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代言情 > 二月杏花三日雨
峰回
    宫宴这日,我穿着绸缎华衣,头上佩戴着代表领舞身份的华丽冠子,教习说我今天美极了,可我却觉得这冠子太重了,重到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我有些想哭,想要像小时候一样冲进教习的怀里大哭一顿,然后和教习撒个娇,得上一颗蜜饯果子,再同小姐妹们炫耀一下。可教习不许我哭,她说……即便是做棋子,我也应该做一颗最美的棋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大殿上的,每走一步我都感觉是走在了云彩上一样,踏不到实地,心中充满了恐惧。大殿上有好多好多的人,官家、皇后娘娘、后宫娘子们、皇亲国戚,王孙公子……这些人都在注视着我,或许在他们眼里我就像是个好看的皮偶?

    哈,有谁会在意一个皮偶呢?

    我只感觉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一般,看不清楚这些人的脸,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表情,但我觉得一定他们的眼中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东西……施舍?怜悯?又或许我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吧?

    那……他呢?他或许也在这群高高在上的人中吧?他会怎么看我呢?鄙夷?不屑?又或者根本记不得我了吧?

    可惜……我还没把手帕还回去……

    一整场的演出里,我就像是一个牵线木偶一样,做出一个个看起来美伦绝幻却根本不是我想做的动作,我早就认命了不是吗?他们想要我做什么动作,我就做什么吧。不去想,也就不会难受了……

    不出所料,宫宴一结束,官家身边的杨内侍就来给教习传话了,传我今晚前去福宁殿侍寝。

    我头一次怕了,害怕面对一个陌生男人,害怕未知的前路。女官们服侍我沐浴过后,贾教习亲自给我换上了绸缎单衣,衣服有些滑,穿着不太舒适。女官们仔细的给我上了妆,镜子里的我更像是被一个被精心描绘好了的皮偶,美则美矣但却透着股死气。

    福宁殿是官家的寝殿,当今官家节俭,此处的装饰也简朴的很。我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榻边,不敢言语,风吹得床上的帐子不停地在空中起舞,月光落在地上好似给地面填了层白霜,若不是不合时宜这儿可真是个适合跳舞的地方。

    正在我的心神随着这些事情渐渐飘远时,外面传来些杂乱声,好像是官家回来了,我正犹豫着该如何应付,一个低沉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咳。”

    这声音……有些耳熟,好似是在那里听过!我有些不确定,也不敢抬头去细看,只能按照宫规起身行礼:“官家万福。”

    过了好半响也没听见对面传出让我起身的声音,我有耐不住性子,好奇地偷瞄看了对面一眼,就这一眼让我僵在了原地。对面站着的正是那个送我手帕的公子,而他正在忍着笑意打量我。

    我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附身行礼:“官……官家,奴…奴不知道之前是官家,怎么会是官家呢?”我有些语无伦次,心中不知是该悲伤还是欢喜了,说着说着我眼里的泪水就控制不住了,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打落在地。我又害怕官家看到我这幅丑态,只好低头趴在地上抽泣。

    官家缓缓走到了我的身前,一把将我扶了起来,从怀中取出一块小帕子替我擦拭起了泪水:“怎么哭成这样?可是被朕吓到了?”

    我一边哭一边打嗝,脸上的妆也都被哭花,全部糊在了一起,可想而知我这时到底有多丑了。可官家毫不在意,耐心的给我擦干净了眼泪,轻轻把我揽入了怀中:“好了好了,是朕不好,朕吓到你了,卿卿莫要再哭了。”

    一声卿卿当时就把我吓到了,眼泪也不流了,睁大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官家:“官……官家,怎……怎知…奴…的乳名?”

    是了,我叫张穆清,外人再亲昵也只会唤我清清,而我的乳名却是卿卿,取自《世说新语》里的“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是我爹爹向娘亲表明心意的意思,平日里也只有家里人会喊这个乳名,而官家又怎会得知?

    官家轻轻揉了揉我的头顶,轻笑了笑:“小娘娘同朕提起过卿卿,万万没有想到卿卿同朕如此有缘,竟在御花园中相遇了。”

    原来是太妃娘娘啊!当年初入宫时,我曾和娘娘提过一嘴自己的乳名,却没想到太妃娘娘竟然一直记着这事儿。

    “你怎地同小娘娘养的那只呆头猫一般?”官家将我落在脸庞的发丝理了上去,抬手拦住了我的肩,轻声调笑道。

    也不看看是谁先把我耍的团团转的!!

    我愤愤不平的盯住了官家,仿佛这样就可以表达出自己心中的不满。那想得官家竟然抬手刮了刮我的鼻梁,笑道:“越来越像那只呆头猫了。”

    “若不是官家先戏耍于奴,奴怎会如此?”或许是官家的语气太过像平常人家的对话了,我不禁就把向贾教习撒娇的那一套使了出来,话出口了才想起对方并非是教习而是高高在上的官家,这让我有些胆颤,生怕官家会因此生气。

    但官家就好似是没有发现我的随意,如同寻常人家的夫婿一般抬手揉了揉我的头顶,轻声哄道:“好好好,是朕的错。天色不早了,卿卿可要休憩?”

    未看到他时,我心中有千万个不确定,而今知晓了当初偷吃点心的“同伙儿”就是官家,我的心就好似是从天上落到了地上,一下子扫清了迷雾,看清了眼前的大路。

    我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官家的手,低眉轻声道:“奴……去剪灯芯……”

    官家揽住了我的腰,将我整个人环在了怀中,他低沉的声音从我头顶传出,环绕在了我的耳边:“卿卿不必在朕的面前如此小心,朕许你可自称姓名。”

    我犹豫了半响,小心地抬起手环住官家的腰,默默回答:“……卿卿,晓得了。”

    我告诉自己,从此这个人就是我在这宫中最大的依靠了,他便是吹起我这无根柳絮的风,此后……我便只能靠他乘风而起。无论是情是利,他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蜡烛的灯芯被轻轻剪断,清风伴着帐子起舞,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段唱词,婉转起伏,绕梁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