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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对,我们是朋友。”
    鬼屋的正式名称叫惊心动魄迷宫之屋,不愧是热门项目之一,一幢阴森灰暗的两层建筑外S型队伍排了近百人。

    “看来有得等,”队伍挤不方便打伞,蒋颐雯用手挡在眼帘上方说,“怎么办,排队?还是先吃午饭?”

    唐西手掌更大,两只手连起来形成一小片宽檐,帮蒋颐雯遮住一部分太阳:“我都行。”

    “我也都行。”夏若附和。

    “暂时不饿,”方知有收了伞叠好放回包里,又拿出两顶帽子,递给夏若一顶,又问蒋颐雯戴吗。      

    蒋颐雯拉了拉罩在她脑门上方的男朋友的手指,婉拒:“谢谢。”

    方知有就不强求,转手戴在了自己头上,同时说:“那就等?”

    唐西见状不满地“喂”了两声:“差别对待了啊,怎么不问我?”

    方知有眼神扫过唐西全身,说:“你没必要。”

    唐西:“……”黑皮怎么了,黑皮也需要防晒的!

    “你等着,冬天我一定白回来!”唐西咬牙切齿,“你明年军训肯定也晒得跟我一样黑、不,比我还黑!”

    方知有视线已经转向夏若:“怎么样,帽子大小合适吗?”

    唐西:“……”被无视了!

    伤心欲绝的高个小朋友揽着女朋友背过身贴脸求安慰。

    夏若忍不住轻笑了下,而后回答方知有:“合适的。”

    “这也是你妈妈让你带的?”她调侃道。

    “对,”方知有直接套用了母亲的说辞,“有备无患。”

    因为这顶帽子,夏若现在需要稍微抬头才能完整地看见方知有的脸,方知有也才能对上她的眼睛,反之同理,如果她稍微低一点头就看不见方知有的表情,方知有也看不见她的。

    她将头略略往下垂一点弧度,说:“谢谢。”

    “舒服就好。”方知有没说不客气或不用谢。

    夏若又后悔了,她忘了通常看不见的时候耳朵会更灵敏——方知有语气里的愉悦和庆幸明目张胆刮入她耳蜗,像棉花又像小弯钩地刺激她耳膜,只几秒,但后劲十足。

    心脏频率全乱了。

    夏若想安静十分钟,让她缓缓,全神贯注地缓缓,至少等胸口的动静平息一半再继续跟方知有聊天,可惜她感觉才眨了十几下眼,方知有声音又稳稳传入耳中。

    “你不怕鬼?”

    怕鬼不分性别,很多男生女生都怕,方知有担心夏若逞强,但一路走过来他细心观察,发现夏若好像的确不勉强也不紧张。

    果然夏若低声答:“嗯。”

    鬼有什么可怕,都是虚假的,不信便没有。可怕的是人,真实存在,不可捉摸,由不得你信或不信。

    夏若心里躁动的余震片刻间销声匿迹,帽檐下的热度仿佛也随着情绪一同下坠。

    “那怕黑吗?”方知有又问。

    “……有一点。”夏若身体一僵,深吸口气,试图慢慢放松绷紧的肌肉扯一个笑,“不严重。”又说,“放心,肯定不拖你们后腿。”

    团队活动,最忌有人步调不一致,自作主张懦弱无能影响整体进度。夏若想她早已不用开灯睡觉,而且进去后也不是独自一人,还有方知有、蒋颐雯和唐西,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太黑的地方咬咬牙一闭眼就忍过去了。

    “不会。”方知有却皱了皱眉,“真的要去?我们可以在外面等,或者先去餐厅找位置。”

    夏若连忙摆手:“不用,我可以,不是很怕。而且你们不是都想玩吗,大家一起进去,人多壮胆。”

    方知有瞅了前面黏着蒋颐雯的无骨男人一眼,矮下腰说:“唐西怕鬼也怕黑。”

    夏若:“……”

    夏若不由自主朝前面的高大身影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惊道:“那、那他为什么要来玩这个?”

