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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笺
    民国十八年 三月二十八日

    泉城终于传来消息,宁市妥协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宛若一道天雷劈到了头上——

    霎时间意识全无。

    泉城我的祖籍……我不敢想象这个养育了我祖辈的地方,会落得如此下场。

    难以置信,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的校门,雨下的很大,很冷,心中发寒。

    这个养我育我的土地已经被枪声掩盖……

    如今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还如何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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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卿亲启:

    小妹,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要惊讶,也不要声张。

    自泉城事件之初,我心中便已有了定数。

    此时华夏正至危难之际,我辈儿女理应挺身而出。

    只是不能再在爹娘面前尽孝了,还望小妹你能够照顾好家中。

    此事是哥哥对不起你。

    珍重

    兄,念雲

    民国十八年 三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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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十八年 三月三十日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这几天的,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事到如今方才是知道自己写有多么天真,若我辈不站起来反抗,将会让这些日寇更加疯狂。

    他来找我之时,正是我最绝望之际。

    兄长留下一封家书,便了无踪迹。

    看到他时,我终于忍不住了,趴在他怀中大哭了一场。

    怎么可能不害怕?怎么可能不忧心!

    只是没有一个可以让你发泄的人罢了。

    民国十八年 四月五日

    哥哥还是音讯全无,父亲再也没有派人寻找过他了。

    只是托人给我带了一句话,让我莫要忧心。

    民国十八年 五月九日

    再也没有人提起哥哥了。

    我不敢同父母提,父母也不再找哥哥了,就好像世界上没有了这样一个人一样,他的名字被藏在了心间,作为最深的秘密。

    民国十八年 六月三日

    奉天一切如常。

    只是每当想起哥哥,心中还是一痛。

    民国十八年 七月十五

    今日鬼节,出门的人不多。

    他送我回公寓,路上他反反复复往身后看。

    我本就怕这些,看着他回头也跟着回头,却没想到他竟然趴到了我的肩上。

    我一转过头就看见他那张白皙的脸,吓得我当时就冲后方倒去。

    幸好他还抓住了我,不然我怕是要当街摔倒了。

    “哈哈哈哈哈,苏小姐平地都能摔倒吗?”

    我撇了撇嘴:“还不是被张老板吓得吗?”

    民国十八年 八月十五

    中秋节,他不知从那整出了两块糖葫芦月饼。

    这新奇是挺新奇的,但我一吃,这是什么奇怪的味道?

    月饼不像月饼,酸倒了牙,糖丝还都聚在一块了。

    我看着他那期待的眼神,眯着眼说了词违心话:“好吃!真好吃!”

    他听到这话瞬间乐开了花,拍了拍我的肩:“有眼光!”

    我不经意间看到了他手上一片的红水泡,心下了然。

    从未想过会有人如此待我。

    民国十八年 十一月五日

    我领到了第一笔稿费,在他的面前炫耀了一把。

    他不讲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等我闹完了,他撑着头,嘴角捻着抹笑:“苏小姐,你知道吗?刚刚的你周身在放光啊!”

    我努了努嘴,调笑道:“张老板你可知道,你在台上的光都晃得我眼睛疼了!”

    他轻摇了摇头:“那苏小姐还来看我,我这里可是晃得眼睛疼啊!”

    我咂咂嘴,斜靠在椅子上:“我看的张老板和其他人看的可不一样。”

    他望着我,深邃的黑眸中倒映着我的身影,只我一人,我发誓如果有这样一个人盯着你,你也一定会忍不住沦陷在他的眼中。

    民国十八年 十二月九日

    我今日去见他时,他的神色十分疲惫,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静静地帮他揉了揉太阳穴。

    有的时候他离我很近,有的时候他离我很远。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理解他,我能做到的只是陪在他身边,不问,不语。

    半响他才开口道:“你怕吗?”

    我愣了愣:“怕?怎么不怕,可总要赶走他们啊……”

    他听到这句话时,眼神呆了呆,随后勾唇一笑“是啊……总要还一片安宁的。”

    民国十九年 一月三日

    乌云压在了奉天城上。

    他拿了一把伞,是当初我们认识时的那一把。

    他侧头望向我:“要下雨了,伞给你。”

    我看了看天空,紧紧盯住他:“你不用伞吗?”

    他轻咳一声,扭头看向院子:“这里就是我家,我还能走到哪里?”

    我搭上了他的手,一字一句道:“你在哪里,我和你一起。”

    他轻敲了敲我的额头,笑骂道:“天快黑了,你快回家吧。”

    我撑伞走出小楼,偶然间回头一看,他就站在小楼门前,细细的雨丝落在眼前,恍然间我竟觉得他的身影已经和这座小楼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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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卿亲启:

    速归,你爹病重。

    娘

    民国十九年 三月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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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十九年 四月二十日

    收到这封家书时,我心情万分焦急。

    匆匆忙忙的前往晋韵楼同云凡告别,

    他见我如此神态,心下有些不放心,便将我送到了火车站。

    我从他手中接过行李箱,伸手拥住了他,深吸一口气:“等我回来。”

    他神情淡然,轻抚了抚我的发间:“我等你。”

    我笑了笑,嘴唇轻贴过他的脸颊,同他告别。

    等我回来啊!

