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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情书

老家的小镇上有一座历史悠久的邮局,民国时期建成,几十年来安静地伫立在街口,和门前的老槐树一起见证着小镇的风雨变化。

七夕的时候,邮局举办了一个情书展,最中央的橱窗里,有一封特殊的情书。

透明的玻璃框下,传统的竖格信纸上浅浅的折痕被压平,淡蓝色墨水有洇开的痕迹,方正规整的字体笔锋和停顿把握得恰到好处,一笔一划将人带回写信人所处的时间。

明朗的日光在玻璃面上投下光影,男讲解员朗润的声音响彻在大厅里,其他人被这声音吸引不由得停下脚步——

“书华: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你近来可好?

我们前天更换了驻扎的营地,现在处在祖国北部边疆的一个草原上,在地图上它没有名字。这里很偏僻,附近一百里没有人口居住的痕迹,我们是这片草地上唯一的人类。

昨天营长给我们放了一天假,兄弟几个商量着去最近的小镇上买点东西,没想到光是去的路程就花费了我们一整个上午。

那个小镇叫做萨如拉,在蒙古语里是辽阔宽广的意思。集市上的人民和我们家乡的人们一样热情淳朴,他们的生活倚靠自己种的作物和饲养的家畜,互相买卖互相交换,这让我想起从前我们在学校的政治课上学过的原始人类的物物交换。这儿在科技渐渐发达的今天仍然保持着原始的物物交换,真的很让人意外。

集市上有个小摊卖饰品,纯手工制作,民族风格浓重。我为你挑了一条彩色的头巾和一串红色的手串,摊主说这条手串上的红色珠子他等了两年才收齐。我记得你最喜欢的颜色便是红色,到时候连我手中的这封信一并寄给你。

刚才我去看了一下日历,下次寄信的时间在三天后,寄到你那里需要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是七夕,刚好当做送给你的礼物。

说来惭愧,我们在大学相识,到如今已有七年。从我们确定关系的那一天开始,我便一直在为各样的任务忙碌,陪在你身边的日子加起来恐怕连一年都不够。

从前在学校过节的时候我也没送给过你什么礼物,每次你都说我骑自行车带你去江边兜一圈风就算礼物了。

和别的女孩比起来,你真的太好哄了。

你还记得我们怎么在一起的吗?

因为我骑了三公里请你吃了一顿有你家乡味道的蛋炒饭。

三年前我接到任务要来边疆守卫三年,那天晚上我带你去兜风,最后在江边将这个消息告诉你的时候你急得红了脸,问我是不是不要你了。

也是在那天,晚风轻拂,吹扬起你的发丝,你露着女儿家的娇羞,扯着我的袖子说“一铭,我们订婚吧。”

你知道我的性格,订婚了我就再不可能跟别人了。

傻姑娘,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我们准备的仓促,连戒指都是父母代为置办的,订婚第二天我便来到了北疆,一待就是三个年头。    

你等我等的很辛苦,我都知道的。

你再等等,我这边马上要结束了。

等我回家,我带你去江边兜风,别的女孩儿有的你一样也不会少。

你记得,我欠你一个求婚。

我要我的姑娘风风光光地嫁给我,我要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将你娶回家。

邻居张老太爱嚼舌根,我要告诉她,你是我蒋一铭明媒正娶请回来的妻子,死了之后要葬在一个坟里的。

你看到这儿肯定又要娇嗔地骂我乱说生死,我记得你的嘱咐的,我将自己照顾的很好,你不用担心。

反倒是你,我临走之前抱起你的时候掂了一下,三年过去也该胖了,我回去要检查的。

爸妈和岳父岳母的身体最近怎么样,你上次来信说老头染了风寒,一直咳嗽。我从军医那里买了点药,药效很好,到时候你看着老头喝下去。

你放心,我没生病,室友之前也染了风寒,吃了药一周就好了。

我还在集市上买了点方糖,是这儿的人自己熬的,很纯粹的甜。老头怕苦,但他最听你的话,你只管和他说你买了糖,只要他乖乖地喝完药就给他吃一块,他肯定乐开了花。

我妈的唠叨你别放在心上,她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其实对你这个儿媳妇满意得不得了,她就是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岳父岳母那里也谢谢你一直替我照看,请他们放心,我不会让他们的宝贝女儿受委屈的。

