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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长剑并酒
    戚筱凤此时才看清那把剑的真容。

    粗布下裹着的是一把比普通剑略宽的兵器,似剑非剑,似刀又非刀。

    关山把布一抖落,刹那间,剑身发出耀眼寒光,凌厉如冰,不可直视。刃上有两处醒目的缺口,却和泛旧的剑柄相得益彰。

    “还愣着干什么!”关山斥责了一声,迅速跳到地上,戚筱凤回过神也跟了下去,他手掌往马背一拍,马儿会意立刻跑到了远处。

    微风过境,道旁野草随风起伏,静谧中传来“漱漱”的响声,而这偏僻的郊外小路上有的不仅仅是脚下半身高的杂草,草下还潜伏着一群人,一群追了她多时的人,也是关山追了多时的人。

    他们从茂密的翠绿中慢慢直起身,好似十几座没有血肉,无情无义的木偶,他们脸上戴着柳木鬼面,每一个面具都不尽相同,但每一个皆凶神恶煞、杀气毕现。

    关山静静看着他们,浑身的血液仿佛置于火上一般沸腾起来,握剑的手愈发用力,指节弯曲得根根发白,他的双眉已拧得曲折不平,面目狰狞异常。

    戚筱凤回头看关山时才发现他面色与平常截然不同,眼中泛红的血丝透露出强烈的凶煞戾气,毫无掩饰的扩散开向周围人压迫而来,令她喘不过气,她用手肘轻推了推他。

    关山不动。

    戚筱凤又拉拉他的衣袖。

    关山还是不动。

    戚筱凤抓住他袖口急道:“拿钱办事啊!”

    关山笑了,沉着地扭了几下脖子活动活动筋骨,终于缓缓举剑,剑身折射的光芒点像一滴刺眼的水珠,自下而上逆行流淌,徐徐往剑尖滑去,直至最顶端。他仿佛在做件极其精密的事,一点一点,为这缺口的剑“开刃”。而下一秒,关山如雷电,骤然挺剑起。

    “来啊!”他一声怒吼先发制人,戚筱凤拔剑挡在身前,他缺口的剑在光线下快到几乎看不清,脚下轻功点地欺身刺向一人,对方避开,关山又是一剑。面具刺客反手抽出腰间双刀左右开弓。

    “你们是谁的人?”关山压低声音问道。

    戴面具的却始终一声不吭。

    此时另几名刺客也迅捷围攻而来,一时间对方双刀齐出,十几把兵刃直指关山。他闪身挑开,躲过左边,右边杀过来,避开右边则左边攻来。

    关山不胜其烦,他心惊胆战地逃过一刀,虎着脸侧身击打单边,却露出了背后空档。

    哭脸鬼面下的人笑了,单刀直刺关山背后。刀身飞来,关山正是一个回头,他双膝微曲,利刃擦过面颊堪堪削去他额前一缕黑发。关山咧嘴一笑,他的剑竟已然挡在了背后,对方的刀正不偏不倚卡在了剑身缺口中。

    哭脸鬼面一愣,未及反应,关山提剑猛力一抽,刀瞬间脱手飞出。

    关山笑颜转怒目,挥剑劈去,血溅三尺。对方还未倒地,关山又攻向周围几人。这一击的威慑果然有效,其余几个鬼面刺客攻势竟不如之前迅猛反而略显畏缩起来。

    关山龇牙又逼近一人,他的剑比双刀更长,先对方一步杀个措手不及,左挥右刺取下数条性命。但余光却看见戚筱凤已被三人团团围住,刺客手下毫不留情,刀刀皆是杀招。

    刀剑相击发出“铮铮”响声,戚筱凤横挑、斜刺,长剑在周身回旋飞舞,一套剑法使的的确漂亮,关山却不忍皱眉。戚筱凤寡不敌众,鬼面人有意将她和关山越隔越开,他啐了一口,挺剑横于身前,顾不得四周染血的刀尖,舍命突出重围。

    眼见她破绽百出,身侧寒光闪过即将挨上一刀,关山大喊:“小心左边!”

