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星坠落8
8
伏羲城的历史可谓久远。
2029年，第一次碳铁之战以铁族的惨败告终后，如何处理造成一半多碳族非正常死亡的铁族，成为碳族当时最为重要的政治话题。时任地球同盟秘书长的靳灿，力排众议，支持了铁族去火星居住的方案。铁族由此分化为三部分：继续留在地球的自由铁，飞往火星的文明铁，还有第三部分——原铁。
原铁选择继续维持“铁族之父”钟扬为他们设置的生活，属于铁族的原教旨主义者。他们在地球和太阳的第二拉格朗日点上，建造了三座巨型太空城，彼此相距3 000千米，在一个圆形轨道上，围绕共同的质心旋转。这三座巨型太空城分别以“伏羲”“燧人”“女娲”之名命名。原铁同时保持与碳铁和其他铁族的距离，期望能够在碳族和铁族现有的道路之外，找到第三条道路。
正因为这种追求，在2077年第二次碳铁之战全面爆发的时候，原铁选择了冷眼旁观。当时，太空军总司令的独生女儿萧菁代表行将分崩离析的地球同盟，向原铁寻求帮助，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而求助与拒绝的地点，就是伏羲城。萧菁详细讲过当时的情况，最后评价说：“指望铁族来拯救碳族，那只能证明碳族已经绝望到了何种程度。”
事实上，现在的情况，比当时的情况更加绝望百倍千倍。拯救来拯救去，地球却拯救没了！一种奇特而巨大的荒谬感在方于西心中升起。那是……他神色黯然，那重复过千万次的话语在他脑海再一次盘旋……我的错，我承认。要是能早一点儿发现乌胡鲁的阴谋，要是早一点儿意识到克莱门汀才是最可怕的，要是早一点儿辨别出何子华在撒谎，要是进入拉尼亚凯亚的时候我带了一把枪，在很远的地方就杀死克莱门汀……然而，一切都晚了。巨壁系统的启动密码，还是我从薇尔达·沃米的脑子里挖掘出来的。当时我怎么会同意做这件事情呢？我怎么就没有意识到这其中隐藏的巨大危险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在见识了地球落后的科技后，下意识里觉得重生教不可能把巨壁系统建造出来，却忘记了20亿重生教信徒汇聚在一起会创造出怎样的奇迹，涌现出怎样的力量？我又蠢又坏，蠢到不可救药，坏到无以复加！是我，我毁灭了地球，还有地球上所有的生灵！
方于西强行按捺住内心千万条黑蛇的奔涌，把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件事情上。按照瓦利的说法，伏羲城似乎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他对此却一无所知。“刚才您提到了大屠杀，到底是谁被屠杀了，又是谁下的手？”
“我，我下的手。我摁下的引爆器。是我，我杀死了他们。”
“他们是谁？原铁吗？”
“钢铁狼人，一百万钢铁狼人，全死了。你知道吗？惨不忍睹，100万钢铁狼人，全死了。你能想象那幅画面吗？你不能，因为你没有见过，没有听过。”
100万钢铁狼人，全死了？他是卢文钊和萧菁用活金属细胞制造的，源代码一半来自铁族，一半来自碳族。他像铁族一样出生，又像碳族一样长大。他的使命与碳铁盟的目标是高度一致的，那就是实现碳铁两族的共存。现在，瓦利告诉他，死了100万钢铁狼人！那种感觉，就像盘古大神自昏昏沉沉之中醒来，眼见世界一片混沌，耳听世界一片静寂，便伸手去抓斧头，想要开天辟地，却抓了一个空……“杀死100万钢铁狼人，您用的是什么武器？”他嘴里冒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智障。”瓦利说。
“什么？”
“人工愚蠢。”
这是哪门子武器？“一种威力巨大的炸弹吗？”
“不，不，不。”瓦利努力回忆着，“好奇怪，好、好奇怪，我、我、我不记得了。不记得那武器到底是什么。我忘了。”
方于西闪电般握住他的手，想要挖掘他的意识，却只瞥见一片混乱，仿佛幽深的黑色大海，堆满能想到的所有垃圾，无数小蛇似的白色闪电在其间明明灭灭。他的挖掘，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黑色的大海翻滚着、咆哮着、肿胀着，宛如无数不可名状的噩梦一般的怪兽，淹没了他，吞噬了他，驱逐了他……
