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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龙虎风云
    冯笑三更后才勉强入睡,半梦半醒间他恍惚坠入一个纷繁境地,出不去、逃不开、躲不过,父母亲眷在眼前说着什么,笑语盈盈,可冯家那些人却强行闯了进来,执刀执剑,硬生生撕碎了原本的祥和。从未谋面的冯弈化作一团浓重的黑影和冯崧乔站在一起,狞笑着逼视他,迫使他退到角落,终至退无可退。

    危难之际,冯迁挥剑扫去黑雾又推开冯崧乔带他一路狂奔,他喘息着、压抑着,心口发紧甚至透不过气,夜色里他拨开层层浓雾,穿过丛丛荆棘,脚下的泥土逐渐松软湿润,他一脚踩进水中,雾气尽散,碧波万顷。

    眼前是一叶晃动的小舟,船上两个人,溪陵立在船头掌舵,戚筱凤竟仍是小时候的模样,身穿一袭鹅黄衣裳坐在船舷上,裙子挽至膝下,月色溶溶洒落,她边笑边踢着船周密密匝匝的莲叶,二人同时冲他伸出手说:“阿澈,你怎么才来。”

    他“嗯”一声,踏浅水而去,可刚要上船,却不料一脚踩空如从高处不断下坠。

    冯笑从梦中惊醒,呼吸急促,背后已出了半身的冷汗。他从床上坐起,手上始终握着九全剑,他缓缓抽剑,银辉煌熠,光可鉴人,令倾落的月色都暗淡几分。

    他执剑起身,穿衣走了出去。

    夜深人静,湖边村落家家无声,他心知这觉是睡不成的,略一沉吟后便攀上了这间客栈的屋顶,目光刚一探出,就见一个玄色身影横卧在上。

    溪陵立即察觉,侧过脸打趣道:“你怎么才来。”

    冯笑一滞,这话同梦中那句分毫不差,叫他有些恍惚起来,半晌才问:“怎么?”

    “我看你拿了那剑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定然难眠。”

    “大约是失而复得的心情。”冯笑撩过衣角静静坐下了。

    溪陵爬起来挪到他旁边指指剑问道:“你的东西?那怎么会落到水里?”

    “浮云蔽日,现如今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却是谁也奈何不了了。”他拇指朝剑格一推,锋刃出鞘,于月色下映出半张神色狠厉的脸。

    “你听见了它的声音,它也感觉到了你。”溪陵低声呢喃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剑,随后有意问道:“它有名字么?”

    “九全。”

    “喔……”溪陵淡淡应了一声,心有所思,过了会儿才回神说,“我不懂剑,但是它在水底沉寂如此之久还是寒光难掩,剑气实属霸道,你要小心些。”

    “我想要驾驭它自然有这觉悟。”冯笑握紧剑柄,还剑入鞘。

    他转眼看溪陵穿戴整齐,不由诧异:“你又为何不睡?”

    “我……在想家。”

    冯笑眯着眼转过来打量他,扯起一边嘴角笑道:“说来很巧,你总和我们顺路。”

    溪陵假装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直视着冯笑坦然说道:“的确巧,穿过南面那片林子,走一段窄路,再过条河就到了,顺路的话可以去我家坐坐。”他下巴微微扬起,倒显出几分挑衅来。

    “好啊。”冯笑眉梢轻抬随口应了下来,他垂眸又细看起九全剑,它当年陪伴他在三尺水榭的密室中度过了最黑暗沉痛的时光,如今握在手中如挚友重逢,竟生出丝丝亲切感。

    良久后,他侧目瞥了眼沉默的溪陵,勾唇一笑,鬼使神差地抽剑指向他身前:“切磋一下?”

    “不了吧,我……”

    “我也用剑,点到为止。”冯笑的剑尖又探前几寸几乎快要抵上溪陵胸口,月色下剑身流光闪烁,气势逼人。

    溪陵无奈,拔剑反手挑开,冯笑嘴角溢开一丝笑意,九全剑刃明辉乍现,将新月折射成一道刺目寒光绽破黑夜。

    他紧握剑柄微微一笑,溪陵两手抱拳略略颔首道:“请赐教。”

    话音刚落,溪陵双膝微曲,凝神聚气于体内,手腕一旋,扬剑而来。

    冯笑虽使的是剑,但身法招式仍然未变,九全剑轻灵迅捷,在手中如一道银白长练穿梭于二人之间,他趁溪陵抵挡之际跃前半步,剑尖一递近身横扫,溪陵只闻耳旁风鸣呼啸,迅疾偏头躲开,余光掠过才发现自己额前几缕头发被削去一丝随风飘散开去。

    溪陵亦不留情,振臂挥开九全剑如雨般的攻势,他提气挺剑飞身而来,“铛”一记重重落在九全剑上震得冯笑手心发麻。

    溪陵的剑法不以快取胜,却招招强劲,内力浑厚,起初在净泉寺外就看出不凡,如今一交手才知分量。冯笑不敢轻视,腕上扭转带动长剑推开溪陵,侧步一引,溪陵斜身微闪,冯笑却是虚晃一招,箭步绕至他身旁,溪陵两眼睁大,剑尖不及回防迅速从地上带过,又腾身猛地后撤两步,本以为他要连退数米重新杀来,却见他脚下一沉,控制得极为巧妙,转眼就抬剑凌空挥下。

