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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到头来全是气泡
    回去的路上,行星看着余甘觉得她有事没有说出来,便问道:“今天发生什么了吗?”

    “没、没有啊!怎么了?”余甘回答得结结巴巴的,她一撒谎就会不自觉的结巴。

    “看你怪怪的,好像很心虚的样子,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行星嘴上问得很自然的样子,心里却担心是魏昕找余甘的麻烦。

    魏昕不是好惹的,如果两人见面,余甘一定是被欺负的那一个,行星心里的想法是这样的,人们真的很爱同情弱者,即使弱者只是表面柔弱,余甘看上去很好被欺负,但是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所以,两人心里都有不想让对方知道的事情,自然两人都心虚。

    “爸爸今天还好吗?”余甘开始转移话题,她不擅长撒谎,但是懂得避免自己的心虚。

    “还好,只是有个问题……”行星倒也不是执拗的人,他随着余甘的话题走,她不想聊下去的话,他以为是因为原谅。

    “怎么了?”余甘一听父亲有问题,急急忙忙地追问。

    “爸妈开始催咱们生孩子了……”行星不急不慢地说出来老生常谈的话。

    所有承诺都是虚的,上一刻他可以各种依着你,下一秒他就会打着“为你好”的名义站到你的对立阵营。

    位置变了,各有想法。

    况且余甘不是不想生孩子,而是害怕生孩子。

    她是个活得很保险的人,别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不用被蛇咬,看看新闻里报道的羊水栓塞孕妇惨死的事件就能得PTSD。

    为了爸爸妈妈,她现在不能出任何意外,不是怕父母无法养老,而是怕“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她不能让父母这么老了还受如此残酷的打击。

    但是其实生个孩子对于余甘的婚姻而言,又是个非常保险的不二选择,既能得到行星父母的认可,又能在一定程度给魏昕以警告。

    生不生,都由她。

    又似乎并不由她。

    或许人生的许多选择亦如此,看似为主动选择的最佳位置,实则是生活抛给她无数选项,逼迫她不得不做最优选择。

    就像她少女时期最爱玩的玄学测试题,你只有上一道题选择了,才知道下一道题会跳到第几题,因为无法预知,所以才是玄学。

    “等爸爸身体好一些,我们再备孕吧!”余甘没有再固执己见,在她这里,松了口就代表妥协,也代表懂事。

    余甘转头看向车窗外的夕阳,他们这座南方小城其实偏北方,是北方以南。所以夏天的夕阳也有一种壮阔寂寥又倔强不甘的美,是垂死挣扎的无谓尾动,就像案板上的鱼,一刀剁下去后,徒留鱼尾巴再无谓挣扎地动几下,似乎证明它真的活过,又真的死去了。

    “好,你愿意就好。”行星的回答算是温柔体贴吧,假以旁人的意说出自己的意,然后在获得同意支持后,再补加一声谅解,似乎这件事完全不是他的意。

    “滴滴”余甘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余甘你好,我是魏昕。可以加你微信吗?听行星说,你最近心情不太好,在老家也没什么朋友,有时间可以和我聊聊呀,这个周末要不要一起约着逛街呀?我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之前的事情咱们都不要彼此介意。”

    又是魏昕的短信,人开始讨厌起来,就会越来越讨厌。余甘悄悄把手机拿得偏自己一点,免得行星瞥见,不料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做什么见不得我的事呢?”行星随口问道。

    “没,没有,和季芒芒说一些闺蜜间的悄悄话,不想让你看见。”余甘虽然还是有点结巴,但是胡诌的本事有点长进了。

    “你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让我听见的悄悄话啊?”行星来了兴趣。

    “骂你啊!”余甘聪明了,这句“骂你啊”一石二鸟,就圆了上面的谎话,又间接表明了对刚刚谈论生孩子的态度。

    “我有什么好骂的?”行星脸色有些不悦,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

    “你哪里都好骂。”余甘决定蹬鼻子上脸,气死这个伪善的家伙算了。

    行星果然被怼得一言不发了。

    “我没时间”短信对话框里余甘打下这样的回复,可是没有发送,思量半天还是删除了,怎么回她不知道,索性就先不回了。

    为了缓解刚刚的尴尬,余甘决定打破这个气氛。

    “刘老师今天跟我说你的光荣历史了。”余甘看着行星似笑非笑地说道。

    对方没理她。

    “老公,你可真厉害!”余甘继续说。

    对方还是没理她。

    “我不在的这几年,你原来那么受欢迎啊!好几个小姑娘追你啊!我现在才知道,我老公是抢手的,我要提高警惕!”余甘做作又一本正经地调侃道,说完还用眼瞥了瞥他。

    对方笑了,是憋笑。

    “我就说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是因为我招人喜欢呀。对,我要不是因为放不下你,现在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行星说的这话,一半是气话,一半是真话。

    他选择真的挺多的,到底为什么会跟余甘结婚,好像也只有放不下这个原因。

    余甘同意了魏昕的微信好友请求,决定答应她周末逛街的邀请。不能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余甘是这样想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魏昕接二连三给她抛出做朋友的橄榄枝,她接与不接都会出问题,不如化干戈为玉帛。