瓦利抽走了他的手，大海与怪兽的幻象消失了。
方于西意识到，刚才感受到的海上风暴，实际上是瓦利的潜意识在察觉到危险时的自我保护机制。他之前挖掘别人脑子的时候，不是没有遇到过，但像瓦利这种猛烈、强悍而疯狂的攻击，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不是大脑天生就有的，也不是瓦利疯疯癫癫造成的，而是后天植入潜意识的军用顶级大脑防御程序，能有效保护大脑不被挖掘、攻击和控制。
瓦利到底是谁？是谁动用红犼军团来抓捕他？他又到底干过些什么？无数问题在方于西脑海里盘旋，最后问出口的却是：“追击塞德娜号是什么时候离开火星的？标准时间。”
“2121年。”
“你们花了多少时间飞到了奥尔特云？”
“我们在茫茫宇宙中，孤零零地飞啊飞，飞了75年。”
“可现在是标准时间2126年，不是2196年，更不是2271年！”方于西斟酌着字词，眼睛陡然一亮，“你们穿越时空，从未来回到了现在吗？”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个心理医生，理论物理学是尼比鲁的专业，然而，他被我们吃掉了，吃掉了。”瓦利又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旋涡里，嘴里嘟嘟囔囔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阿勒克托吃了，周绍辉也吃了。我，我也吃了吗？你告诉我，告诉我，我没有吃。”
瓦利现在的状态不像是真的疯癫，更像是一种保护机制。只要方于西问及重要的问题，他就会疯癫，从而成功地回避了诘问，守住了他最核心的秘密。这是他的本意，还是他脑子里植入的防御程序在起作用？“是谁命令你去伏羲城的？”方于西又问。
“还能有谁？”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一个声音：“瓦利阁下。”
不是一个，而是十几个，响成一片：“瓦利阁下，瓦利阁下，瓦利阁下！”
这声音是外边那些红犼战士留下的机器身体发出的，是红犼军团的内部通信装置。
植物园的一角，一块光屏自动打开，出现一个身影。“瓦利阁下，我知道您听得到。”这画面也出现在朱诺城的每一块光屏上。“我是红犼军团司令申胥。不得不承认，在藏猫猫这件事上，您比我们有天赋。而且，你聘请的保镖战斗力超出我们的想象。然而时间紧迫，我们不想陪您老继续玩了。”
“他想干什么？”瓦利咂咂嘴，自言自语道。
“正如您所看到的，红犼军团已经占领了朱诺城的发动机控制室。”申胥司令继续说，“众所周知，朱诺城之所以没有被木星的引力俘获，全靠这几个大推力发动机。如果您不从藏身之处出来，向我们投降，我们将调整朱诺城的飞行方向，使它连同它上面的10万居民，也包括我们，撞向木星。”
他摆了一个手势，指向镜头。拇指与尾指卷曲着，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挺得笔直，并略略分开，看上去像某个图案。“瓦利阁下，您知道，为了实现那个伟大目标，同归于尽这种事情我们做得出来。您老知道，每一个红犼战士都死过很多次了。而且，红犼军团向来有言出必行的美誉。”他说，“现在姿态发动机已经启动，您有10分钟的时间作出选择。”
话音刚落，朱诺城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转起来。这个承载着10万居民的庞然大物有着圆滚滚的身子。它的好几个地方喷吐着淡蓝色的火焰，在木星轨道上翻滚了小半圈。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舷窗外的星空一寸寸移动，出现极为陌生与怪异的场景，惊呼不已。
“还有，”申胥司令继续说，“各位朱诺城的朋友，瓦利此刻正在第45层8号街区的植物园里。他要是不肯出来，为了保住你们的小命，你们完全可以把他从乌龟壳里拖出来，交给我们。红犼军团保证你们的安全。”
