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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房主是个死人
    信任是合作的基础,哪怕是和眼前这个早餐闹着要吃冰激凌的男人。

    时光放心地点头:“好。”

    甜食很容易让人放松精神。一口红丝绒蛋糕送进嘴里,时光一向平淡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满足,被透过身边落地窗洒进来的晨光映得明亮夺目。

    时光的长相和她的脾气一样,像一杯加了冰块的凉白开,无滋无味的寡淡里埋着一股硬邦邦的倔劲儿,不招人喜欢,但也不至于招人讨厌。单是这么看着,很难想象这么个扎进人堆里就半天捡不出来的女人,就是现如今让叱咤雁城的各路大佬们捧着钱箱子排队上门去请的“雁城第一账房先生”。

    霍明远蹙眉看了她一阵,终于在蘸着冰激凌吃完最后一根手指饼干后忍不住问她:“你真不用去趟医院做个检查?”

    时光咬着叉子尖儿怔了一下,摇摇头:“不用。”

    “我制药公司和周围各个医院都有合作,去做个检查不用你花钱。”

    “真的不用。”说到与钱无关的话,时光对霍明远总是惜字如金。但是听到霍明远说起医院,时光才忽然想起一件她早就应该问一问的事:“对了,韩照没事吧?”

    霍明远愣了一下,转瞬之间想起时光把整个星期一忘了个干净的事,才稍一犹豫,神情颇有点复杂,到底只哼笑了一声:“他好着呢。”

    “那就好。”

    霍明远意味不明地笑:“你还挺关心他啊。”

    “他毕竟是和我一起落水的。客户找我做账就是想求个安全稳妥,如果我沾上了出人命的事,传出去,往后就没有人会放心跟我做生意了。”

    霍明远被她这认真又无情的解释听得好气又好笑:“你既然这么担心没生意,就没想过找个铁饭碗吗?”

    “什么铁饭碗?”

    “比如说,你有没有再考虑考虑我之前说的,趁着你现在身价正高,好谈条件,跟我签个全职合同,当我的家养账房?我能给你的条件肯定是全雁城最好的。”

    霍明远一边拿勺子搅和着剩在杯底的冰激凌,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徐徐地问,顿了几顿才把话说完,那略拖长调的低沉尾声还没在空荡荡的餐厅里落定,时光就已经从怔忪里明白过来,毫不犹豫地摇了头。

    “我说过,我要靠接散单生意的方便找一个人,不合适当家养账房。”

    “可你昨天跟我说,你已经找着那个人了。”

    霍明远语声低缓,落在时光耳中却如一声平地惊雷。时光手一僵,餐叉“当”一声掉在了桌上,顾不得看一眼就急声追问:“我还说了什么?”

    “就只说找着人了,别的你也不告诉我。”霍明远微眯起眼睛看着对面脸色瞬间煞白一片的人,“你真的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时光抿紧了还带着蛋糕甜味的嘴唇,艰难地摇头。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么重要的事,她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忘得一干二净呢?

    山区在西郊,运河在城西,从市中心往西雁山去,最近的路应该是要经过那座星期天晚上被他们撞断护栏的大桥。也许是撞断的栏杆还没修好,秦晖早早地绕开了通往大桥方向的路,选了条至少要多出五公里的远路。

    秦晖开车的技术和他危机公关的技术一样老练,一路上开得四平八稳,进山的时候还比离预定的十点提前了足足半个钟头。

    进了山,秦晖却径直开过了度假酒店和娱乐设施云集的那片区域,直沿着越来越窄的山间公路朝着更高更深的山林里开去。

    盛夏正午前的山林深处云缭雾绕,草木纵横。

    山间公路已经从柏油路变成了夯土路,秦晖开得愈发小心,却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眼见越走越偏,任她再怎么信得过霍明远,时光心里也忍不住微微绷紧了。

    霍明远是个出手大方信誉良好的优秀金主,但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一点乱七八糟的念头刚冒出头,就听身旁忽然响起一个睡意惺忪的声音:“别跟那儿瞎想,我是卖药的,不做卖人的生意。”

    吃饱喝足后睡了一路的优秀金主打了个悠长饱满的哈欠,缓缓睁开眼睛,直起腰背看看外面茂密得已经有点阴森的山林,遥手向前指了指。

    “看见前面的院墙了吗?”

