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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父亲的病情稍有好转,虽然活动仍旧受限,但生活基本能自理了。我现在每天都会陪他做三个小时的康复锻炼,期盼他能尽快恢复。父亲曾告诉我,他最大的心愿,是希望有一天能去看看桂林山水。

    宁易水有一次出差时,曾带我去桂林旅行,我们在春暖花开的漓江默然相爱。如果不是在长江边遇到他,我也许已经随江水去了另一个世界。我同宁易水原本是有缘的,否则不会在另一座城市重逢。只是,他只是我生命中匆匆流过的一条河,他带走过我的一些悲伤,却将新的悲伤留给我。

    我准备带父亲去桂林,期待在那座美丽的城市整理好自己的感情,将那些不如意之事抛进江中,随江水一起遗忘。

    我订了飞往桂林的机票,我知道,父亲此前从未坐过飞机。出发的前一天,忽然收到快递公司送来的一把轮椅。奇怪,我并没有订购轮椅呀?快递员称是别人帮我订的,并且已经付了钱。

    我惶恐地收下,迅速照着快递单上留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却是空号。是谁送的呢?宁易水?陈宇飞?唐恋?

    有了这个轮椅真方便,我可以推着父亲去许多地方,父亲也可以不必带着腿伤四处奔波了。无论是谁送的,都谢谢他。

    几小时后,我们飞到了桂林。第一次见到梦幻般的桂林山水的父亲,激动地冲下轮椅,跪在海滩边老泪纵横。他用双手捧起江水,任由砂石从指尖滑落,又再一次捧起……

    父亲兴奋极了,脱了鞋在江滩上奔跑起来,他腿脚不便,跑起来一瘸一拐的,看起来有些滑稽。他还不顾江水的冰凉,在水里泡了一会儿脚。回到岸边,他又孩子似地捡起了鹅卵石,用很长的时间垒了一座几米长的形神兼备的长城。

    我不忍心打扰父亲的快乐,只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快乐着他的快乐。

    回去之前,我注意到他用食指在江滩上划下“柳嘉”的名字。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我时常想,父亲十分爱母亲,那么,母亲到底爱不爱父亲呢?如果不爱,又怎会嫁给父亲?因为我吗?如果爱,又怎舍得抛下她的女儿和丈夫?谁能告诉我,究竟什么是爱?我还能再相信爱情吗?

    我还带父亲游览了九马画山。父亲和我一同数究竟有多少匹马,他一口咬定有十匹。我不解,问:“第十匹在哪?”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原来,属马的我就是父亲心中桀骜不驯的千里马。从前的我总想驰骋到天涯,如今却只想回归到最温暖的家。

    父亲寻到了一处香樟树蔓延十里的幽静之地,这里有许多株有着几百年树龄的香樟树。我推着轮椅上的父亲,徜徉于这样一份宁静与安逸。多想从此留在这里,寻僻静的一隅,山夫水子,再无世俗的牵绊。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丝丝细雨,烟雨中的漓江更显浪漫与朦胧。父亲醉在这样一片美景中。我想带他回家,父亲却执拗地要走完这条香樟之路。他缓缓地告诉我:他和我的母亲柳嘉相识于一株香樟树下。父亲呆呆地望着一棵高大的香樟树,陷入长久的沉思……

    他推着一辆咣当作响的自行车,焦急地四处张望。来了,她来了!她身着白色的确凉、蓝卡其布长裤、样式简单的白凉鞋,从一株香樟树下款款走来,脸上满是羞涩。他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一幅绝美的画;他屏住呼吸,惟恐一出声她便会消失。她微笑着走向他,越来越近,直到她坐到单车后座上,轻揽住他的腰,他才从梦境中走出来。她温软的身体紧贴着他,他的心几乎要迸出来了。他飞快地踩动单车踏板,生怕一停下来她就会离开,她的温润就不复在。他的心疯狂地呐喊道:柳嘉,是你吗?

    是我,我一直都在……

    一群衣着鲜亮的年轻人迎面骑着双人自行车欢歌笑语而来,打断了父亲的思绪。父亲已然老泪纵横。

    他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我面露难色,不过还是应允了。不久,我将一株香樟树苗送到父亲面前。父亲独自一人细心地将幼嫩的树苗种到一棵苍劲的香樟树旁,并为她浇上足够多的水。

    “记得以后每年都要带我来看一次,看看我们种下的这棵香樟树。”父亲说。

    我懂得的,父亲。这棵香樟树是你为我而种,这棵树里种下了你对母亲深切的怀念,更有对我最殷切的希望。一年,两年,五年,甚至20年,30年,我都会带你来这里,亲眼见证这棵属于我们的树茁壮成长。这是我们的约定。

    父亲,我也会和这棵香樟树一样,快乐地活着。

    恋恋不舍地归来。归途中,我接到了唐恋的电话。

    “素素,那个轮椅好用吗?”

    “是你送的吗?”我惊奇地问。

    “不是。你猜,是谁送的?”她神秘地说。

    “不是宁易水就是陈宇飞咯,除了他俩还会有谁?”

