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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一路忙忙碌碌地前行,匆忙得都没时间等待我的灵魂了,如果苏沐暮没带走我的魂的话。

    不是本淑女不想留在医院,只是那破医院为人处事太不厚道!医院将我出医疗事故的事件反映到学校,学校无情地给我记了一次大过。

    我很快就要毕业了,这份处分将会存进我的档案里,伴随我找工作,甚至会陪伴我一生。我的人生还未启航便有了一个浓墨重彩的污点。

    这些,都是拜我那独断专行一意孤行的父亲所赐。如果不是他偷偷篡改我的高考志愿,我也不会上这所令我窒息的医科大学;如果不上这所大学,我完全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愿,念自己心仪的大学选择喜欢的专业,用文字打天下。可如今,我赤手空拳的,只能自己打自己耳光。

    如果不上这所医科大学,我也不会认识苏沐暮,也不会在心底流泪一辈子,也不会痴情地对一个男人爱一辈子。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这种水果,如果有,我一定押上身家性命去换取。我的这条烂命谁还会在乎?除了我父亲,但我却将他视作仇人。

    我希望我的仇人“哎”能活得寿比南山万寿无疆,这样至少我不会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我希望每天都对父亲叫一声“哎”,然后他很快答应。

    我希望“哎”可以对我笑一笑,而不是没事就对我皱眉头吹胡子瞪眼睛。

    可这次,我还没叫“哎”,父亲就突然来到我面前。他全然知晓了我此次发生的事故。

    “我想退学。”

    “你想好了?”

    “想好了,这学我是念不下去了,五年前你就不该把我送进来。”

    “你退学了准备干什么?”

    “站柜台,摆地摊,做小生意,南下打工,甚至扫大街看厕所,干什么都可以。”

    “你读了十七年书就是为了做这些?这些事文盲都可以做!”

    “反正我是坚决不想在这里呆了,你总不希望我成神经病吧!”

    “你想过你妈吗?你妈和你身体一直都不好,所以她希望你能考医科大学,将你自己的身体照顾好……”

    我反感地打断父亲的话:“别提她了,我不想跟你吵。”

    不等他回答,我便冲出了家门。

    一出门,我脑子里全是父亲欲言而止的眼神,眼泪刷的就淌下来。我将泪眼深深的藏在刘海里,然后咬咬牙,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甩开刘海,茫然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去哪儿呢?我觉得自己像逃不出如来佛手掌心的孙猴子,怎么走也走不出这个破败的城市,怎么走也走不出父亲的视野。

    我无处可逃,无力可逃。

    我于是一直拼命地走啊走啊,走得凉鞋断了跟,我索性甩掉两只鞋,继续前行。我一直向前走,跟着感觉走,感觉是我的家。不知走了多久,脚底磨出了血泡,感觉带着我来到长江边。

    记忆中,长江边是儿时快乐的乐园。父亲将我顶在头上带我去江边,我用双手紧抱着他的头,生怕掉下去;拿到作文竞赛的好名次时,我会来到江边疯跑,江水听得到我的快乐;考试成绩不理想时,我会在江边痛哭一场,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独自回家;初恋时和他一起经常来江边,背靠背听江风吟唱;苏沐暮离开后我时常会来到江水边将我和苏沐暮所经历的点点滴滴一丝一缕地细细回味,重温,有时眼泪会跌落到江水中,我无法言说的思念,漫无边际的忧伤,江水看得见,听得懂。

    我又在疯狂想念苏沐暮。苏沐暮,我的苏沐暮,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苏沐暮,请你告诉我,我该坚持下去吗?上这所大学原本就不是我的心愿,如果一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那么我应该将错就错一错再错下去吗?