    时光顺着霍明远的指点看过去,起初没在葱郁的林木和缭绕的雾气间捕捉到什么,但随着车继续向前,渐渐看到一处院落隐约的边角。

    接着车头方向一转,一栋三层独栋别墅小楼完整地出现在视野里。

    “就是那儿。”

    别墅的样式看起来很有些年份了,院墙和楼外大半截墙壁上都盖着一层茁壮的爬藤植物。院中长着一棵满布青苔的大李子树,树枝越过院墙伸展出来,和周围的山林风光彼此辉映。乍看只觉得自然和谐,多看几眼之后,时光心里暗暗地生出一种微妙的紧张。

    她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却隐约觉得这房子好像是在哪儿见过的。

    秦晖停车的工夫,霍明远顺着她怔愣的目光看过去:“怎么,喜欢这样的房子啊?可惜啊,房主是个死人,不然你倒是能考虑嫁给他,过户的税钱都省了。”

    时光没理会他的戏谑,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这栋死人名下的房子。

    “我昨天来过这里吗?”

    “没有啊。”霍明远毫不犹豫地说完,忽然反应过来,目光在车里的时光与车外的房子之间徘徊几趟,“你想起什么了?”

    时光摇头:“没什么。”

    是真的没什么,她连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和不由自主滋生的紧张来源于哪里都毫无头绪。如果世间的一切都能像做账一样用数字和图表来说明清楚,活着就能简单很多了。

    霍明远的兴趣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秦晖把车停好,他就没有了再继续探究有关她记忆问题的兴致,稍一整理在车上睡觉时压乱的西装,就下车朝院门走去了。

    别墅庭院的门是老式的铁艺花栏门,门上只绕着一道简单的铁链锁。

    时光跟着霍明远走到门前时,秦晖已经从身上摸出了一串钥匙,正想去开那把别在铁链间的挂锁,手刚碰到铁链上就忽然定住了。

    “霍总,”秦晖压低了嗓音,伸手小心地托起那把挂锁,“门已经开了。”

    那把拳头大的铁锁虽然谨慎地别在缠绕于两扇门中间的铁链上,但锁扣是打开的,只是虚挂在上面,垂在门的内侧,显然是有人进门之后从里面挂上的。

    进门的肯定不是那个死人房主。

    霍明远看了一眼手表,离十点还有四分钟。

    “他怎么先到了……”霍明远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似地低低说罢,抬头扫了一眼身边的时光和秦晖,“一会儿进去都听我的,别多嘴,别乱来,别自作聪明。”说着,目光一转,定在时光身上,“尤其是你。”

    霍明远低沉醇厚的嗓音被山风卷着送进耳中,时光竟然听出几分令人生畏的凛然,一时都没想起要问一句这个“尤其”具体指的是这三个“别”里的哪一个。

    不知道霍明远口中的那个“他”是什么人,但和霍明远合作这么长时间,时光还从没见过什么人能让这个一向从容到近乎散漫的人这样绷紧起来,如临大敌。

    就好像一个困守国都的君王,正准备带着他仅存的臣民殊死一战。

    时光忽然有点后悔。

    看这样的阵势,一天五万,明显亏了。

    可是活儿已经接了,来都来了,只能这样了。

    秦晖毫不迟疑地点了下头,时光也跟着点了头,他们的君王才示意秦晖开门。

    秦晖小心地取下绕在门上的铁链锁,“吱呀”一声打开了锈迹斑驳的铁艺花栏门。霍明远在前,时光在中,秦晖在后,三人踏着石汀步穿过草木森森的中式庭院,直走到小楼的门廊下,也没有发现另外任何人的影迹。

    入户的大门也没有上锁,霍明远一拧把手,门就嚯地打开了。

    挑高的复古式大客厅里空无一人,却也一尘不染。

    这里一点不像是主人已经过世的房子。老式丝绒沙发椅上搭放着一件干净的米白色男款中式亚麻开衫,一副金丝眼镜随意地放在颇显年代感的红木茶几上,眼镜下面压着一本刊号最新的英文版《科学》杂志,看起来像是一个生活考究的老学者刚刚留在这儿的。

    沙发对面的电视开着,新闻频道正在静音模式下播放一则夜间火灾现场报道。

    除此之外,偌大的空间里再看不见半点生活气息,也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响动。

    霍明远和秦晖进门之后都没有出声询问屋里有没有人,只是警惕地在周围扫视一圈。见客厅中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霍明远无声地向秦晖递了个眼色,秦晖微一点头,就悄然朝里面的房间走去了。

    霍明远一言不发地走到茶几前,伸手移开那副眼镜,皱着眉头拿起杂志随手翻看。时光跟在他旁边,按他进门前的要求,不出声,也不乱动,默默地看着他翻杂志。

    霍明远刚翻了两下,一张柔软的纸从杂志里掉了出来,翩跹着落到时光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