伏羲城的历史可谓久远。
2029年，第一次碳铁之战以铁族的惨败告终后，如何处理造成一半多碳族非正常死亡的铁族，成为碳族当时最为重要的政治话题。时任地球同盟秘书长的靳灿，力排众议，支持了铁族去火星居住的方案。铁族由此分化为三部分：继续留在地球的自由铁，飞往火星的文明铁，还有第三部分——原铁。
原铁选择继续维持“铁族之父”钟扬为他们设置的生活，属于铁族的原教旨主义者。他们在地球和太阳的第二拉格朗日点上，建造了三座巨型太空城，彼此相距3 000千米，在一个圆形轨道上，围绕共同的质心旋转。这三座巨型太空城分别以“伏羲”“燧人”“女娲”之名命名。原铁同时保持与碳铁和其他铁族的距离，期望能够在碳族和铁族现有的道路之外，找到第三条道路。
正因为这种追求，在2077年第二次碳铁之战全面爆发的时候，原铁选择了冷眼旁观。当时，太空军总司令的独生女儿萧菁代表行将分崩离析的地球同盟，向原铁寻求帮助，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而求助与拒绝的地点，就是伏羲城。萧菁详细讲过当时的情况，最后评价说：“指望铁族来拯救碳族，那只能证明碳族已经绝望到了何种程度。”
事实上，现在的情况，比当时的情况更加绝望百倍千倍。拯救来拯救去，地球却拯救没了！一种奇特而巨大的荒谬感在方于西心中升起。那是……他神色黯然，那重复过千万次的话语在他脑海再一次盘旋……我的错，我承认。要是能早一点儿发现乌胡鲁的阴谋，要是早一点儿意识到克莱门汀才是最可怕的，要是早一点儿辨别出何子华在撒谎，要是进入拉尼亚凯亚的时候我带了一把枪，在很远的地方就杀死克莱门汀……然而，一切都晚了。巨壁系统的启动密码，还是我从薇尔达·沃米的脑子里挖掘出来的。当时我怎么会同意做这件事情呢？我怎么就没有意识到这其中隐藏的巨大危险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在见识了地球落后的科技后，下意识里觉得重生教不可能把巨壁系统建造出来，却忘记了20亿重生教信徒汇聚在一起会创造出怎样的奇迹，涌现出怎样的力量？我又蠢又坏，蠢到不可救药，坏到无以复加！是我，我毁灭了地球，还有地球上所有的生灵！
方于西强行按捺住内心千万条黑蛇的奔涌，把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件事情上。按照瓦利的说法，伏羲城似乎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他对此却一无所知。“刚才您提到了大屠杀，到底是谁被屠杀了，又是谁下的手？”
“我，我下的手。我摁下的引爆器。是我，我杀死了他们。”
“他们是谁？原铁吗？”
“钢铁狼人，一百万钢铁狼人，全死了。你知道吗？惨不忍睹，100万钢铁狼人，全死了。你能想象那幅画面吗？你不能，因为你没有见过，没有听过。”
100万钢铁狼人，全死了？他是卢文钊和萧菁用活金属细胞制造的，源代码一半来自铁族，一半来自碳族。他像铁族一样出生，又像碳族一样长大。他的使命与碳铁盟的目标是高度一致的，那就是实现碳铁两族的共存。现在，瓦利告诉他，死了100万钢铁狼人！那种感觉，就像盘古大神自昏昏沉沉之中醒来，眼见世界一片混沌，耳听世界一片静寂，便伸手去抓斧头，想要开天辟地，却抓了一个空……“杀死100万钢铁狼人，您用的是什么武器？”他嘴里冒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智障。”瓦利说。
“什么？”
“人工愚蠢。”
这是哪门子武器？“一种威力巨大的炸弹吗？”
“不，不，不。”瓦利努力回忆着，“好奇怪，好、好奇怪，我、我、我不记得了。不记得那武器到底是什么。我忘了。”
方于西闪电般握住他的手，想要挖掘他的意识，却只瞥见一片混乱，仿佛幽深的黑色大海，堆满能想到的所有垃圾，无数小蛇似的白色闪电在其间明明灭灭。他的挖掘，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黑色的大海翻滚着、咆哮着、肿胀着，宛如无数不可名状的噩梦一般的怪兽，淹没了他，吞噬了他，驱逐了他……
