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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两小无嫌猜
    甘棠与程渊初识那年不过豆蔻,程渊也方才束发。

    彼时宜苏向氏举办问道大会,程渊随父兄一同来到宜苏,甘棠却因年纪尚轻无缘参赛。

    赛事首日,甘棠被表哥向敦旷以“你在我会紧张”的理由留在向府内院,不准她去为他加油助威。

    甘棠虽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一个人四处走了半天,没碰见半个人影,想来怕是都去为少宗主“撑场面”了。

    甘棠心道向敦旷真是过分,转身回了自己的蔽芾居。

    忿忿地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想着等向敦旷比完赛说什么也要讹他一笔,用掉他一年的零用钱。不,压岁钱也得用完!

    甘棠坐在秋千上越荡越高,心情也越来越好。

    秋千是甘棠的娘亲亲手搭的,每每有什么不开心,甘棠就坐在秋千上,好像这样就可以和娘对话,告诉娘谁欺负了自己,要怎么报复回来一般。

    甘棠这样想着,便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转而又想到自己掏空向敦旷的钱袋,向敦旷会露出怎样一副苦瓜脸更是开心,不注意间笑声也越来越大。

    这样笑了半天,觉得心情十分畅快,便打算去后山溪涧踩踩水。

    于是至秋千荡到高处时,甘棠直接从秋千上跳了下去。

    谁知刚刚跳开,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接住甘棠的是一个少年。

    这少年眉如翠羽、眸有繁星,偏偏面色清冷,未有形色。

    甘棠望着少年,心道这人长得真好看,便不自觉地怔住了。

    甘棠的相貌谈不上佼佼,至多算是独特。

    她不笑时带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气味,笑时又似冬日暖阳、人间春雪,让人不辨是天上仙,抑或是人间将。

    甘棠虽是英气,但到底不难看出是女儿身。故而这少年接下甘棠后便立刻向后退去两步,拱手致歉道:“事出从急,还请姑娘勿怪。”

    甘棠这才明白这少年怕是路过,以为自己不慎从秋千跌落才出手相救,便也行了一礼道:“多谢公子。”

    少年点头,便要转身离开。

    甘棠又道:“小女子向氏甘棠,敢问公子名姓。”

    少年转过身:“空桑程氏,程渊。”

    “程公子迷路了吗?这是向府内院,不设比赛的。”

    少年颔首,未道自己是闻笑寻来——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竟还是个女子,笑声还、那么好听,不知不觉间走到笑声附近,正巧见那人从秋千跌落,便出手相助。

    “正巧我现在没有事情做,我领你出去,你要去哪里?”

    “有劳向小姐,我想回客房。”

    “我不姓向的。”甘棠纠正道。

    程渊这才想起向宗主的确收养了故人之女,但女子小名少有流传。

    身在向府,又是内院,便下意识地以为这位姑娘是向家某位旁系的小姐,竟忘了这一出。

    如此,确是他疏忽了。

    “抱歉,甘小姐,程渊并非有意。”

    “没事没事,不知者不罪嘛。”甘棠挥挥手,转转眼又想起来了些什么,“你是空桑的三公子?”

    甘棠一向讨厌讲世家背景的课,成绩也就是勉强合格,刚刚听这少年名叫程渊竟没反应过来,直至这时才想起来程渊系空桑程氏的嫡三公子。

    程渊颔首:“是。”

    甘棠点点头,又问:“程三公子今年可有参加什么比赛?”

    “参加数、剑、灵三项。”程渊答道,又反问甘棠:“甘小姐可会参赛?”

    问道大会由道、数、射、剑、灵五项组成,为避免参与人数过多,参赛者最多只可报名三项比赛。

    甘棠叹口气:“我年纪还不到。”

    虽说男女皆可参与问道大会,但比赛亦规定参赛者年龄需满十五。

    程渊正要回应,却见向敦旷和几个向氏门生朝二人走来。

    相互见礼后又简述甘棠和程渊在一起的缘由,向敦旷便派门生送程渊回客院。

    待到看不见程渊和门生的身影,甘棠一手挽住向敦旷:“怎么样表哥,赢了输了?”