    《人鬼情未了》中的那个女人真幸福,可以和天堂里的爱人相会。我手拿一枚硬币,模仿电影中的情节,期待苏沐暮能通灵地将硬币移动,这样我就能感觉到苏沐暮的存在了。

    手中的硬币却纹丝不动,如我般木鸡似的呆坐着。

    我又决定抛硬币来决定是否退学,如果是分便是上天指示我离开那所该死的医科大学。我连抛了三次,都是正面朝上,硬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显示“壹元”。

    我傻笑着,不停地抛硬币,又不停地拾起。

    一股固体与液体搀杂的不明物从天而降,落到我脖子上。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向上天指誓那绝对不是馅饼。

    一坨带着难闻气味的鸟屎落到我头上。

    人若倒霉,连鸟儿们也跟着来起哄。丑陋的江鸟们,本姑娘招你们惹你们了,非要衔最后一根稻草来压死本姑娘?看到本姑娘现在的骆驼样子你们满意了?叫吧叫吧,看你们这些厮们能狂妄地叫嚣到几时!

    我决定不喝水,因为必定会塞到牙。

    人善被人欺。我无权无势无后台,所以医院可以轻易将此事通知学校,所以学校可以随意处置我。

    墙倒众人推。我想向科室主任求情,希望继续回去上班,却被黑面的主任冷酷地拒绝了。我想同从前对我还不错的李医生诉苦,李医生却对我惟恐避之不及,好象我是某种不治之症的病毒携带者。

    医院我是没脸再去了,我还得为我这张没面子的脸活着并将它活得体面点;这个月的薪水也没人通知我去领,若厚着脸皮回去讨薪,八成某些领导会装腔作势反倒要我赔偿医疗事故损失。

    我是一颗厌氧细菌。我这颗有毒细菌正一天天发霉,发酵成咸鱼,臭豆腐,霉干菜……

    行走了一天,细菌终于累了,渐渐躺在江滩边睡着了。我听到耳畔风在吼,马在叫,长江在咆哮:“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眼前是晃动的霓虹,摇摆的夜风,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一步步走向长江,江水不停地在向我召唤……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来到江边,江水真凉啊!我将江水浇到脸上,想让自己清醒,意识却越来越模糊。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引诱着我不停地向前,向前……

    走了多久了?为什么前面没有路了?为什么我明明是站着的,现在却躺着?为什么我刚才好象飘浮起来了?为什么我的身体现在又被一双粗犷而有力的手臂紧抱着?为什么……

    我缓缓睁开眼,面前出现一个我用尽一生去爱的男人的脸。

    “苏沐暮!”

    “苏沐暮,真的是你吗?”我抓住那双孔武有力的手臂,手指嵌进他肉里,又狠咬了一口。

    “苏沐暮是谁?”一个极富磁性的声音说。

    “你是谁?!”我一个激灵,猛地从那双手臂中挣脱。

    我狠掐自己,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他的五官长得极像天堂里的苏沐暮,但苏沐暮的神,是任何人都无法模仿的。苏沐暮的一切早已刻在我心上,任谁也无法取代。

    我失望地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失落地转身,离开。

    “人家救了你,你连一个‘谢’字都不会说吗?”

    “救我?第一,我压根就没想过要跳水,我只是想到这里找一个人;第二,就算是我想寻死,我要求你救我了吗?你又救得了我吗?”我冷冷地说。

    男人被我的话噎得半天无语。

    我不管不顾地向前走,却浑身无力,走得东倒西歪的,几次险些栽倒。

    那个男人一直紧跟在我后面。他想干嘛?我被这个陌生男人吓得魂飞魄散。

    我开始狂跑起来,试图甩掉这个男人,不料,光脚的我突然踩到一块碎玻璃,脚板顿时鲜血如注。我无助地瘫坐在江边,放声大哭。

    那个男人不容分说地抱起我,将我的冰凉的双脚放进他的大手中,取出餐巾纸擦拭掉鲜血,又用手指按压止血。我呆呆地盯着他,我有一种错觉,总将他看成苏沐暮,虽然我很清楚他不是苏沐暮。

    许久,血才止住了,他又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取出一条领带,笨拙地绑在我的伤处。看着我被绑成木乃伊似的脚,一直满脸愁云惨雾的我扑哧笑了,笑得像朵太阳花。

    “你的领带为什么藏在包里?”

    “平时没事谁穿得那么正规,像搞推销的。”他的话将我逗乐了。

    “你包里还有领带吗?”

    “还有一条,平时预备着在正式场合戴,两条好配衣服。”

    “给我。”

    “干什么?”

