羽重飞闭眼点了点头。

    羽漠尘一回岛就听说羽重飞来了别院,便安排好石逢就赶了过来。

    自从前几日芥子王逃出岛狱之后,羽重飞一直心神不宁,一定要他将其抓回。再加上这十五年来他从未踏足别院,这一踏不知是有什么心事。

    羽漠尘向来是唯羽重飞吩咐,做事极少会问缘由,只是这一次他有些按捺不住了:“伯父,漠尘一直有一事不明。”

    羽重飞低头咳嗽两声才道:“说。”

    “芥子王并非“邪、魔、妖”三异,为何一直将他关在岛狱?”

    这些年来羽漠尘从未打消过这种好奇,只是事关十五年前的诛异之战,每每想要提起,羽重飞总会排斥,最后也就不再问起。

    羽重飞笑了笑,他们爷俩儿还有几分默契,他也正要向他提起此事,便讲了起来:“当年的北海海主盛澜不知是修炼了什么怪术,致一头乱影魔祸乱北海。芥子王曾是他最骄傲的徒弟,把他抓起来,既是想要查清当年的真相,也是为了避免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羽重飞叹了口气,他一向是自负倨傲的一个人,讲起往事的语气里却充满挫败感。

    “入狱以来芥子王一直装傻充愣,至于当年的祸乱仍是没有半点线索,现如今他突然逃出去,恐怕真的会重现当年之灾啊。”

    原来是这样。

    十五年前一头乱影魔祸乱北海,法岛联合东、南两海,历尽浴血奋战,最终将其诛灭。当羽重飞从坐镇台上宣布成功诛异的时候,所有参与诛杀的子弟全被魔化为魔徒,失了心智,六亲不认。羽漠尘的父亲便是其中一个,他手持行羽剑,朝着自己的妻子刺了过去。

    那时羽漠尘不过五岁,号啕大哭叫着娘亲,本以为自己会死在另一个魔徒的剑下,不料伯父唯一的女儿羽染替他挡了下来。

    想到这,羽漠尘的手便不自觉的握紧,心中酸痛难耐,沉声道:“伯父放心,漠尘一定不会让当年的事情再次发生。”

    羽重飞看着他,他自然知道羽漠尘心中诸多苦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万事皆有因果,尽力就好,不必强求。”接着将手上那支干瘪了的柳哨递给他,笑道:“从小就经常见你吹这个东西,现在还吹着呢?”

    几只黄鹂又落到地上,陡然响起的柳哨声让它们忘记了啄食。

    昆仑山下,赵奕然搀扶着老夫子已经等候多时。

    一看到他们,韩子陌便兴奋地跑上去:“你们怎么在这?”

    赵奕然故意轻咳一声,示意她看夫子的脸色。

    韩子陌感觉到气氛微妙,低头看看夫子,小心翼翼道:“夫子,我看你脸色有些发青,可是咳嗽越发严重了?”

    老夫子并不理他,而是向韩子衣微微点了一下头:“韩城主,韩子陌自幼在昆仑山学习医术,早已获得“上医”名号,其医术精湛于此,已属难得,我想可以业成了。”

    业成?几个人都心知肚明,昆仑山宣扬的一向是“学无止境”,现如今要韩子陌业成,无非就是逐出师门的意思。

    没等韩子衣答话,韩子陌已经抢先开口,满是不相信:“为什么?”

    她知道夫子发现她配试毒水后会生气,可是后果不过就是被他骂一顿,罚一顿,怎么会至于到将她逐出师门呢?

    韩子衣将她拉到身后,恭敬有礼道:“夫子,业成一事定会给她的行医之路造成障碍。不知韩子陌惹了什么麻烦?如果可以,我们会尽全力弥补。”

    “哥哥!”

    韩子陌要往前挣,却被韩子盛挡住:“先别冲动。”

    “想必韩城主对韩子陌在学堂的表现也有耳闻,昆仑山不教毒医是历来的规矩,这规矩可不能破啊,”说完瞥了一眼韩子陌,忿忿道,“昆仑山的清誉可不能毁在一个区区毒医身上。”

    韩子陌既憋且屈,她为了毒术和老夫子争论了太多,多到她以为只要和夫子吵一番他便可以容她一时,规矩那么死,怎么敌得过他们浓厚的师生情呢。只是没想到,吵着吵着竟然将她逐出师门了,也没想到,她会毁了昆仑山的清誉。

    韩子陌心中苦涩,勉力笑了笑:“原来夫子这么容不下我吗?”

    “小陌,毒术害人,你怎么总是听不进去?”老夫子看她这副蔫气的模样,语气终是软了下来。

    “因为我不相信啊!我不相信只有法术可以行侠仗义,我不相信只有医术可以济世救人……我更不相信,我的毒术会害人。”

    韩子陌情绪万千,倔劲儿一上来韩子盛拦也拦不住,快步走到老夫子跟前,双腿颤抖着,身体慢慢沉下去。

    膝盖与地面触碰的一声响起,老夫子不自制地伸了伸手,最终还是慢慢垂了下去。

    “弟子韩子陌,拜别。”

    赵奕然扶着夫子颤颤巍巍地回到房间,见他也不比韩子陌好受到哪去,很是不解道:“夫子,您明明也是舍不得她的,为何执意要赶她走?”

    见夫子不作声,赵奕然又将那半成的试毒水解释了一遍:“那是韩子陌担心您的病,所以想要从毒理方面研究一下的。”

    “不管什么理由,她都不应该继续研究毒术了。”

    “可是……”

    看到夫子一脸疲惫,她也不忍心再说什么,收拾好关了门退出去了。

    老夫子拿出那半成的试毒水又研究了一番。

    是他太过敏感了吗?

    可是怎么会和盛澜的试毒水如此相像?

    盛澜曾是老夫子的同门师弟,两人医术高超、惺惺相惜。后来他因制毒被逐出师门,入了北海门派,最终当上了海主,再后来死于十五年前的那场诛异战。

    当年的乱影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世间一直是众说纷纭。不过后来魔徒纷纷跳入北海的一场大火,所有的痕迹都化为灰烬,他的弟子也被关进岛狱,应当是不会留下什么祸端了。

    老夫子又接连咳嗽了几声,也许是真的老了吧,总是轻易念起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