    “明知故问。”

    甘棠“噗嗤”一声笑出来:“请你吃我一大早起床做的点心。”

    ——*——

    甘棠在赛场上跑上跑下几天,与各家的公子小姐、或是门生弟子相处,皆是落落大方,笑容又明艳过向府后山漫山遍野的鲜花。这直接导致来参加或者围观比赛的可能不知道向氏少宗主是哪一位,但一定知道向家那位活泼开朗的甘小姐是谁。

    转眼间已至问道大会的最后一日。

    这一日,甘棠难得认真梳妆打扮,着了一身明黄色衣裙,又认真地挽了头发,规规矩矩走到师兄弟面前的时候,她三师兄忍不住发出了“小师妹打扮起来还真是人模狗样”的感叹。

    此刻甘棠甚至还乖巧地跟在向敦旷身后往来迎客。

    向敦旷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你今天这是唱哪一出?”

    “闹了几天良心不安不行嘛。”

    向敦旷笑:“莫不是阿娘训你了?”

    甘棠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向夫人。

    她仗着向宗主宠爱,在宜苏翻天覆地地闹腾,但若是过了火,便免不了被向夫人一顿训斥,甚至罚她去抄那些想想就头大的经史子集。

    因此,只要向夫人对甘棠的所作所为表现出不满,甘棠就会安生两天。

    不过也多亏了向夫人,甘棠才算是知轻重、懂进退。

    甘棠回给向敦旷一个“知道就别多说话”的白眼,又规规矩矩地站定,随时准备迎接来宾。

    “周公子。”向敦旷向来人行了一礼道。

    甘棠亦随礼。

    “向公子,甘小姐。”周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向敦旷身侧的女子是谁,迟疑了一阵才回礼道。

    “周公子里边请吧,人到得差不多,马上就可以开宴了。”

    “有劳向公子。”话虽这么说,人却没有动,眼睛一直盯着甘棠。

    甘棠见周凌半天不动身,门生也不敢催他,便微笑着对他说:“周公子,这边请吧。”

    周凌反应过来失礼,又朝二人作了揖,方随门生进入内厅。

    “你们认识吗?”向敦旷问。

    “前两天他在后山射鸟,被我撞见,骂了他一顿。”

    向敦旷闻言,差点儿没憋住笑——这周家大公子一向被他父亲捧在手心,也颇有些心高气傲的本钱,若被旁人知晓他因为射鸟被一个女子骂了一顿,只怕是要广为流传,成为最热笑料的。

    “笑什么,”甘棠撇撇嘴,“那鸟刚下了蛋,它要是死了,它的孩子怎么办。”

    向敦旷心道:谁和你一样,连后山哪只鸟下了蛋都一清二楚的。面上则敛了笑:“阿梨说得对。”

    ——*——

    待到各家家主入座,宴席才正式开始。

    第一项便是公布是次问道大会的成绩。

    “甘棠,”向氏宗主向云旗唤来甘棠,“这是我义妹的女儿,多年前我义妹夫妇意外离世,甘棠便由我抚养。不瞒各位,向某和夫人一直将她视作亲女。今日这成绩,不如就由甘棠来公布吧。”

    甘棠端庄地走上前去:“甘棠只在此公布各法三甲,详细成绩单稍后将由门生奉与各位。”

    语毕,甘棠向在座行礼,又展开手中的缎册:

    “道法第一。三甲括苍周氏周凌,二甲宜苏向氏向敦旷,一甲空桑程氏程澹。恭喜三位公子,还请三位公子上台受礼。”

    道法,作辩道明理之用。

    在向云旗给三人颁礼、众人一番恭维后,甘棠继续公布其余术法成绩。

    “数法第二……”

    数法,含伏羲八卦与洪范九畴。

    “射术第三……”

    射术,即骑射,包含驾马与箭术。

    “剑法第四……”

    剑法,即剑术心法。

    “灵术第五。三甲括苍周氏周凌,二甲空桑程氏程渊,一甲空桑程氏程澹……”