    民国十九年 五月六日

    一路匆忙,终于回到沪市。

    大夫说父亲是忧思过度,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只好先留在沪市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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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凡爱鉴:

    分手多日,别来无恙, 别后月余,殊深驰系。

    我已归家,只是父亲的身体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

    大夫只说他这是心病还需心药医,想来还是因为哥哥的事情。

    我爹这人也是奇怪,明明心里想着哥哥的,可偏偏他就是不说,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

    如今哥哥还是下落不明,他的心中必定不好受,我怕是要在沪市多留些日子了。

    望能谅解。

    纸短情长,诉不尽衷肠。

    祝愿康健

    念卿

    民国十九年 五月七日

    附云凡书信

    念卿爱鉴:

    昨得手书,反复读之,得书之喜,旷若复面。

    阳春三月,燕语雕梁,想必心旷神怡;春日融融,可曾乘兴驾逰, 时欲入夏,愿自珍重。

    敝寓均安,勿念。

    望安好。

    情长纸短,不尽依依。

    望珍重

    云凡

    民国十九年 五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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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十九年 六月六日

    父亲的身体渐渐好转,近来时常坐在园中,看花逗鸟。

    母亲常常将那陈旧的账本书籍搬到院子中晒晒。今日她闲来得空,将我的书籍搬到了院子里,不经意间发现了我的信集。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呆呆的坐在了院前,神色不悲不喜。

    半响她才开口道:“看上了?”

    我点了点头,不言语。

    她红着眼眶,颤抖着手指着我的鼻尖:“你知道他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吗?”

    我抿了抿嘴唇,低声道:“当年外公也不同意你和我爹,曾经和你一起的好姐妹也看不起我爹,可如今只有你过得最顺心。”

    她撑着头,有些疲惫,微微叹了一口气:“我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情便是把一辈子都赌在你爹身上,我赌赢了,你能吗?”

    我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浮动的情绪,轻笑一声:“总要赌一赌吧,赌过了才知道是输是赢。”

    她不再言语,只是紧盯着我,仿佛透过我在看谁一般。

    民国十九年 六月二十日

    我娘果然瞒不住我爹,这件事最终还是让他知道了。

    可他的行为却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只是把我叫到他面前,神色严肃的问了一句话:“能等多久?”

    我揉搓下手指,轻声道:“只要他心里有我,他一日不娶,我等一日。他一辈子不娶,我等一辈子。”

    我爹盯着我,突然笑出了声,他侧头看了看我娘的侧脸,又打量了下我:“和你娘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啊!”

    我娘把手搭在了我爹的手上,柔声道:“我可没她主意大。”

    我爹握紧了我娘娇小的手掌:“你年轻的时候可比这小丫头耀眼多了。”

    我低下头看了看身边的阿弟,突然觉得我们不应该在这间屋子里待下去了。

    过了好半响,我爹才终于想起我了,抬头冲我轻声道:“你自小就是个主意大的,读的书也比你爹我多。但是爹还是要同你讲,他什么身份我不管,你等他我不管,等一辈子我也不管,但前提是他心中必须有你,他一定是念着你的,你知道了吗?”

    我轻点了点头,心下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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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凡爱鉴:

    咳!

    张老板

    我今日已同爹娘坦白,与你之事。

    我同我爹讲:“你一日不娶我,我等你一日。你一辈子不娶我,我就等你一辈子。”

    现在苏小姐要问你,张老板你肯不肯娶啊?

    望珍重

    念卿

    民国十九年 七月五日

    附云凡书信

    念卿爱鉴:

    苏小姐,说来你可能不信。

    我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再也移不开眼。

    遇见你之前我没想过成亲这件事,遇见你之后,我没有想过同别人成亲。

    苏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望珍重

    云凡

    民国十九年 七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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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十九年 八月二日

    在这之前我的心一直掉在嗓子中,直到

    今日收到了云凡的书信,方才彻底的平复了我的心情。

    就想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让我冷静了下来。

    随后又因为在远方的他和我是同一个心情而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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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凡爱鉴:

    张老板,咳!

    你听好了,苏小姐说她同意了。

    等我回到奉天,我带你来见我爹娘啊!

    张老板,等我啊!

    中秋快乐啊!

    望珍重

    念卿

    民国十九年 八月十五日

    附云凡书信

    念卿爱鉴:

    苏小姐,我等你。

    望珍重

    念卿

    民国十九年 九月九日

    云凡爱鉴:

    我今日听闻奉天近来不太平,不知你还好吗?