    戚筱凤咬牙闪开,但右边敌人引刀又朝她挥来,关山翻身躲过其余人,再次喊道:“飞霜十九式!”戚筱凤听言立即摆开架势竟悉数格挡了回去。

    关山心想:这丫头之前气焰嚣张,动了真格还是得发怵。于是他避开快刀卧倒在地,尘土满身,手掌对地一拍,纵身朝她冲去牢牢护在她身前:“替我看好背后!”

    说着他迎敌而上,长剑手中翻动快得晃眼,飞身一剑直破一个个鬼面,刃尖刺开来者胸膛。

    到最后一名鬼面人时,关山长剑抵在他喉前,再次逼问:“你们到底是谁!”

    对方的面具仿佛带着嘲笑和讽刺,仍旧一言不发,他见周围同盟皆死,自身性命已成定局,便拔刀直刺胸口,瞬间毙命。

    城门外数里的驿道旁,血流满地,十几具尸首横卧与此。戚筱凤坐在马上催促,关山如血染,手上滴滴淌下血来,他急迫的一个个翻遍鬼面人所带之物却一无所获。他叹息,俯身摘了两个柳木面具,一个扔给戚筱凤,一个放进自己衣兜。

    小道如之前一般安静,风拂杂草似浪涛涌动,二人一马此时早已绝尘而去。

    城外的客栈略显简陋,戚筱凤走了一段路才从外头端来一盆热水。她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用帕子擦净了脸上已干涸的血渍。

    关山靠在她身后的椅子上,苦着脸叫道:“丫头,你别只顾自己这张脸啊,再下去我血都要流干了。”

    “我这不是来了吗。”戚筱凤端着水盆走来,把细布和金疮药往他面前一扔,“喏,东西都给你拿来了。”

    “你不会让我自己处理吧?”他艰难的提起手臂,几滴血沿着指缝落入了水中。

    戚筱凤皱起眉头,退了两步,但思及他曾舍命相救也只好勉为其难替他包扎。

    她几乎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任何一个男人,他健硕的手臂与肩背全沾着血,略深的肤色更显一股暖意。

    戚筱凤只觉得窘迫,她粗略地给关山擦拭背后的血迹,他被鬼面人伤了多处,伤口有深有浅,浅的地方上了药就算完事,而手臂上的刀口最深,她抖了抖金疮药瓶匆忙撒上一层,再草草用细布于伤口处围了几圈,最后打个结,而那个结也扎的难看又松散,令关山极为无奈。

    “你就是这么走江湖的?弄成这样,我人没被砍死,倒要因为你失血而亡了。”

    “对,我就是这么走江湖的,怎么了?!”戚筱凤蛮横地瞪了他一眼,丝毫不讲情面。

    关山摇摇头:“你这江湖走的胆战心惊,原先使的重南派剑法,后来又用起飞霜派的路数,却都只会个花架子。”他想起戚筱凤当时措手不及的模样,已经明白她几乎没有实战经验,不过会点招式路数而已,若真没有他,这丫头的命早就保不住了。他长叹了口气问道,“他们究竟为何要杀你?”

    “杀我?不会吧,应该不至于要杀我啊……”戚筱凤咬着下唇,仍觉得那些人并不是要取她性命,只是为了带她回去而已。

    “你看不出来?这些人刀刀要你的命。”

    “我……”她一时语塞,茫然的盯着关山。

    关山轻蔑一笑:“这就是你所谓的走江湖?我倒开始好奇了,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戚筱凤听言仿佛被触及心中隐情,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紧盯着他一言不发,房中顿时鸦雀无声。关山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只好连声说:“好好好,我不打听,我不打听行了吧,亏我拼了命救你……”

    戚筱凤愣了一下,噘着嘴将染着血污的帕子往水盆中一扔,竟嘟哝了句谢谢。关山没有听见便问:“你刚才说什么?”

