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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四日,我早上起来便有些不太舒服,母亲叫来了家庭医生给我做了个全身检查。一个来得不是时候的好消息传入了我的耳中——我同念雲哥有了第一个孩子。

    我揉了揉小腹,难以想象这平坦到不能再平坦的地方居然有一个孩子在生长。若是往日,我必定会开心地跳起来,然后跑到大厅打电话告诉念雲哥这个好消息,再通知七大姑八大姨,让全家都来庆祝这个孩子的到来。

    可如今……

    我站在窗边看向城外,那里正在进行一场厮杀,一个不慎我们都会死。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那里还有安稳处能够让这个孩子平安长大?

    他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我靠在窗台边思考了很久,这个孩子到底该不该留?

    留下对他而言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说他可能来不及睁开眼睛好好看一下这个世界便要体会人世间的痛苦,我……做不到,我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受这战火之苦,离别之痛!

    可……剥夺一个孩子生的权利,我又真的忍心吗?

    我思绪很乱,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正当我迷茫之际,母亲悄悄走到了我的身边,她的嘴角挂着一抹笑意,眉宇间一如既往地透露出温柔之意,她轻轻拉住了我的手。

    “在纠结吗?”母亲微微侧过头,眸子里晕染满了柔情,她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身形娇小,平时说话也是柔声柔气,好似一朵弱弱的娇花一样。

    “嗯……”我轻轻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迷茫,不知前路如何,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下去。

    母亲搭上了我的肩头,拢了拢我的发丝,嘴角勾起一抹柔柔地笑意:“一眨眼的时间,悦安就长大了,如今也是别人的娘亲了。”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怀念的说道:“当年我刚怀了你的时候也觉得很突然,那时候你爹穷的很,也没什么官衔,整日里冲锋陷阵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丢了性命。我思考了很久到底应不应该要你,若是要了,你很可能刚生下来便要面对这战火纷飞的年代。可后来,渐渐有了胎动,你会伸展你的小手小脚了,从那时起我便晓得了你是个独立的生命……”

    母亲挑了挑眉毛,拍了拍我头上翘起的头发,眼神中充满柔意:“既然我们决定不了,就把这个抉择就给这个孩子,是去是留,未来如何都由他来决定。若是有缘便是母子,若是无缘我们也没有办法……”

    缘分天定,若他与这世间有缘,便会留下吗?

    我轻轻靠在了母亲的肩上,看向了在风中摇晃的梅花枝条,夕阳下尚未开放的花苞越显美丽,仿佛下一刻就能够绽放一般。

    一切都交给时间吧,时间能够让一个弱小的花苞成为美丽的花朵。快些长大吧,黎明已经等待很久了,明天的太阳还要由你们来见证。

    第五日,日寇开始轰炸应天城,我只来得及把那枝梅花藏在袖口。母亲带着我一路躲躲藏藏,炸弹几乎就在身边爆炸,泥土混着血肉飞溅在空中,同胞们就倒落在脚下。

    青石板路上沾满了鲜血,被炸得支零破碎的尸体四处皆是,没有力气的老人瘫倒在地上,父母被炸死的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可还不等他们发泄出悲痛的情感,下一波的炸弹便落了下来。

    我试图救起他们,却被爆炸阻挡,只来得及拉起倒在脚边的小孩子。待我再抬起头时,他们已然化为了灰烬,四处皆是烧焦了的气味,往日里繁华大道皆化为了废区。

    尚且来不及为其悲痛,下一轮的轰炸便来临了。眼前反复上演着人间惨剧,可谁也无能为力,这一刻的应天城仿佛是人间地狱……

    一路躲藏,万幸活着到了防空洞,母亲带着我在此躲藏了两日之久。防空洞中不见天日,几乎是活人挤活人,闷热潮湿,更有蛇鼠虫蚁之类藏在身侧,食物稀少怕是撑不了几天。

    抬眼看去黑漆漆的洞穴,耳边是人们的痛呼声,可怖极了。这里像是炼狱,一个被遗忘了的地方,而我们都是被遗弃的人……

    时间彷似静止了一般,没有尽头,我只有摸到那支梅花时才会有活着的感觉,绝望充斥在这里。

    我在黑暗中足足过了两日,才等到部队的人来,看到那两个身着军装的领头人,那一瞬间我的泪腺好似不受控制了一般,眼泪刷的一下落了下来。

    “爹!念雲哥!”我跌跌撞撞的跑出洞口,一头砸进了我爹的怀里,熟悉的草木味儿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心跳终于平复了下来。

    我的眼泪如同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一滴一滴的落在了我爹的军装上。难得的是这次爹爹没有推开我,说什么“我已经是大姑娘了”的话,他将我和母亲揽在了怀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我们。

    我这才发现爹爹和念雲哥两个人身上满是炮灰,脸上也是伤痕累累,好似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样。爹爹看了我一眼便拉着母亲去了一旁,独留下我和念雲哥两个人就在此地。

    我们两个静静对视了一会儿,我带着些哭腔开口道:“是前面赢了吗?大家可以回家了?”