    灵术,即是每次问道大会最热闹的一项。

    具体形式为参赛者在所划分区域内捕捉妖邪,头一日戌时起,第二日卯时止,所获妖邪多且凶狠者胜。区域内有迷阵,常有人不小心走入直至比赛终止尚不得解法走出。

    因灵结合数、射、剑三项,故而能在灵力这一项中拔得头筹的人,可谓四法皆精。

    是故灵术赛事最令人期待,而灵术三甲也更叫人钦佩。

    ——*——

    酒过三巡,席间气氛活跃起来。

    参赛者紧张的心情崩了好几天,如今彻底放松,又是离别在即,个个是抱着不醉不归的打算,竟少有人安坐于自己的座位,连向敦旷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不过也有例外,空桑的三公子此刻便仍端坐案前。

    刚从小厨房跑出来的甘棠见此情景,一抹笑悄悄爬上嘴角,端着点心便走到程渊身侧。

    “程三公子。”

    程渊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甘小姐。”

    甘棠将点心放在程渊的案上:“这是我做的,你尝一尝。”

    程渊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嘴中。

    甘棠又道:“程三公子果然厉害呢,竟是项项三甲。”

    程渊待咽下口中的点心才开口道:“过奖。”

    “哪里有过奖。我看了你灵术的比赛,最难的迷阵你连半柱香的功夫都没用到就破了,你不知道我在下面想了多久都不得其法。”甘棠撇撇嘴又说,“还有还有,不到二十招你就降服了一个四级妖邪,我看得是眼花缭乱……”

    灵术项所猎妖邪有等级之分,五级者最为凶狠,四级者次之。

    程渊天赋异禀,除父亲要求严格少有欣赏外,赞誉之声是不绝于耳的。

    饶是这些听腻了的话,此刻叫甘棠说出来,还是令程渊心底泛出些不同寻常的涟漪。

    很久后程渊才明白,那时的涟漪浸了糖浆,所以才会有甜蜜的感觉。

    程渊还未回话,甘棠又接着说:“可惜你没遇上那只五级的妖邪,要不以你的功法,手起剑落的,肯定精彩!”

    见程渊不说话,只一直盯着她看,甘棠觉得有些尴尬:“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不,不会,不多。”程渊忙道。

    甘棠想了想,觉得自己方才一番话可能被对方解读成了奉承之语,所以才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忙解释道:“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厉害!”

    闻此,程渊一张清冷的脸上渐渐渗出些别的颜色,开始只是四月桃花、六月合欢,后来却变成日落晚霞、窗前红烛。

    好在席间灯光昏暗,甘棠又一贯粗心,倒是未有察觉。

    程渊说:“谢、谢谢。”

    甘棠笑笑,换了话题道:“你怎么不和他们喝酒啊,闹成这一片,我连表哥都找不到。”

    “我喜静,不善与人交谈。”

    甘棠微怔,想起方才二人的交谈程渊确实不甚热情,觉得这话像是下了逐客令,于是她说:“那我也不打扰程三公子用膳了。”

    程渊见此有些慌张,忙道:“梨花糕很好吃。”

    刚站起身的甘棠闻言粲然一笑:“程三公子喜欢就好。”

    “甘小姐。”程渊见甘棠要离开忙叫住她,却又不知道如何把人留住,甘棠等了半天,一直没有等到程渊的下半句话。

    甘棠正打算再次告辞,程渊便开了口:“多谢甘小姐的点心。”

    礼貌性的微笑挂在甘棠脸上:“程三公子不必客气,甘棠告退了。”

    程渊只好回礼。

    一直到甘棠消失在视线之外,程渊都没有舍得放弃寻找那抹明黄身影。

    ——*——

    席间热闹,倒是没有人在意这一隅发生的事情——除了程澹。

    程澹看了看甘棠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家弟弟舍不得收回的视线,若有所思的笑笑,继而摇了摇头。

    程澹身侧站着的正是数法项中险胜他的堂庭杨氏大小姐杨翕。

    此时杨翕顺着程澹的视线去看,只见程渊拿起一块点心,正在细细品尝,便问:“程公子在看什么?”

    “没什么,程某只是在想如何才能让家弟活跃一点。”最好再主动一点。

    杨翕对程渊冷淡的性子也有所耳闻,虽觉得若程渊享受独处也未尝不可,不过到底是程家家事,她不便多言。

    程澹也不想多说,转移话题道:“日后若有机会,不知能否邀请杨小姐一同游历?”

    “自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