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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有没有提示?”
那晚由夏芳做菜,三人在家里吃了一顿热腾腾的家常味。

    方知有夏若周日还有兼职,没有多留,吃过饭,帮忙洗了碗,又陪夏芳在楼下散了会儿步,两人就告别夏芳,乘地铁回校。

    晚高峰差不多过了,一上去就找到空位。

    方知有余光瞥夏若,夏若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眼睫半垂,神色看不清。像是故意要人看不清。

    他不打算强求夏若,但今天情绪大起大落好几回,如果一直低落下去钻进牛角尖,对精神和身体都谈不上有益。

    过了一站,他借有人在旁边坐下的机会更挨近夏若一些,手臂几乎贴在一起,问:“我想和你一起过生日,可以吗?”

    夏若从围巾里猝然抬起一点,露出微张的嘴唇,明显没反应过来。方知有不着急,过了几秒,夏若才把脑子转过弯,想明白方知有说的不是他的生日而是她的生日。

    还有三周才到。

    “怎么样?允许吗?”方知有又问。

    “我会准备很好的生日礼物。”

    “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方知有语速不快,字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成功让夏若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那天好像是周五。”嗫嚅几次,夏若道。

    “嗯,所以我们一起吃晚饭,吃蛋糕,我给你唱生日歌,你许愿、吹蜡烛,然后我送你礼物,你当场拆掉。”方知有把流程都计划好了。

    每个环节衔接自然恰当,紧密相连,听不出任何问题。

    夏若没有再回答方知有的第一个问题,因为方知有根本也没给她“不可以”的选项,她抿着唇动一下,问:“你要送我什么生日礼物?”

    “你想要什么?”方知有反问。

    “我……”夏若顿了顿,把头靠到方知有外套上,“没什么想要的。”

    方知有头偏一点凑过去,两颗脑袋抵着脑袋,他说:“那我可以随意发挥?”

    夏若看着手被一寸寸捏过去、盖住,皮肉相触的感觉有些温暖,她点点头:“嗯,什么都可以。”

    方知有握紧手笑了笑。

    地铁不知不觉到站。

    走出去,夜幕高挂,星稀月明。

    然而要拐角时,夏若忽然在一盏路灯下停住了。

    方知有和她牵着手,于是也同一时间停下。

    他垂头去看,夏若的睫毛像把小扇,遮挡了外来窥视,随着主人的一呼一吸微微颤动。

    她在挣扎。

    方知有似乎有叹气,无奈又不忍,侧一点身,正对夏若,屈膝蹲低一些,终于一清二楚地和夏若对视,那双眼怯怯的,却没有继续逃避。

    “若若,你听到多少?”他问。

    夏若咬住唇,始终不抬头,“从……你说你不会和我分手开始。”

    她听到那一句有多高兴,听到接下来的事就有多惊讶。

    “知有,我,我只是……”夏若兀自摇起头,又蓦然消沉似的僵住,“我不知道该不该高兴……我有点高兴,但又觉得没什么好高兴的。”

    那些事实对她而言固然震惊,推翻她一直以来坚信的一部分认知,但好像……也都无足挂齿,那个男人被坑了又如何,是他先无情,怎么能怪别人不义。

    时间、感情、法律,种种因素,桩桩件件搅缠在一起,对错已经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只有结果。何况就算真要论错,也绝对是那个男人实实在在不可饶恕地错得最多。

    而夏芳……

    妈妈不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失去第二个孩子,不是毫无准备地承受第二次丧子之痛,而且一举功成,永远地逃离了那个可怖的世界,连带她也不用再受苦受怕,这是一件值得喜悦的事,足够她用数十年感到庆幸。

    但是,这也比夏若想象中辛苦得多。

    一个掺了误会的真相,和一个血淋淋的真相,她说不清究竟哪个更好,更希望哪个才是真的。

    夏若今天大约已经哭够了,此刻眼尾微红,眼珠隔着一片薄雾看方知有,却没有一滴晶莹的东西落出来,“我该不该……告诉妈妈?”

    她一直在想这个。

    她想安慰夏芳,却不想夏芳还要因此反过来安慰她。

    方知有直起腿,轻轻把夏若揽进怀里,让她不必一个人坚强地站着,手在她后背安抚地拍,隔了些时间,才道:“无论说与不说,你和阿姨之间都不会有变化。你们是母女,太为对方着想,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也听到了,阿姨并没有阻止我告诉你。”

    “不用顾虑,”方知有松开夏若一点,捧起她的脸,微笑地给予答复,“只要你想,就可以。”

    “……真的吗?”夏若凝望方知有的面容,以及瞥见他身后、头顶满天深邃宽容的无边无际,不由自主鼻子一酸。

    “真的。”方知有肯定。

    他唇在夏若头发上挨一下,像一个吻,“别勉强自己,顺其自然。”

    夏若觉得很神奇,明明不该有感觉,她却真切地感受到一股温暖沿着发丝滑入心里。她视线从天空回到底面,微闭上眼,用额头和脸颊蹭了蹭方知有,钝钝地发出一个笼统的音节。

    方知有暗舒口气,将人抱了抱,然后牵手,回学校。

    灯光拉长影子跟在身后。

    ·

    时间不会因为每个人有所困苦、有所留恋或悔恨就停下脚步,生活继续往前走。

    周日晚上方知有才再次在寝室见到陈文南,周六晚上他没回来,估计和那个叫唐末的女孩有关。

    方知有不好多打听,陈文南也不是多话的人,除了趁没有其他人时简单告诉方知有“那天的事不会大范围散播出去”外,别的一个字不提,方知有心里讶异,见陈文南笃定又沉默的样子,猜大概是用了些不能明说的手段,于是不再深究原因或过程,只再次道谢。

