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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刀剑一笑
    冯三不叫冯三,应叫冯笑,因为在家中排行老三才被人如此称呼。敬重他的会叫他一声“冯三公子”,关系近的便直接叫他“老三”,他在江湖上还有诸如“冯浪子”、“笑面夜叉”等等一连串他完全不想采纳的称号。

    而冯笑的确人如其名,因为他总是满面带笑,不论心情好还是心情差。

    这两年他已不常现身,但江湖仍处处有他的传闻,而且坏的永远多过好的,风花雪月之流永远多于刀光剑影之事,可他并不在意。因为他有钱有势有手段,更有一副好皮囊,这样完美的人活在世上难免遭妒。

    冯笑总以这样的好心态自居。

    可此时断桥上再见戚筱凤,他倒有些恍惚了,甚至笑得腮帮子都酸。

    他轻摇折扇冲她说道:“你真是好大的面子,我手下之人竟带不回你,非得我亲自出马。”

    “快走快走!”戚筱凤理都不理他,只催促关山赶紧带她走。

    冯笑不为所动,一脸笃定地把玩起手中的扇子:“行啊,快走吧,反正清河郡王过会儿还是要把你送来。”

    “冯笑!你到底要怎样?!”戚筱凤从关山背后钻出来,咄咄逼人的怒道。

    冯笑眯着狭长的双眼,轻轻勾起唇角,装出一副纯良的模样反问道:“你说呢?”

    戚筱凤一时语塞,他转而看向关山,两人并未见过面。

    作为当今武林宗主冯崧乔的第三子,他见过无数江湖人物,但唯独对这个唐立口中的“高手”没有任何印象。

    或许是手下言过其实?他不清楚,打算见机行事。

    “这位兄台。”冯笑说着踱步至关山跟前,“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望你不要插手此事。”

    他收了扇子负手而立,步伐举止衬着西湖明月尤为温文尔雅,但话语里却明显带着不容辩驳的强势。

    “当然可以,但你若要伤她性命,就不止插手这么简单了。”关山傲然立于桥上,“冯三公子要对我不客气,也请去个僻静处,我不想毁了这儿的美景。”

    冯笑没有动作,只眉眼一弯,伸手把戚筱凤拉到身边:“何必动手呢,这世上谁都有可能伤她,唯独我不可能。”

    不料戚筱凤挣脱他再次溜到关山背后去,关山与她相视一笑,冯笑却眉头轻蹙,心中闪过一丝不悦:“你非她父兄,又不沾亲带故,何必非要趟这浑水。”

    关山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我与她有缘,见不得有人欺负她。”

    “哈哈哈哈!”冯笑清亮悦耳的声音回荡在断桥之上,他“哗”地收了扇子,语带威胁道,“这么说,你是要和我汴州冯氏还有宁朔王为敌了?”

    “那也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啊!”戚筱凤再忍不住,气势汹汹地冲上前顶撞他。

    “谁又说要强买强卖了?”他不由失笑,同时朝后方使了个眼色,隐匿在人群中的随从唐立走至他身后。冯笑扬扇往桥头一指,笑道,“今日我不想动武,换个地方谈谈吧。”

    华沨楼,杭州城内最大的酒楼,它临水而建,可纵览整片西湖夜景,因此是诸多名门贵胄常来的喝酒畅谈之地。

    几人刚迈入华沨楼的大门,堂倌双眼一亮,满面喜色地冲过来对冯笑哈腰道:“哎哟我的妈耶,是什么风把三公子您给吹来了!”

    冯笑举扇在他面前点了点:“小点声,我不想张扬。”

    “是是是,您是……”

    “老地方,还留着吧?”

    “那是自然,没您的吩咐谁敢让出去!”堂倌说着为他们开路,一径上了二楼里间的鸣鹤堂。

    戚筱凤一坐下就嘲讽道:“不想张扬还来华沨楼。”说着她气呼呼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关山也倒上,唯独把冯笑晾在一边不闻不问。

    冯笑觉得她孩子气,没有搭腔,脸上始终挂着一抹不甚真切的笑意,他瞧了瞧关山放在一旁的剑,又看看他,问道:“兄台如何称呼?”

