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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要不要打招呼?
将世界的范围缩小到容市,每时每刻上演的相遇和离别不计其数,或许在医院,或许在游乐园,或许在马路边,或许在候机厅。
还或许在某个不算宽阔的电梯里。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关系能从陌生人发展到什么地步,第一要看相遇次数,第二要看相交意愿。
譬如擦肩而过也可以成为知己好友,邻居见面也可能抬头不识。
当你和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偶遇三次,第三次的时候,你还记得对方,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正式认识一下?

夏若背贴着电梯墙壁,握在遮阳伞上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伞面上的热度还没降下来,烫得她手心痒。
现在是八月,太阳每天都有无穷的热情普照大地,把空气晒得像蒸笼,密不透风,灼热滚烫,一团一团捂住人的皮肤,直到把人体内的水分榨成汗逼出来,闷干了又重来,循环往复,像个恶作剧的小孩。
和四月、六月的天气都很不一样。
可是她又遇见了方知有。

夏若想起那包已经被她在一个多月前一点不节约挥霍一空的纸,忽然有点心虚。
随即又理直气壮地安慰自己,心虚什么,那纸他都送给她了,送她了就是她的,随她怎么用。
但是又回到那个问题,要不要打招呼?

在夏若做出决定之前,方知有已经请周围人让一让,走出了电梯。
十七楼,夏若知道,是一个辅导机构。
方知有是来做暑假兼职吧。她以前也做过。
他和朋友们这么快就旅游回来了?
高考成绩也出了,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会去别的城市吗?
国内最好的大学是A大,在哪里来着?合市,还是海市?

“叮。”
夏若余光瞥见红色数字,心一跳,赶紧迈出电梯,胡思乱想差点错过楼层。她在二十层,和十七楼辅导语数外不一样,这层和楼上两层都是少儿兴趣班,有书法、绘画和乐器。
电梯门合上,夏若在原地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将手里的遮阳伞叠好,收进挎包里,再抬头时就和前几天一样,神色安然地走向左边的书法班。

“秦老师。”
夏若走进教室,不好意思地跟已经到达教室的秦衫打招呼。

“小夏来了。”秦杉眯眼笑起来,手里依然稳稳运笔。

秦衫以前是某个大学的书法教授,退休之后受朋友邀请,寒暑假来带一些书法班,主教软笔。
夏若是三年前认识秦衫。那年她高一,考砸了某个重要的模拟考试,第二天去公园散心,然后就看见搭了张桌子站在绿色树冠的阴影中写字的秦衫,周围围了一些人,夏若无所事事又好奇走过去。

其他人大概是觉得沉闷无趣,久一点的看半小时,短一点的三五分钟,来来往往,只有夏若一直站在旁边。她没看秦衫,她在看字,看白纸,看毛笔尖,看黑色的墨水流淌无声。

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总之后来秦衫问她:“小姑娘,你很感兴趣啊,要不要来试试?”

直到那一刻之前,夏若都感觉自己没有听到其他任何声音,仿佛偌大空间里只有她自己,静谧,安宁,没有干扰,没有烦恼,除了鼻间真实的纸张味和墨水味,什么都不见了。
什么都不必再有。
只要那些笔画慢慢落下去,世界就能只剩她一个人。

公园旁边有一大片湖,湖风吹过头顶沙沙作响的叶片,也吹过夏若似乎许久不曾感受过外界一动一静的心,催着她说:“好,谢谢。”

夏若从来没写过毛笔字,所以怎么可能第一次就写得好,她又不是天才。
但她那天收获了几张黑溜溜的狗爬字,还有一位老师、一个朋友。

一开始夏若经常去公园找秦杉,秦衫会教她写字,给她布置“作业”,之后他们越来越熟,夏若偶尔会去秦杉家里,秦杉也会请夏若帮他一些小忙。
书法班助手这件事就是秦杉邀请她来的。算上这次,夏若已经是第二次当秦杉的助手,隔天来,固定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每天八十块。夏若原本不打算要工资,但秦衫说:“那不行,这是机构发的,你不拿我就得从自己工资里发给你了,小夏你忍心让老头我下个月没钱买零食吗?”
认识久了,夏若越来越觉得,比起书法家,秦衫更像一个顽皮的老爷爷。
她也悄悄地将秦衫当做她的爷爷。

“老师您今天来早了?”夏若看了看表,九点,是她一向到的时间没错,但秦杉来早了半小时。

秦衫“哼”一声,似乎很不满,嘴角却没掉下去:“早上子溪送我来的,就来早了。快来看看我今天这字怎么样。”