    念雲哥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揽住了我,沉默了片刻,道:“……赢了,我们赢了,大家都可以回家了。”

    那一刻我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来了,结束了,终于结束了!我紧紧抱住了念雲哥,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响才缓了过来。

    念雲哥揉了揉我的发丝,低声道:“结束了,结束了。”

    结束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可……又有多少人因此失去了家。 那一刻我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开心还是悲伤,一场战争让数万家庭支零破碎……

    我哽咽了两下,紧紧拽住了念雲哥的手,将其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道:“念……念雲哥,我们……我们有孩子了。”

    念雲哥的手僵住了一会儿,随后松开了紧握住我的手,上下打量了起来,仿似我是个瓷娃娃一般,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将我撞碎了。

    还不等我们两个开口讲话,爹爹和母亲便冲我们走了过来。爹爹轻咳了一声,柔声道:“悦安,这次我们虽然打赢了,可战后重建怕是还要很久。我刚同你娘商量了一下,你现在有了身子要静养,便同你娘亲回外公家待些日子吧?正好今日唐军长要去汇报战况,你们正好坐船走吧。”

    我缓慢地扭过头,有些疑惑:“这么急吗?”爹爹低头咳嗽了一声,沙哑着声音回道:“好不容易打赢了,唐军长急着回去汇报。好了,悦安你听话,跟着你娘回外公家养养身子,等战后重建完了,我让念雲去接你。”

    我并未想太多,从小到大爹爹都没骗过我,我坚信这一次他也不会骗我。我和母亲被护送到了江边,母亲同爹爹相拥了片刻,便带着我冲船上走。临上船时念雲哥紧抱住了我,在我耳边低吟了一句:“对不起。”

    我以为他是想对我说没有能好好照顾我和孩子,便笑着安慰了他几句,依依不舍的上了船。船离开了岸边,愈行愈远,爹爹同念雲哥渐渐模糊不清,很快变成了两个小黑点,看不真切,江岸越来越远……一切都好像结束了的样子。

    可一阵炮声隆隆将我打醒了,我飞快地奔出了船舱,遥遥望去应天城的方向炮火连天,黑烟直冲苍天……不对!爹爹骗我!念雲哥骗我!一切都没有结束!日寇还在侵略应天城!

    我拼了命想要让船停下来,却被母亲紧紧拉住,她同我说这是委员长下令撤退的,唐军长他们都在这船上……除了我爹拒绝了撤离,上层的军长们几乎全部撤离了应天, 我爹说他是个军人应当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而不是做个懦夫逃兵,而他毅然去赴这场绝不会胜利的战局。

    多可笑啊!数十万的同胞还留在应天城,战士们还在血战沙场,而这群上层的军长们却纷纷撤离……这是什么道理?

    奉天,泉城,沪上,还有如今的应天皆是如此!

    十三日凌晨,梅花终于开了,血红的颜色宛如是战士们的鲜血一般,炮火终于结束……一切都在宣告着——应天沦陷了。

    夜色很黑,深邃的像是要把人吞下去一般,江水被血色染红,一切都可怖极了……我独自坐在船边近乎哭晕过去,这一战我失去了爹爹、丈夫、先生、同学、家、还有数十万的同胞,太多太多的东西都已经离我而去。华夏大地啊!你已是满目疮痍……而我却无能为力……

    那天,我终于明白了念雲哥的那句对不起并非是对我,而是对着数十万同胞……完整的那句话应是——对不起,我没有守住应天。

    对不起,我没能和你携手共战。

    对不起,故园已是枪声弥漫,炮火加身满目疮痍。

    数十万战士血染沙场,他们短暂的一生尽是战争,未能再看见天下皆安之时。

    后来啊……很多事情我记不得太清楚了,只记得母亲带着我回了北平外公家。我在北平诞下了一个男孩儿,给他取名为星火,零星之火可以燎原。

    1939年,我有幸赴此山河,不负少年时光。国党早非昨日景,若孙先生在世怕也会悲痛不已,吾辈无能只好投身革命,愿以血肉筑山河,待万众共名姓。

    我走时将那支梅花种在了北平的院子里,望来日这血色之梅能开遍这华夏大地,四万万同胞共一心!

    1948年,我因任务入住香市,在此我遇见了念卿和苏伯伯一家,将星火托付给了他们,此后近乎再无联系。

    1949年,梅花香自苦寒来,华夏大地终开遍赤色梅花,三十余载的炮火连天终于结束,果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疆土已并,望英魂安息,红旗飘扬,祖国安好。

    而我也回到了北平,静守一株梅花,待他日黄泉重逢,再与君携手共赴这华夏河山。

    熨好了长衫,泡一杯茉莉香片,写过几个并不圆满的故事,静守一株梅花,等待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宋悦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