这儿的夜晚很凉,没有车,也没有混凝土钢筋,空气质量很好。晚上值班的时候在门口躺下,湛黑的夜幕上繁星无数,荧光点点,像你望着我时的眼睛。

每每这时我都会将你的照片拿出来,好似这样便是我两一起看星星。

从前我们在学校晚上经常一块看星星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书华,我已经递交了申请。等这里结束回去,我就不走了,我要陪在你身边,把这些年我缺少的日子都补上。

谢谢你体谅我,这几年辛苦你了,除了维持生计还要照顾四个老人。别人家里依靠男人,我们家里的男人在外边一年回不了一次家,全都仰仗你一个姑娘家。

其实书华,如果不是你提出订婚,我本来打算让你另外找个人嫁了的。

这几年你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你过得太辛苦了。

我心疼。

室友他们总是笑我,说我太窝囊了,对着一个女人念念不忘还总是红了眼圈。

他们这群单身大汉懂什么,我的书华,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姑娘,我舍不得让她掉一滴眼泪,舍不得让她做一点重活。

你说蒋一铭是不是很混,嘴上说着舍不得,却还是让他的姑娘脏活累活都干了。

室友也骂我混,他们得知我没和他们商量就递交了申请把我压地上打了一顿,他们让我赶紧滚回你身边,说早就看不惯我娘们唧唧地将你的信一封一封放好不允许别人碰的样子了。

书华,他们不要我了,你还要我吗?

现在天要亮了,我该换班了。

对了,你之前说的那本诗集我没在图书角找到,你可以把你看过的那本寄给我吗?我保证完好无损地给你带回去。

蒋一铭是个混小子,身在部队不得不听国家的最高命令,但在蒋一铭的心里,叫郑书华的姑娘永远是最高命令。  

祝好。

敬礼!

蒋一铭

2002年7月16日于北疆”

情书念完,大厅里安静了三十秒,而后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年轻的情侣相互依偎着,中年夫妻互相对望一眼没有说话。

无一例外,他们的眼眶都红了。

角落里,有位老太太拿了拐杖去戳旁边的白胡子老头,“蒋一铭,你说说家里那份信是怎么回事?”

只见老头颤巍巍地将老太太搂紧怀里,“嘘。”

“家里那份是我当年写的,这份是我专门重新抄的。”

“邮局的这个活动我觉得很有意义,当然要把我写给你的信拿出来。”

“我写给你的呢?”

“我舍不得拿出来……”

“你多大年纪了还想用这种信哄骗现在的小女孩?”

“你不就是一直被我哄骗的小女孩吗?”

“……”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对年过半百发丝银白的老人拄着拐杖互相搀扶着悄悄出了邮局的门,一双手上皮肤皲裂满是皱纹却未曾分开半分。      

不得不说,邮局这次“提笔写卿”的情书活动举办的很成功,这天之后原本已经冷清了很多年的邮局忽然又忙碌了起来。

鼓楼的钟声敲起第一声,天光很快大亮。短街被雾霭笼罩,枝叶尾端藏着圆润的露水。遥遥望不到尽头的老巷口,大理石板光洁如镜,石缝里才冒出半颗头的嫩草被过路行色匆匆的人群踩歪了脑袋。

“叮铃——”一道脆响,自行车停下,身着绿色制服的人打开刷上新漆的邮筒,抱出一沓被牛皮纸包裹着的信,转身离去。

一封规格略小的信随着他的动作遥遥飘落,半边掉进昨夜未干的雨水里。

一个孩童踢着皮球走过,认出上面贴着的是前不久才在书本上学过的“邮票”,扔下皮球跑着进了邮局,踮起脚尖递给了柜台前的人。

一路笑着跑回家,还没开门他就开始喊,“爷爷奶奶,我刚才捡了一封信交到了邮局,今天我是不是能吃到爷爷做的油炸鸡腿了?”

“小兔崽子,找你媳妇儿去,我只给你奶奶做油炸鸡腿。”

“蒋一铭!”

“我错了,这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