    方知有淡淡道:“蒋颐雯喜欢这种,越吓人越好。”

    还有个原因他没说,蒋颐雯喜欢看唐西出糗的怂包样儿,恶趣味。

    好一吨狗粮,夏若无言以对。

    不过……有点羡慕。

    一个人愿意为了另一个人尝试、接纳自己害怕的、讨厌的东西,本身就意味着爱、勇气和信任。

    况且唐西看起来也乐在其中。这是他们的小情趣——蒋颐雯知道唐西不会生气,唐西也知道蒋颐雯并不是想借此嘲讽他、逼他改变。

    “他们感情真好。”夏若靠近方知有小声道。

    “嗯,他们十岁就认识了,邻居,青梅竹马。”方知有简短地解释了下。

    夏若恍然大悟,又好奇道:“你呢?”

    方知有唇闭了闭,而后语调平缓道:“我小时候没什么朋友。”

    没有青梅竹马,没有欢喜冤家,也没有戏剧性的故事里处处想压对方一头的劲敌。    

    他是“别人家的孩子”,也是被别人家孤立的孩子。

    说“孤立”不太准确,毕竟方知有并不怨恨、讨厌曾经那些不带他玩的小朋友。

    小孩子都喜欢有共同爱好、能追逐打闹、能玩过家家的同龄伙伴,如果扮奥特曼,却有人始终分不清这是赛文还是佐菲,那自然而然就不乐意再带着这么一个降低大家游戏乐趣的碍事鬼。这并非出于恶意,所以也没什么可耿耿于怀。

    后来方知有逐渐学会了区分,沉静安定的性格也已初具形状,他喜欢看书、弹钢琴、帮父母打理花草,其他同龄男孩大多却喜欢篮球、游戏、在小区院子里大呼小叫追逐跑叫,玩不到一起,索性就不玩。

    他清清静静读书、升学,直到高中,认识唐西和蒋颐雯,才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好朋友”三个字背后的意义。

    所以方知有又补充:“现在有了。”

    虽然不多,但十分足够。

    而且最近还认识了夏若。

    但其实方知有还没能清晰地定义他和夏若的关系。

    他们好像被框在一个名叫朋友的模具里,做朋友会做的事,常常聊天、互赠礼物、相约出游,可方知有却犹豫不决,迟迟无法将夏若放进心里划定属于朋友的范围。

    朋友之间是不会这样的——用太过柔和的眼神凝视对方,用时时刻刻似乎经过千万斟酌、又似乎未经思考自然流露的语气安抚,将一些很难界定的情绪浅显直白地向对方展露。

    譬如此刻。

    “那就好。”夏若脸上是一种脆弱,比伤心难过浓重,又比焦急和担忧轻一分,声音温和,调子平稳,速度却略急,将浪潮翻涌剩下的闷闷余波暴露无遗,“我现在也没有。”

    小学或许有,但后来初中转学,离开原本的城市来到这里,从前的记忆像一块块拼图被剥离,一切都淡忘,面目模糊。刚来时人生地不熟,怯懦寡言,成绩也不起眼,偶尔能和周围桌子的同学聊天,但远远算不上要好。

    上高中后,她自认为比初中开朗许多,听到最多的评价就是“你人真好”,然而三年过去,依然没有人和她亲昵密切。大学更甚。

    夏若心里明白为什么,经过那些经验教训,现在她几乎已经知情识趣、自暴自弃地放弃了这件事。情谊不可强求,天经地义。

    方知有是意外。

    在他之后,喜悦、惊异、忧虑、疑惑、迷茫和期待接踵而至,有时凶猛强烈,有时浸入无声,血液喧嚣或宁静都与之有关,奇妙非凡。

    夏若之前没想过,这一刻陡然冒出一个问号——她和方知有是朋友吗?

    面对朋友都会像她这样,心绪起伏不定,身体和灵魂都像初次看见世界一样鲜活?

    那她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是说认识你之前……”夏若一面担心一面苦思冥想要找一套合理的说辞,忽然看见方知有在看她,她一顿,方知有就顺势插话:“我们算朋友吗?”

    这个问法有点奇怪,一般不是该问“难道我们不是朋友”?

    方知有语气迟疑,夏若也无端心慌起来:“你……你觉得呢?”

    话音一落,就见方知有眉头拢起,手拉了拉帽檐,嘴唇微闭,似乎在肯定和否定中徘徊不定。

    最终,他说:“是。”

    声音飘忽,好像自己也不相信,但又别无他法,于是含糊而过。

    夏若一笑,轻声重复:“对,我们是朋友。”

    方知有喉间囫囵滚过一声音节,没再张口,沉着眼若有所思。

    话题就此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