    冯笑重心左偏从旁闪过,溪陵击空,剑即点地,顺势刺下几寸,他手扶剑柄腾身跃至冯笑背后,又带动长剑在空中划过,“呲”地在他肩侧衣服上落下一道裂痕。

    冯笑猝不及防,决心放手一搏,他不退后,手中长剑在回身间直刺而去,溪陵力道一收,剑也顺势飞向冯笑眼前,但在他快速出剑的同时稳稳把握身形,下盘稍沉,手腕逐渐侧斜。

    冯笑暗道不妙,如此一来他既可避开又能击中自己,千钧一发之时,溪陵竟再次摆正身躯硬是迎了上来,两剑刹停止在双方眼前,直指对面眉心。

    静谧中只可听到二人急促的喘息声,四目相接下,溪陵当先收了剑,笑道:“平手。”

    冯笑沉着脸慢慢将剑入鞘,他心知溪陵并未使出全力,而且最后一击应是让了自己半招才得以打平。他不服,刚想质问,溪陵就马上开口:“平时你用扇不用剑,武器不趁手,要是认真打我还不一定能和你旗鼓相当。”

    溪陵笑笑,清风朗月坦诚非常。

    “是我输了。”冯笑黯然说道,别转身上了屋顶。

    溪陵也随他过去,两手垫在脑后又横卧在屋顶上,遥望中天明月高悬,诚恳说道:“我很少和人比试切磋,这么一打倒还挺痛快。”

    “你的家传武学的确了得,但竟会不为外人所知……”冯笑不是小心眼的人,他其实早有疑惑,今次交手更觉奇怪,他既不甘,又暗暗敬佩这样的身手足以独步武林。

    “你的剑也很厉害。”他笑着把自己的佩剑递到冯笑面前,刃口和剑身竟有几处已经微微凹陷,冯笑自己也是一惊,再看九全,却是分毫未损。

    “所以,还是平手。”溪陵望月而笑,冯笑也不由展眉,心情悦然。想起之前在微山湖渡口的茶馆与溪陵共退敌人,当真十分默契,纵使以往和冯迁之间也难有如此配合。

    溪陵忽然仰头叹道:“要是有酒就好了。”

    冯笑双眼一弯,狡黠笑道:“谁说没有。”

    语毕,他纵身跃下进了食肆不多时又回到屋顶上,手中的东西往溪陵怀里一扔,溪陵低头一看真是一小壶酒。

    二人相视一笑,对月共饮,不问过去不论将来,相谈之下才知两人同岁,溪陵生在立春那日,比冯笑稍长几个月。

    一轮明月逐渐倾斜,他们竟愈聊愈投机,冯笑说起过往的江湖见闻溪陵很是好奇,溪陵淡然处之、纵情山水的性子又让冯笑觉得有趣又难得。

    两壶酒不多时便见了底,溪陵还在畅谈,却听见冯笑的声音越来越含糊,一转头他竟歪在了一边。

    冯笑几乎没有喝过这种乡间的农家酒,不知后劲如此之大,溪陵却习以为常,冯笑此时仰躺在屋瓦上全然没有了平日的风流潇洒与傲气凌然,溪陵摇摇头,只好独自静坐一旁。

    天边泛出一抹淡淡的靛青色,云际浮出些微亮光,朦胧破晓,鸟雀飞上枝头开始啁啾吵闹。溪陵忽然听到楼下有响动,挪到屋檐处一看,戚筱凤已穿戴齐整拿上峨眉刺出门走到外面的空地上。

    溪陵又往前探了半步,瓦片“哐当”一动,在清晨听来格外清晰,戚筱凤循声抬头,见是溪陵,遂冲他挥挥手咧嘴笑道:“起这么早?”

    “嗯,你不也是吗。”

    “我要练功的。”说着她束起袖子和裤腿摆开了架势。

    “我陪你练吧。”溪陵突然提议道。

    “真的?我上次只是开个玩笑,你身手这么好不会嫌我功夫差吧?”

    “怎会。”溪陵说着就要从屋顶跃下,才刚跨出去衣领却突然被人从旁拽住,狠狠拖了回去。

    冯笑嘴边挂着一丝阴恻恻的笑意,紧紧揪住他领子低声说道:“你别想打她的主意。”

    溪陵先是一愣,随即也笑起来:“为什么?”

    冯笑五指的力道又紧了几分,一字一顿说道:“她是我的人。”

    “可她自己从没说过。”

    “她……”

    “你且好好醒醒酒,失陪了。”溪陵打断他,挣脱出来就朝屋檐走去。

    冯笑抓起一片碎瓦打向溪陵的小腿,溪陵措手不及后仰倒地,冯笑连忙起身欲跳下,却不料酒劲似乎还未彻底过去,身形顿时左右摇晃,溪陵见势不妙伸手要去拉他,但已然来不及,只见冯笑脚下一软,直接从二层小楼的屋顶坠下,砰然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