    “关山,关心的关,山水的山。”

    冯笑抱拳回应:“在下姓冯,单名一个笑字,想必她已和你说了。”

    “不说我也猜到了。”关山两手交叉于胸前,毫不客气的紧盯着冯笑,两人虽只简单说了几句,却处处透着针锋相对的意味。

    “方才关兄说我要伤她性命,那可真是言重了,我不过是派了唐立把她请回去罢了。”冯笑慢悠悠摇起了折扇,这是他的习惯动作。

    关山冷笑道:“这种请人的方式我看还是免了。”他当即拿出两次交战后取来的两种面具放在桌上,开门见山,“戴着同样的面具,我怎知你是要请她,还是要杀她?”

    冯笑摇扇的动作一滞,随后从容的翻过两幅面具,指着其中一个说道:“这个的确是我手下人的,另一个嘛……纯属鱼目混珠。”

    “空口无凭。”

    冯笑耸耸肩,从怀中掏出自己在断桥上所戴的面具,翻过来推到关山面前,扇骨指着上头的“☻”标记,眯起双眼笑得有些狡黠。但他不看关山,眉眼只盯着戚筱凤:“你看,冯笑的‘笑’。”

    只这样还不算完,他轻咳两声,门外的唐立推门进来,冯笑吩咐说了几句。不多时,鸣鹤堂里又走进来一人,关山一看,正是那日被他摘下面具之人。

    冯笑扬眉,微有得意之色:“如何?我可洗脱罪名了?”他说着指尖一动收了扇子,直指戚筱凤道,“那她……”

    话还未说完,窗外猝不及防飞来三枚银针往戚筱凤面门而去,冯笑一惊,猛地抬手,只听“叮叮”几声,扇骨将暗器悉数挡下。他和关山同时走到窗口,唐立已飞身出去追寻,却不料又是几件暗器袭来,直接绕过两人空隙依然冲着戚筱凤去。

    他们双双击下暗器,关山拿剑,抬手要拉戚筱凤走,但冯笑已先行一把抓住她手腕退向了门外。

    华沨楼外几步之遥,街边小巷中走出数个戴面具执双刀的黑衣人。关山心中一凛,裹缚在长剑上的粗布悄然抖落,透出森然剑气。

    黑衣人团团围住他们并一步一步缩小圈子,冯笑悠然展开折扇,天还没热就摇个不停,他边扇边朗声笑道:“有意思,区区几个冒牌货还敢嚣张?”

    那“张”字话音尚未落定,冯笑的铁骨扇已如离弦箭般骤然飞出,身旁一名黑衣人应声倒地,喉管被扇骨割断,血流如注。

    黑衣人一拥而上,个个都冲着戚筱凤。她慌忙拉住关山衣袖,冯笑暗暗“啧”了一声,手中折扇翻飞而过,锋芒尽显。

    几人千方百计地朝戚筱凤挥刀,关山一柄奇剑连取了两人的性命,又拉开逼近她的黑衣人起手就是一剑,那人回头双刀格挡不及,斜身退后一大步又见机扑向戚筱凤。

    关山神色一凝,纵身跃起,却被从旁攻来的人再次拦住,他一着急,竟被双刀刀刃擦过了左肩。关山顾不得回剑自护,立即偏身闪过攻势赶去救戚筱凤。

    她的三脚猫功夫完全敌不过他们,手中长剑也被黑衣人打落在地,她吓得连退几步脑中如走马灯般想起了许多事,恍惚中似乎还有一个男孩爽朗的笑脸。

    “戚筱凤!”正在她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儿的时候,冯笑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与此同时他用力掷来一把匕首,她下意识接住,可黑衣人的利刃已近在咫尺,眼前寒光闪过,刀风带起她鬓边发丝和她心底的惊惶恐惧。戚筱凤紧紧闭上双眼,毫无预兆地感受到一股温热的血腥,如泼墨般渲染开来……

    “武器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攥着的。”她耳边传来一个沉着的声音,缓缓睁开眼,只见冯笑赫然站在她身旁,呼吸微带急促,紧握折扇正低眉浅笑地看向她。

    唐立被调虎离山后觉出有诈才匆忙赶来,三人合力,不多时便将这群黑衣人近乎彻底解决。

    冯笑打伤了最后一人,夺去他的双刀,手腕轻动把扇骨架在了他颈边,又摘下他的面具细细看了看,最终俯身冲其展眉一笑,阴冷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说,为什么要冒充我的人?”