    “绑另一只脚,装成木乃伊。”

    这回轮到他笑了,尽管他怀疑我的话的真实性,但还是将领带递给了我。

    我当然不会将领带真的拿来绑另一只平安无事的脚,但如果他信以为真,或者稍有迟疑地不愿借给我,我倒真有可能将他的领带踩在我的另一只臭脚丫底下。

    我接过领带,圈在他脖子上。“教我打领带好吗,我从来没有正确地系过一次领带。”

    “真的,小时候我为父亲系过一次,可我将领带系成了红领巾。”

    “没有为你的男朋友系过吗?你刚才提到的男人……”

    “没有,我的男人从不穿西装。”我哽咽着,“那个男人,他死了。”

    “对不起。”

    “快教我吧,也许我不是个好学生。”

    好在,他教了三次,我勉强学会了。后来,我花了十几分钟才将领带别扭地套在他脖子上。

    我感觉到,他离我那么近,他的呼吸那么近,他的心跳就在咫尺。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双手犹豫着,最终落到我肩上,又滑向背部,温柔地粗暴地游移,他滚烫的双唇落在我冰冷的唇上。他的轻吻似蜻蜓点水,他的急吻似电闪雷鸣,他时而疯狂时而徐缓的吻令我渐渐丢盔弃甲……

    “苏沐暮,带我回家……”

    他抱着我,一步步走向他的汽车,我安静而迷离地睡着了。不知道走了多远,他将我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依依不舍地放下我,递上一个轻吻。门开了,他又温柔地将我抱进他的家。

    他家里装修得极其文艺,随处可见各式各样奇特的艺术品,或是几根不知所云的孔雀毛,一件古里古怪的雕塑,一幅信手涂鸦的油画。我仿佛来到了北京的798。

    我突然想将他叫成“798”。

    798又开始吻我,吻得荡气回肠。他粗犷的双手在我身上摸索,我一阵眩晕。我欲拒还迎。眼前出现的不是一个陌生男人,而是我日思夜想的苏沐暮,我动情地和他一起上升,下沉……

    这是在哪儿?我坠入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努力往上爬,却陷得更深。我看到悬崖峭壁上的一朵蓝莲花,渴望采摘,旁边的荆棘却挡住我的去路。后来,我的身体开始飞升,飞到蓝莲花旁,蓝莲花却倏地跃向天边,我又一次掉进无底的深渊里……

    他像一个狂欢的幽灵,一遍遍地吻我,从发丝吻到脚趾,仿佛不是在同我做爱,而只是在进行一场行为艺术。他不知疲倦地挑逗我,在过程中感受我的温度与湿度。我一阵阵迷乱,我听到了破碎的快感。

    我在他漫长的行为艺术中睡着了。醒来时,他已经不在了。我找遍整个房子都没找到他的影子,于是在他房子里瞎转悠。

    这家伙好象很有钱,将一叠钱随便放在书柜上的一个盒子里,盒盖也没盖紧。我目测了不少于5000元。要不,就是这家伙极有心计城府比侯门还深,用这叠钱故意来试探我。

    莫非,这也是他的行为艺术?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做,本淑女林素素的确很需要钱,我不惜牺牲学习时间睡眠时间去茶楼陪那些找乐子的男人、有时还会被人揩点油,我都是直奔钱而去,但是,本姑娘做人非常厚道,绝不会要钱而不要我无比珍爱的面子。

    正准备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忽然发现床边放着一张名片。

    XX有限公司大区经理 宁易水

    原来此人姓宁,易水?这名字真是莫名其妙又拧巴。我想送他一个绰号:拧巴。

    宁易水其人莫非是想赠我一张片子,让我以后来找他?前门后门都没有!

    我早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片子,所以,他的一张做工精美的片子根本休想骗本姑娘!

    我本不想拿这张片子,想了想,还是拿在手上,出大门时,顺手将它丢进了垃圾桶。垃圾桶上粘着一口浓痰,让我一阵恶心,恶心复恶心。

    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我有了呢。

    我真的有了。我突然对自己有了一种强烈的负疚感。

    林素素啊林素素,你怎么可以这样轻践自己,你怎么可以随意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上床?林素素,你这是怎么了,你何时走得这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