    天凉了,你唱完戏记得加身衣服。

    醋沾芹菜叶你别再嫌弃味道不好,你那唱戏的嗓子,得养着。

    下了台,拿杯戏园里的小吊梨汤暖暖身子,润润喉。

    我走之前同那新来的伙计说过了,你唱完要喝温水,下次他便不会再给你送凉水了。

    你也注意着,这杯子不温,就别喝了。

    入冬了,每日三餐切记要用。

    情长纸短,不尽依依。

    望珍重

    念卿

    民国十九年 九月二十八日

    念卿爱鉴:

    安好,勿念。

    莫要忧心。

    望珍重

    云凡

    民国十九年 十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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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十九年 十一月三日

    我不知道他那里发生了什么。

    昨日收到了他的书信,字迹潦草,像是主人已经抬不起手了一般。

    他好像很忙乱,也很疲惫的样子。

    我……有些担心。

    民国十九年 十二月三十日

    近来的报纸报道,局势已经稳定,奉天安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近些日子心跳的很快,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会发生。

    民国二十年 一月三十日

    娘亲在厨房里指使佣人,父亲抱着小弟出门扣麻雀了。

    我坐在书房中看着窗外忙乱的人群,心中暗道:“不知道他怎样了?”

    近日来,他送来的信件越来越少,字迹也越来越潦草了。

    我有预感他在做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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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凡爱鉴:

    前些日子去戏院里看戏,上面演了一出《大登殿》。

    我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下意识就想起了你,不知道你如今如何了?

    望珍重

    念卿

    民国二十年 三月二日

    念卿爱鉴:

    近日事务繁忙,实在没有时间回你信件

    还望大人大量的苏小姐能够原谅小的。

    近来突然有感而发,想起和你在一起后,从来没有说过这一句话。

    以前总觉得腼腆,如今却发自肺腑的想要告诉你:“苏小姐,我爱你。”

    民国二十年 五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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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二十年 五月十八日

    按理来说,我收到写封信件应该是开心的,可我此时的心中却充满了不安。

    这不对劲!

    为什么?

    他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未知的恐惧瞬间从心头蔓延至全身。

    我在发抖,我不敢出声,心底里却在不停地嘶吼着。

    他要干什么?

    民国二十年 七月三日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他没有回我一封书信。

    他出事了!

    这个猜测充斥在我心间……

    不!这不能说是猜测了。

    这是一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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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卿爱鉴:

    从今天起不要再给我写信了。

    我再不会回信。

    不必等我了。

    望自珍重

    云凡

    民国二十年 九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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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二十年 十月五日

    我收到这封信的同时,还接受到一个消息奉天沦陷了。

    从这一刻我知道了,他真的要和那座楼,不,是那座城融为一体。

    那是他的故土,是养他育他之地。

    如今他的故土受损,他怎会离开?

    就像是他说的,那是他的家,他能去哪里?

    又何来的退路呢?

    一退再退的下场,最终不过是无路可退。

    1997年 八月三十日 晴

    我回到了奉天,这里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

    曾经的老街小巷如今已是车水马龙,但我知道,这座城历经过战火纷飞的年代。

    在那个浪漫而危险的时代,我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和你携手而战。

    我走过长街,穿过人群,可惜再也看不见那个现在门前的身影。

    在香市我遇见过从奉天来的朋友,他同我讲那一天,疯子冲进了城内,无数的同胞倒下。

    晋韵楼里戏曲不断,将日寇吸引到了台前。

    台上的代战公主挑眉唱戏,台下的伙计关门点燃了整个楼。

    一场大火整整烧了三天,无一人生还。

    我笑了笑,这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随风而去,不留尘埃。

    这个故事也将会随着我的逝去而带走。

    我活不了太久了,最后我只希望能再来看你一眼。

    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同你讲,可到最后却不知从何开口,只能冲你道一句:“张老板,苏小姐来找你了,你莫要嫌弃我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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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笔

    云凡爱鉴:

    我知晓这是一封不得回复的信件,你走以后,我走过了很多路跨过了很多桥,看过了不同的风景,只是觉得身边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一个人。

    我随着爹娘去了香市,见过了很多人,可还是觉得没有人可以和你比。

    我思前想后,反复琢磨着你留给我的信,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你心里一直都有我。

    我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就等你来娶我,无论多少年,我都等得起。

    张云凡,这辈子咱俩缘分薄,也是我没这个福分……下辈子,咱俩早点遇见,我一定嫁给你……

    我四十二岁那年,领养了个小姑娘,她的乳名叫福妮儿,生的好看极了,和你的眉宇间有些相似。

    福妮儿从小就爱听戏,一时不听,就难受。

    我以为她会和我一样,做个戏迷。

    可没想到这小丫头六岁那年,拽住了我,死活要学唱戏。

    我犟不过她,只得随了她的愿。

    她拜了罗先生为师,唱青衣。

    如今也已是桃李满天下了。

    我喜欢看她唱戏,因为她的唱腔最有你的风范,其中韵味最是似你。

    可这脾气倒是和我像了个十成十,你若是见了她必定喜欢。

    说了好多啊……

    不知道你如今怎么样了?我前些日子觉得身体不行了,会奉天看了看,这座和你融为一体的城市如今已经浴火重生,真好啊!

    我怕是再过不久,就要去找你了,希望你张老板不会嫌弃我这老太太了。

    情长纸短,不尽依依。

    念卿

    1998年 一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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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旧的皮箱中装着泛黄的信纸,有些字迹已经看不大清楚了,但却没有一丝破损的地方,那里讲述着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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