    对方一声未吭但眼中透出决绝,冯笑觉得不对劲,迅疾伸手捏住他的双颊,冷笑道:“想自尽?没那么容易。”

    他伸手,唐立马上递来一块麻布,他往黑衣人嘴里一塞,又命唐立将其牢牢捆了起来。

    “去,让他吃点苦头,但别弄死了。”冯笑掸掸衣袖上的灰尘,说得轻描淡写,唐立领命,派数人牢牢擒住黑衣人并带走,随黑夜一同消失在夜色中。

    戚筱凤无心看这一幕,她回忆起方才的心惊胆寒久久不能平复,如果不是冯笑及时出手自己很可能已经命丧黄泉。

    原来这就是江湖?随时朝不保夕,葬身于刀剑之下的江湖……

    她此刻意外的安静,却按捺不住内心深处的战栗和双手无法止住的颤抖,她毫无意识也毫无防备地流下泪来。

    “丫头,你怎么了!”关山上前紧张的看着她,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伸手用衣袖擦去她的泪水,“害怕了?”

    戚筱凤摇摇头,又点点头,再摇摇头,她扯过关山带着酒香的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一抬眼却看到他左肩被划开一刀口子正渗出血来。

    “小山叔,你受伤了!”

    “没事。”

    “放心,这么点伤,想死都死不了。”冯笑语带不屑地说着,侧过身冷眼看向他们二人。

    戚筱凤却没有与他置气,直接撕下自己裙角的布料为关山简略的包扎了一下,虽然样子还是很难看。

    如今置气的人是冯笑,他像是泄愤般猛扇扇子,唐立垂手站在一边都觉得有些冷了,他低声劝道:“三公子,才开春而已,身体要紧。”

    关山饶有兴趣的打量起他,他曾怀疑两波黑衣人兴许是冯笑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这个冯三公子身手不凡、气度不凡,但唯独遇上戚筱凤的事就会自乱阵脚。

    显然不是要杀她的人,也不一定是自己要找的人。

    关山大大方方走上前问道:“冯三公子,怎么说?”

    冯笑仰头望月,他略略狭长的凤眼轻眯,嘴角漫上一丝笑:“原不想动武可还是动了武,本不想细究却不得不细究。”他收扇往手心轻拍,“冒充我的人是其罪状之一。”

    冯笑还未说完,突然转身看向月色下的戚筱凤,语气竟带了几分柔和:“想动我未过门之妻乃其罪状之二,仅凭这点岂非罪无可恕?”

    他本以为戚筱凤听了这话又会吵嚷不停,可她依旧静静立在一旁,远眺西湖,无风叶动,河灯彤彤,似一场大梦。

    冯笑走过去,扇子轻敲她的脑袋:“傻了?”

    “没有……”她背过身吸吸鼻子反驳道。

    冯笑垂眼看她,这个姑娘还和多年前一样单纯无暇,显然宁朔王把他这位掌上明珠保护的很好。他笑眼说道:“放心,有我在。”语毕,他展扇轻摇,眉毛一挑说得有些不屑,“再不济,还有你那小山叔……”

    他本想再挖苦几句,一回头却见关山突然倒地。

    “小山叔!”戚筱凤急切地冲过去,关山双眉紧皱躺倒在地,她手足无措地看向他,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冯笑走过来俯身查看,迅速解开方才戚筱凤包扎的布条,伤口凝固的血迹已呈黑紫色。

    “他们刀上萃了毒。”冯笑再凑近细看,这毒极其凶险,短时间内毒性已经开始蔓延。

    戚筱凤抓住冯笑的袖子问道:“小山叔会死吗?!”

    冯笑未答,只对唐立说:“带他回汴州。”

    “去天台山……”关山艰难的开口,额头已缀满冷汗。

    “不想死就去汴州!”冯笑只当没听见他的话,当机立断命唐立去准备马车,他扶起关山,却被他奋力一推,关山摇晃趔趄地站起,执拗的自行走了几步。

    戚筱凤跟上去扶他,似乎是要跟他走的意思。冯笑此刻却不笑了,他剑眉微蹙缓步走过去,拿起折扇在他面前一拦,对后头的唐立说:“把那个赝品带去汴州,记得别扔家里,另找个地方安置,我跟他们去天台山。”

    “那……要不要再派些人跟着?”

    他望着戚筱凤小小的背影,眼底染上一抹柔和,这么一比似乎西湖明月好像都差了点儿。

    他回头,纯粹又直白地笑问唐立:“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