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是五月,天气已经有些热了。楼底下开满了火红的石榴花。
整栋高三教学楼,连课间都安静到不行,偶尔会有几个学生出来上厕所或是打水。每一个人都在和时间赛跑,多一秒都是赚到。
施倩梨趴在桌上稍微打了个盹,现在他们又换到了原先靠窗的位置,太阳很晒,直直地穿过玻璃打进来。
但她好像睡得不是很舒服,一直皱着眉。邓景汶抬头看了一眼,拿了校服外套披在她身上。
然后望着她的睡颜愣神。
快一年了,施倩梨头发差不多长到了肩膀,乖巧地搭着,终于有了几分女孩子该有的娇软。
他不自觉笑起来,黑色眼眸倒映的,全是施倩梨的模样。
心脏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一下,一点一点塌陷,终于失守。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好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埋下了伏笔。那时候天很热,她的头发很乱,眼睛却和星星一样,发着光。
但可以肯定的是,真正感觉到心动的瞬间,是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如果说,还有机会一起听歌的话-
六月的雨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一起落下帷幕。
走出校门的一瞬间,施倩梨松了口气。
终于,她可以离开这里了。
是的,离开。
打从到桐州的第一天,她就想好了。大学,她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能看到最澄澈的天空,能见到最纯净的雪。
江北,那个距离桐州和临市,足足三千公里远的北方城市。
陆双溪应该也会喜欢那里吧,她想。
回临市之前,施倩梨见了邓景汶一面。
两人从超市回来后,在邓景汶的公寓里待了一整天。看电影,玩游戏,听歌,打闹。
晚上是邓景汶亲自开车送她回去的。
两人站在楼底下,路灯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上了大学别再成天混日子啦,其实有时候生活还是挺有趣的。”
男生低着头,闷声回答“知道”,心却一直坠着,干涩得有些发疼。
施倩梨仰头凝视他,视线久久没有挪开,就好像是,在告别一样。
“邓景汶,谢谢你呀。”
“是你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好像也没那么糟糕呢。”
最后,她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搭上邓景汶的肩,踮起脚轻轻吻了他一下。
轻到不可思议。
当邓景汶还在为这个吻怔神的时候,施倩梨已经跑远了。夜风里,她水蓝色的裙摆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在邓景汶的心上。
她转头冲他笑:“晚安,邓景汶。”-
邓景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回去的,反正意识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自己公寓楼底下发了好久的呆。
竟然被抢先了,他摸着嘴唇,嘴角不断上扬。
她怎么比大白兔奶糖还甜。
解安全带的时候,他发现副驾上有一部白色的手机,是施倩梨的。
算了,发现手机不见她总会找过来的。
这么想着,邓景汶甩着车钥匙上了楼。
一夜好眠。
殊不知,施倩梨第二天一大早,就坐动车回临市了。
三天过去了,邓景汶没等到施倩梨的一个消息,那部手机也就这么在床头柜的抽屉里躺着。
他这才觉得不对。
再回想一遍,那晚的最后,施倩梨分明是在跟自己道别啊。
他怎么就,一点察觉都没有,还傻傻沉浸在被吻的欣喜当中。
他慌乱地拉开抽屉,按开机键时手一直颤抖,眼眶有些湿润。
从心口涌上来的恐惧与无措,是腥甜的。
屏幕亮了,没有密码。
凭直觉,他直接点开了备忘录,里头唯一的一栏。
“邓景汶,我想大概等你发现手机的秘密的时候我已经走啦。虽然有很多话要说,到最后好像也只能说出谢谢两个字呢,我还是那么的没用。
希望你,前景昭昭,桥和隧道都光明。
这一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谢谢你。
另:给你留了份礼物,在录音里。”
他看到了,有一段备注为“给DJM”的录音。
于是他插上耳机。
前面几秒很安静,但似乎能听一丝抽噎。
随后是熟悉的音乐前奏响起。
“果てしない時間(とき)の中で あなたと出会えた事が
何よりもあたしを強くしてくれたね
在无尽的时光里,是与你的相遇,让我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强。”
整首歌,施倩梨的声音一直是发颤的,哽咽的。
录音的最后,安静了很久,然后是施倩梨小声的说话声:“后来我再听这首歌,不再是因为陆双溪而喜欢它了,而是因为你。”
“邓景汶,对不起。”-
沙发上,邓景汶已经仰着头望天花板很久了。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现在看起来有些讽刺。
这他妈算什么。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我是什么。”
他躺在沙发里,一身的颓然,半张脸藏在阴影里,握着手机的手再不断收紧。
他终究还是没敢把那部手机扔出去,忍了又忍,也只是愤愤摔到沙发上。
重重一声闷响。
跟他的心一样。
像是体内的热度被一点一点的抽离,邓景汶只觉得冷。他蜷缩着身子,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疲倦地闭上眼睛。
呼吸声有些重得发颤。
缓过神来,他坐起身,翻来手机通讯录,开始一个一个拨电话。
“麻烦帮我查一下,施倩梨,单人旁一个青色的青,梨子的梨,临市人。我想知道她住哪……”
“尽快,麻烦了……”
十五分钟后,黑下去的屏幕再一次亮起,邓景汶几乎是在看清楚消息的第一时间起身,抓过茶几上的车钥匙就往外跑。
现在是九点一刻,到临市的车程大概是三个小时。
邓景汶用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双手紧握住方向盘,手背是明显凸起的青筋。
直到上了高速,他才用力踩下油门。
银白色的车身在夜色里飞驰。
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想见到一个人,恨不得下一秒就飞到她面前。
这一路,邓景汶都高度集中精神开车,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顿时松懈下来。
以至于他下车的时候,狼狈的摔了一跤。这一跤摔得有些重,邓景汶痛得半个身子抽搐了一下。
然后他一瘸一拐走到小区门口,一边抽气一边和值班的警卫说:“我叫邓景汶,想见一位叫施倩梨的女生,麻烦通知一下。”-
施倩梨吃晚饭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眼皮子跳个不停。父母因为公司的事去了邻省出差,家政阿姨洗过碗后也走了。
只剩她一个人在家。
警卫说邓景汶来找她的时候她着实惊到了,临走前她做过很多假设,但没想过邓景汶会直接找上门来。
她重新换了身衣服,出门前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啊。
纠结忐忑的同时,又在窃窃地,暗自欢喜。
跑出去才发觉,自己竟然还穿着室内的拖鞋,有些不伦不类。
两人在小区门口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三天没见,却好似过了三月,都有些生疏了。
但身体是分外诚实的,见到邓景汶的第一眼,或者说,知道他来了的时候,施倩梨的心就开始活蹦乱跳起来。
喜欢一个人,虽然嘴上不说,但那些小心思,还是会从眼睛,从身体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不经意地透露出来。
“你的脸……”走进了才注意到邓景汶的脸红了一块,掺着一点灰尘沙砾,“疼吗?”
右手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已经伸出去了,轻轻缓缓的,贴在面上的这个男孩子的脸上。
邓景汶抬手握住她,脸颊在她柔软的带着湿濡的手心:“下车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摔了一下,已经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