    “谢谢……”她仍旧说的含含糊糊。

    但他此时已然听清了,于是手臂一展又故意笑问道:“什么?说大点声。”

    “我说,谢、谢、你!”戚筱凤的谢意来得咬牙切齿,关山却很是受用,他完全不似个受了伤的人,两脚往桌上一抬,惬意地笑道:“好像有点饿了。”

    “你……不会还想要我包吃住吧?!”戚筱凤诧异地看着他,他却是一副大爷模样。

    “不然呢?我可是拼了命救……”

    “行了!”她跺了下脚打断关山的话,冲他皱皱鼻子转身就要下楼。

    关山朝她背影又喊道:“叫最好的菜!最烈的酒!”戚筱凤没有应他,只一路“咚咚咚”地下了楼。

    待她上来时,一脸得意又自负,她拍拍手,店小二当即端来了几道硬菜,鸡鸭鱼肉样样齐全,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水里游的凑了一大桌,边上又放了几壶陈年的蓬莱酒。

    但那店小二还没把菜摆整齐就匆匆要下楼去,戚筱凤不满道:“你急什么,又不会少你的钱。”

    “您有所不知,我听人说这冯三公子要去南京,我得速速腾出几间好客房,再布置布置,万一、万一路过咱们这儿呢,虽说他风流浪子的名声不怎么好,但起码沾了点儿武林宗主的光不是。哎不多说了,我先走了,二位慢用,二位慢用!”说着店小二急急忙忙退了出去,两人在屋里面面相觑。

    戚筱凤心底里笑起来:即使要路过这里,那个公子哥又怎会委屈自己住在这种小客栈。

    关山看她面有讥讽之意,但并放在心上,只是急忙打开酒盖子,顿时香气扑鼻而来,他赞赏地冲戚筱凤抚掌笑道:“丫头,够意思!”

    她扬眉一笑坐到了桌前,直至看见整桌好菜方觉得自己是真饿了,于是她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形象大快朵颐起来,关山笑笑,把菜往她面前推了推,自己却只管喝酒。

    戚筱凤见他一个人喝得津津有味,拿过酒壶也要给自己斟满。关山“啪”地一声,拿筷子打在她手背上:“诶,小丫头不能喝酒。”

    “不小了不小了,都十六了。”

    “那也不行,二十岁以下的都是小孩儿。”关山按住酒壶,不由分说。

    “不讲道理,凭什么只准你喝,你都快和我爹差不多大了,喝多还伤身呢。”戚筱凤要抢,关山还是不给,筷子左闪右绕,打得她手背泛红。

    “我明年才到三十,怎么会和你爹差不多大。”

    “原来你也没那么老,那我是不是还得叫你声‘叔’。”戚筱凤拿他打趣道。

    “叫叔干嘛,叫哥。”

    “我偏不。”

    “别,你这得把我叫老了。”

    “那……我叫你‘小山叔’怎么样,加个‘小’字就不老了吧!”

    关山笑了出来,扒了两口菜没有言语,就权当是默认了。戚筱凤洋洋得意,在他耳边一口一个“小山叔、小山叔”地叫着,他喝着酒,掏出怀里揣着的柳木面具就往她脸上扣。戚筱凤“唔”地一声后倾下去,又“咚隆”一下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

    她顺势一脚踹翻关山坐着的凳子,于是他也滚落到地上来,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将之前的种种危难全都抛之脑后。

    戚筱凤爬到关山面前,她粲然一笑,明眸若水,欢快地冲他抱拳说道:“小山叔,多谢今日救命之恩!”

    关山一怔,舌头好似打了结,竟不知怎么回应。

    “死丫头……”他拾起地上的面具挡在自己眼前,说起来像是责备却语带几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