    之后两人在寝室相处不变,仿佛心照不宣,绝口不提那天发生的事、看见的人,为对方保守秘密。

    周三,陶艺馆老板通知坯体已经干了,可以来上色,夏若和方知有商量了下,回复老板周五下午晚点去。

    到了周五,夏若和方知有一结束课程就乘地铁往陶艺馆赶。

    两人几乎是双眼发亮地进店。

    老板见了都忍不住调侃:“不用这么急,老板我是单身,就算你们逾期不来我也不会帮你们上色,只会不停发消息催你们。”

    夏若和方知有讪讪地笑。

    老板拿着两人的编号卡去找,没一会儿就端着托盘出来。托盘上立着两个形态凝固的杯子,干干硬硬去除了水光亮泽,有种磨砂般的粗糙质感,却又神奇的光滑圆润,颜色朴素原始,土黄得有几分可爱。

    “陶瓷烧制出来的颜色和涂上去的有出入,涂错了再改也比较麻烦,所以你们上色要想清楚,下笔小心,这是色卡。”

    色卡就是一块块烧制好的彩色瓷片,三十几种颜色,缤纷满目。

    虽然上次走时两人就已经看见了对方杯子的大体形状,但隔了几天,这次来再瞟到,质地和上次大不一样,有种熟悉的新鲜感,所以夏若和方知有默默对看一眼,心领神会,同时扭头,依旧秉持着“你不看我我也不看你”的信义约定。

    直到将半成品交给老板重新编号以备烧制,双方才终于大胆放纵地仔细观察对方手中的物体。

    夏若做了一只高矮适中的杯子,从杯口到底面,侧看是一条直而不弯、凌厉的斜线,杯口却浅浅冒起两只风格迥异的耳朵,尖尖小小,两只耳朵下的把手更是一条毛茸茸的从宽到窄的尾巴。

    如此可爱,整体配色却出乎意料,又仿佛意料之中地选择了蓝绿渐变,像森林,也像海浪,层层叠叠从上方天空留白晕染开,沉静优雅,耳朵尖两点灰影,下头还藏着腮红,似乎装酷失败,温柔羞怯通通败露。

    夏若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成这样,这是“她”,还是“方知有”?她只是随着手用力或放松,形状就自然而然出现在了眼前。颜色也是,她觉得方知有和这几个颜色很配。

    而且……

    夏若眼神闪烁,强作平静,不做多余的动作吸引方知有注意,却又时不时暗暗瞟向身侧,似乎也矛盾地期待方知有能敏锐地发现端倪。

    ——她画了一圈彩虹在杯底。

    杯子里面,圆圆一圈,一喝水就会看见,躲也躲不开。像一个限定专属、只此一家的记号。

    她给他的记号。

    夏若为这个念头感到心热,敛下眼睫平了平心绪,重新抬眼时尽量把目光集中在方知有手里。

    那是一个没有把手的杯子,高度更加修长,口径比底部略大,比直筒型多了几丝纤细精致之感,然而杯壁却并没有相对地变薄,有一定厚度,但又不至沉闷粗莽,是一种适中而微妙的协调。

    整个杯身几乎不见装饰,只从顶部往下掉落两片细刀雕刻的花瓣,落到底面成了几朵懒懒散散形态各异的花,素雅洁净,娇美活泼。而颜色方面,大面积铺了浅浅桃粉,花朵略重,隐隐有黄色星点在花团间调皮眨眼。

    “像情侣杯。”

    方知有淡淡扫了个来回,总结道,尾音淡淡扬起,似乎十分满意现状。

    夏若笑他:“除了颜色哪里像了?”

    方知有面不改色:“哪里都像。”

    粉蓝最配,圆形和圆形最配,狗狗和花儿也最配。

    所以哪里都配。

    夏若大概能猜到方知有又在心里胡说八道了一堆强行攀扯,但她默然又纵容地笑笑,顿一会儿,仿佛原本就想法一致似的,赞同道:“嗯,我也觉得。”

    不论什么样,他们都最配。

    烧制需要等待十五天左右,依然是拿着编号卡来取,老板询问是否需要精包装,会在普通包装盒外面多一层包装纸和丝带,两人想了想,点头要,选好花色,多付了十块钱。

    回校的路上,方知有算时间:“大概在你生日前后能拿到。”

    是前还是后就说不准了。

    夏若也跟着算一遍,说“好像是”,然后有些疑惑、有些怀疑地盯着方知有:“……那个是我的生日礼物?”

    方知有呛了一声,失笑:“不是。”

    “那你要送我什么?”

    方知有神神秘秘:“生日那天你拆开就知道了。”

    夏若挽着他手臂晃一下:“有没有提示?”

    方知有摇头,不开口。

    夏若离他远一点,但没舍得松开手,说:“小气。”

    “只小气两周,很快了。”方知有摸她头,又把手拿到嘴边隔着手套贴了贴,笑容天衣无缝,回答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