瓦利抽走了他的手，大海与怪兽的幻象消失了。
方于西意识到，刚才感受到的海上风暴，实际上是瓦利的潜意识在察觉到危险时的自我保护机制。他之前挖掘别人脑子的时候，不是没有遇到过，但像瓦利这种猛烈、强悍而疯狂的攻击，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不是大脑天生就有的，也不是瓦利疯疯癫癫造成的，而是后天植入潜意识的军用顶级大脑防御程序，能有效保护大脑不被挖掘、攻击和控制。
瓦利到底是谁？是谁动用红犼军团来抓捕他？他又到底干过些什么？无数问题在方于西脑海里盘旋，最后问出口的却是：“追击塞德娜号是什么时候离开火星的？标准时间。”
“2121年。”
“你们花了多少时间飞到了奥尔特云？”
“我们在茫茫宇宙中，孤零零地飞啊飞，飞了75年。”
“可现在是标准时间2126年，不是2196年，更不是2271年！”方于西斟酌着字词，眼睛陡然一亮，“你们穿越时空，从未来回到了现在吗？”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个心理医生，理论物理学是尼比鲁的专业，然而，他被我们吃掉了，吃掉了。”瓦利又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旋涡里，嘴里嘟嘟囔囔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阿勒克托吃了，周绍辉也吃了。我，我也吃了吗？你告诉我，告诉我，我没有吃。”
瓦利现在的状态不像是真的疯癫，更像是一种保护机制。只要方于西问及重要的问题，他就会疯癫，从而成功地回避了诘问，守住了他最核心的秘密。这是他的本意，还是他脑子里植入的防御程序在起作用？“是谁命令你去伏羲城的？”方于西又问。
“还能有谁？”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一个声音：“瓦利阁下。”
不是一个，而是十几个，响成一片：“瓦利阁下，瓦利阁下，瓦利阁下！”
这声音是外边那些红犼战士留下的机器身体发出的，是红犼军团的内部通信装置。
植物园的一角，一块光屏自动打开，出现一个身影。“瓦利阁下，我知道您听得到。”这画面也出现在朱诺城的每一块光屏上。“我是红犼军团司令申胥。不得不承认，在藏猫猫这件事上，您比我们有天赋。而且，你聘请的保镖战斗力超出我们的想象。然而时间紧迫，我们不想陪您老继续玩了。”
“他想干什么？”瓦利咂咂嘴，自言自语道。
“正如您所看到的，红犼军团已经占领了朱诺城的发动机控制室。”申胥司令继续说，“众所周知，朱诺城之所以没有被木星的引力俘获，全靠这几个大推力发动机。如果您不从藏身之处出来，向我们投降，我们将调整朱诺城的飞行方向，使它连同它上面的10万居民，也包括我们，撞向木星。”
他摆了一个手势，指向镜头。拇指与尾指卷曲着，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挺得笔直，并略略分开，看上去像某个图案。“瓦利阁下，您知道，为了实现那个伟大目标，同归于尽这种事情我们做得出来。您老知道，每一个红犼战士都死过很多次了。而且，红犼军团向来有言出必行的美誉。”他说，“现在姿态发动机已经启动，您有10分钟的时间作出选择。”
话音刚落，朱诺城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转起来。这个承载着10万居民的庞然大物有着圆滚滚的身子。它的好几个地方喷吐着淡蓝色的火焰，在木星轨道上翻滚了小半圈。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舷窗外的星空一寸寸移动，出现极为陌生与怪异的场景，惊呼不已。
“还有，”申胥司令继续说，“各位朱诺城的朋友，瓦利此刻正在第45层8号街区的植物园里。他要是不肯出来，为了保住你们的小命，你们完全可以把他从乌龟壳里拖出来，交给我们。红犼军团保证你们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