    “到底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呢?”唐恋故意打破砂锅问到底。

    “莫非,是陈宇飞?”

    “没错,正是他。他一直通过我悄悄打听你的消息,上次你的婚礼其实他也来了,就是不敢露面,头天还喝得不省人事。得知你和宁易水没有结成婚后,他兴奋得又把自己灌得烂醉。”

    我眼前浮现出陈宇飞醉得一塌糊涂的样子。单纯的他用澄澈的眼睛看着我,不确定地问我:“素素,你爱我吗?”

    他等不到我的答案,又追问:“素素,你爱的是我对不对?为什么你要嫁给他?”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闭上双眼,害怕陈宇飞那无辜的眼神。

    唐恋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素素,陈宇飞是世界上最爱你的男人。像我一样,忘掉过去,接受陈宇飞,开始你的新生活吧。”

    可是,我如何才能忘掉过去?

    胸口那道纹身已经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这期间,西瓜时常来找我,他隐约知道了我未能结成婚的事。我从未同他说过一句话,无论他同我说什么,对我做什么,我始终都是冷冷的。父亲也记起了西瓜,他曾对西瓜扔过扫帚,将他扫地出门。父亲同我配合得十分默契,每次西瓜来找我,父亲一律称我不在,然后开始关门,西瓜吃了不少闭门羹。

    有一天,西瓜拿着一串钥匙递给我,说是一套三室两厅房子的钥匙,只要我能继续做他的女朋友,这房子就是我的了。我笑了,并未伸手来接钥匙。虽然我和父亲住的房子很小,虽然我也很想住宽敞舒适的大房子,可是,我更需要一份成熟的爱,和一个可以安放身体和灵魂的男人。

    过了几天,西瓜又送我一套宝马车的钥匙。我再次笑了。西瓜啊西瓜,从前你不成熟,如今十年过去了,你依旧不成熟;从前你不懂我,如今依旧没懂我。你永远不会知道,我要的不是香车豪宅,而是一份普普通通没有杂质的爱情啊。

    一转眼,半年过去了。

    父亲的病情基本稳定了,他受伤的腿里的钢板也已取出,父亲走起路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的腿曾经历过两次手术。我所有的积蓄,包括宁易水执意补偿给我的几万元钱都已经花光了,我想,我该工作了。

    我本想留在江城,一心一意照顾父亲,父亲却坚持让我去西安。他说,你能嫁个好丈夫我就放心了,希望你的人生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孤苦伶仃的。

    邻居陈阿姨在父亲生病期间,时常来看望并照顾父亲。看到父亲和阿姨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场景,我真诚希望父亲能和陈阿姨结婚,父亲笑道:“等你结了婚我再考虑吧。”

    “那我就尽快把自己嫁出去,免得你一个人没人照应。”

    父亲告诉我:“要坚信,要坚守,要等待。生活的意义就是在坚守中等待。我坚信生活是美好的,我等待和坚守都是因为我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父亲还说:“我之所以能将从小就非常叛逆的你带到这么大,也是因为我自始至终都相信你是个好孩子。”

    坚信,坚强,坚守。谢谢你,很坏的好老爸,我懂了。

    我即将告别父亲,他执意要送我去车站。父亲已经老得不记住这条从前他走过几千遍的老路了。我将父亲送到公交车站,想等父亲上车后再离开,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固执,非要赶我走。我默默地离开,却在离父亲不远处一个角落里悄悄地看着他,直到父亲上了那趟车,才转身离开。泪,终究还是没忍住……

    父亲老了,老得让我心碎。我也在悄然老去,老的是岁月,还有一颗不再青春不再幻想不会再爱的心。

    临出发前,我没有同西瓜告别。

    西瓜永远不知道,他只能活在我的过去,而我千方百计想同过去告别。

    唐恋帮我订好了飞往西安的机票,并告诉我她会来机场接我。

    一下飞机,我四处张望寻找唐恋,没想到看到的是宁易水。

    他近在咫尺,我们却如隔天涯。

    他想给我一个拥抱,手停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我主动拥抱了他,虽然这个拥抱再也没有往日的温度。

    宁易水伏在我耳边轻声道:“素素,对不起,我不能给你幸福。我知道你从前的经历是你解不开的结,可是这道坎你一定要迈过去,否则你很难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素素,我同陈宇飞长谈了一次,他是世界上除你父亲之外最爱你的男人,请原谅我的爱没有他多。我告诉了他你从前在茶楼的事……”

    “你怎么能这样?”我生气地说。

    “素素,无论你怪我也好,恨我也好,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否则这道坎你永远也无法逾越。我问他:我可以接受林素素的过去,可是你能吗?他当时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看得出来他很痛苦。”

    “后来呢?”

    “后来的答案,需要你这个女主角来揭晓了。去吧,勇敢地寻找你的幸福吧。”

    宁易水走了,他即将去法国同前妻和女儿团聚。

    宁,祝我们幸福,狠狠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