夏若恍然大悟。杨子溪,秦衫的外孙,S大法学研二,作息极其苛刻规律,六点半起,十一点睡,雷打不动。而且因为他从小就跟着秦杉学书法,现在大了也经常会到秦衫家住,找秦衫一起写字静心。
可这就苦了秦衫,本来老伴没了后生活就不比以前幸福祥和,外孙一来,作息规律和饮食习惯统统被管束,薯片没收,手机少看,早起还要跑步,活像七老八十又多了对爹妈,以至于他没少跟夏若诉苦。

夏若也见过杨子溪几面,对方谈吐温雅,行事得体,模样和衣品都好,从外表实在看不出来会有秦衫描述中那么幼稚霸道,反而给人一种安心可靠的感觉,和方知有那种尚显年轻的沉稳不同,而是……
夏若眼皮一跳,她怎么又想到方知有。

夏若默默深吸一口气,把脑海里那个沉静的身影赶出去,快步走到秦衫身边看桌上新写的字。秦衫每天讲课前都会自己先写一幅字,可能只有一个字,也可能有几句话。
今天是一个字,“虹”。
夏若还没恢复正常的心跳又逐渐加快了步伐。

“您写得很好,”夏若诚实道,秦衫功力深厚,即便不专心写,也很难会写得难看,何况对待字,秦衫从来不会不专心。顿了顿,夏若又道:“这张……能送给我吗?”

秦衫疑惑笑道:“怎么?今天好像很高兴,遇见好事了?你还是第一次开口跟我要东西呢。”他猜,“喜欢彩虹?”

夏若语结,说不出原因。

她应该是不喜欢彩虹的。

但自从第一次遇见方知有,她一看见彩虹,或者和彩虹有关的事物,就会把它和方知有联系在一起,仿佛——
彩虹就是那么美好的东西。
就应该和美好的方知有密不可分。

夏若手指停在字迹旁的空白处,最终对秦衫笑了笑,说:“嗯。有点。”

听见夏若承认,秦衫似乎有点惊讶,盯着夏若看了会儿,然后搁下笔,大方又欣慰地道:“既然这样,下课后你带走就是了。”

夏若跟秦衫道谢。

秦衫呵呵笑,眨眼暗示:“只是口头感谢?”
夏若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犹豫一瞬还是坚守原则:“……下次您偷吃薯片我还是会告诉学长。”
“……”秦杉清了清嗓子,小声抱怨,“小夏你究竟是哪边的?”
夏若装作没听见,转身去跟来上课的小朋友打招呼、收作业了,顺便也没忘拿走那张已经属于她的新鲜墨宝。

*

十点钟,书法课照常开始。一次课两小时,中间休息十分钟。

上午的课结束后,因为下午还有,而且机构统一包教职员工的午饭,所以夏若中午一般不回家,也不下楼另外觅食,省钱省事。

今天的盒饭是酸辣藕丁,竹笋肉片,紫菜汤和白米饭。
夏若不挑食,撕开一次性筷子就开动。

同屋的是一些在这里任职或兼职的同龄男女,秦衫和其他老师在另一间屋。夏若没有熟悉的人可以边吃边聊,耳边听着那些小声但热闹的八卦内容,一如既往地很快解决午饭,离开了午休室。
夏若扔掉垃圾,去了趟去洗手间,回来后先走到楼层窗口静静站了几分钟,之后才回书法教室。

她在教室里也有自己的位子,挎包放在桌子抽屉里,那张向秦衫要来的字平铺在桌面上,顶端用纸镇压住了。
硕大的“虹”字笔锋遒劲,远看端正圆满,近看线条流畅,收笔露锋,肆意透出一股自然随性。

夏若很熟悉秦衫的字,家里也有许多以前秦衫送她的字句。初学时,她除了临摹基础的篆书和隶书,还曾偷偷模仿秦衫的字,被秦衫知道后,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之后过了差不多半年时间,她自己明白了。

“没错,和水平高低无关。”秦衫一张张看她模仿的作品,笑容和蔼,“那是我的字,不是你的,所以你再怎么写,也写不出来。”

反而会像这样,不伦不类,方正有余,却别扭奇怪。夏若有些羞愧:“对不起,老师。”

“不用道歉,”秦衫将纸整齐叠好,递还给夏若,难得像一位真正的成年人,语重心长道,“小夏,不要着急,你现在还在初学阶段,慢慢来,也不要因为觉得别人好就去模仿别人。写字,一定要写你自己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