    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的,顶多维系表面的平静。

    回到家父母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吵闹了,准确地说,是父亲闹脾气甩脸子,母亲开始絮絮叨叨哭哭啼啼感慨命运不公,余甘觉得好累,为什么这日子就是不断地重复与嘈杂呢?难关时真心祈祷往后安乐,平常岁月里又会每天对着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吵得天翻地覆,这就是所谓的夫妻日常吗?就像不会死也不会痊愈的慢性疾病,病发时很恐怖,平常日子也会在按时吃药时感受到病痛的慢性折磨。

    大家总说,回到老家小城生活的人是过着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其实不是,大城市有大城市的漂泊不定,小城市有小城市的水深火热,讨生活的人,没有一个是好过的,公主都有和亲的使命,仙女也会面临惩罚,谁能顺心顺意呢?

    余甘想,下辈子就做朵云吧,飘在空中,开心了就露面,不开心就黑脸,风雨来了就跑散,依靠蓝天衬托她的洁白无瑕,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可眼下她还是需要尽快调和父母的心情。

    大学毕业后的那一年,是余甘最叛逆的一年,她不明白为什么毕业之前爸爸严防死守不让她谈恋爱,一毕业又催着她立刻结婚生子,把未来二十年的规划交代出去,可是她是个人,又不是猫猫狗狗,怎么可能那么听话?余甘诚实地跟所有催她恋爱结婚的人说,她恐婚,极度恐婚,想做一辈子的不婚主义。

    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的,大家都觉得是小女孩赶时髦,网络教人女权与独立,她便被矫枉过正,可是真的没有,她只是看似生活在一个完整健康幸福美满的家里,如同温水煮青蛙,在那些家长里短磕磕绊绊里长大的小孩,渐渐失去了对婚姻家庭的信心。

    不幸家庭长大的小孩会憧憬幸福,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遭遇是个例,早晚会找到大多数人都维持出来的幸福,世俗意义上的幸福美满。

    大家的处境都不一样,谈什么平等又美好的共同心愿呢?不过是甲之蜜糖乙之□□罢了。

    “囡囡,我和你爸爸今天还商量你们什么时候能要个孩子,我们也就这辈子都没有遗憾了,你也不小了!”余妈妈看着坐在饭桌前一心喝粥的余甘关切地感慨道,女儿真好,一下就把她对丈夫老余的关切与情绪转移到了女儿小余身上。

    余甘咽下最后一口粥,还舍不得放下碗,可是又不得不放慢动作以0.5倍速放下碗。

    “妈,刚才和行星说好了,我们等爸爸身体好一些了,就要孩子!你们快点好起来,你们的外孙就早一点到。”余甘说这话时像极了余妈妈年轻时的样子,那时小余甘沉迷于漫画书,余妈妈便说:“那你期末考试要考100分呀,你考一个100分,妈妈就给你买一本漫画书。”时光流转,女儿终于长成了妈妈的样子,用着妈妈以前的招数对付年老的妈妈,时光的流转多神奇,不是循环的循环,也不是轮回的轮回。

    “那你现在就要备孕了,你身体不好,要早点准备。”余妈妈开始了顺杆儿爬。

    “不急,我又不是多虚弱,到时候再说吧,你先顾爸爸。”余甘觉得无奈,或许人年老的标志就是健忘,生了孩子得养啊,现在的经济实力不是很支持她生孩子,虽然有行星家,可是她还是不太想太过于依靠外人。

    夜晚回房后,行星抱着余甘说:“老婆,你不用太紧张钱,咱们还是养得起孩子的,再说了,穷有穷的养法,富有富的养法,多一张嘴,我们又不会饿死的。”

    余甘惊愕,不是因为行星说的穷养富养,而是他怎么知道她为经济压力苦恼,难道自己把没有钱的心理都挂在脸上了吗?

    “孩子又不是猫猫狗狗,不是你有钱了喂它吃猫粮狗粮,没钱了喂它吃剩饭,这些都无所谓。我不能在我不能保障给她好的生活条件时去生下来让她跟我吃苦,我们又不差这一年两年的。”余甘有点生气,说了一堆大道理,心里气愤的是行星戳穿她紧张钱的状态,她已经什么都不能保障了,她已经什么都妥协了,为什么身为她的爱人的他还要温柔体贴毫不费力地戳穿她仅剩的自尊心呢,她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无法再保留任何自信心了。

    她的婚姻生活不是围墙,是一层又一层的塑料泡泡膜,一个又一个的泡泡被捏爆,一层又一层的塑料泡泡膜慢慢变瘪扁。或许若干年后回头看,才发现当初那一个又一个看似重大的决定,一次又一次斟酌很久的心意,那些千言万语的表达,山盟海誓的诺言,同甘共苦的经历,细枝末节的心动,到头来全是气泡。

    但是即使是气泡,他们也抱有不被捏爆的侥幸心理吧?

    捏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慢慢地就不再害怕被捏爆,可是总有没有的时候,那便是要结束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