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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送走赵贺,景翊又去别处做了些安排才回到房里,进屋的时候冷月已梳洗整齐,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红衣劲装,写好的验尸单和笔墨纸砚一起搁在桌子一边,她人就坐在桌子另一头吃早饭,手里端着的那碗白粥已见了底,桌上的盘子里还有一个囫囵个儿的馒头和零星的几点碎渣,三个小碟里各剩着些许酱菜。

    她吃得有滋有味,景翊却看得一愣。

     除非设宴,否则平日里府上的饭菜都是那几个厨子自己把握的,这么大半年吃下来,还从没见哪天的早饭清寡成这样。

    这是她自己点的吧……

    见景翊进门,冷月腾出一手往前推了推那只盛放馒头的盘子,“你还没吃吧,我给你留了个馒头,还剩了点小菜。”

    长这么大,他从没吃过别人剩下的东西,倒不是他穷讲究毛病多,只是从没有人在吃饭的时候想过给他剩些什么。

    景翊突然觉得这馒头配酱菜好像挺诱人的。

    好像归好像,昨天在牢里吃了一整天的火锅,晚上只喝了几杯酒,一壶茶,这会儿要是塞上几口干馒头,估计到不了玲珑瓷窑就要吐得翻江倒海了。

    “你吃,我不饿。”

    景翊含笑说着,伸手拿起摆在桌角的验尸单,一目十行地翻了一遍,字如其人,既规矩又粗糙,笔画起落之间尽是习武之人的刚劲。

     在大理寺待这半年,景翊已处理过不少人命案子,看过的验尸单却屈指可数,因为萧瑾瑜对人命案子中验尸这一项的要求极高,以至于他这样半路出家的就是想看也看不明白,还不如直接跟负责验尸的官差聊聊来得清楚,如今负责为这件案子验尸的官差都跟他拜过堂了,他就更没有看的必要了。

     景翊从袖中摸出赵贺方才拿来的那本礼单,抽出衬里的纸页,把这几页验尸单折了一折,仔细地填进了那张质地绝佳的大红壳子里。

     冷月看得一愣,“这是干什么?”

     景翊嘴角微勾,还没开口,已有两个家丁“呼哧呼哧”地抬着一口硕大的箱子进了门来。

     “爷……您看这个,这个大小成吗?”

     “可以。”景翊垂下纤尘不染的手指在箱子盖上轻叩了两下,“你们出去等会儿。”

     “是。”

     家丁们一拜而退,景翊搁下手里那份已换了内瓤的礼单,卷起袖子走到床边,蹲身下去拽出了那口装着焦尸的红木箱子。

     冷月眼瞅着这文弱书生俯身下去扒着箱子两边像是打算把箱子搬起来,赶忙抹了抹嘴站起来道:“刚说了你这手今天不能使劲儿的,往哪儿搬,我来。”

     景翊直起腰来苦笑摇头,“太沉了,我还是叫他们进来……”

     景翊话没说完,冷月已两步过去,气定神闲地张手把箱子抱了起来,又面不改色地问了一遍,“往哪儿搬?”

     景翊呆愣了片刻才默然一叹,这几个馒头还真不是白吃的……

     景翊伸手打开那口刚搬进屋来的大箱子,“放在这里面。”

     大箱子比装着焦尸的红木箱子正好大了一圈,套放进去刚好,冷月低身放好之后气息丝毫不乱,只不解地皱了下眉头,“你到底要干什么?”

     “给他找个合适的归宿。”景翊微微眯眼,有些狡黠地笑了一下,冷月还没从这个笑容中回过神来,景翊已扬声把候在外面的两个家丁唤了进来,“这箱东西连同这份礼单一块儿送到安王府去,要安王爷亲自看过礼单才能回来。”

     “是。”

     不等家丁们搬箱子走人,景翊又转头来对满脸茫然的冷月温和且客气地道:“夫人既然是从安王府出嫁的,这回门礼送到安王府去也是理所当然,将军府的礼等岳父大人班师回朝之后再登门补送,想必岳父大人也不会怪罪的。”

     回门礼……

     冷月完全可以想象得出萧瑾瑜看到这份礼单之后的脸色,这么缺德却又稳妥的法子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待家丁们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子里,冷月看着这个满脸大功告成的人,不禁问道:“你不怕安王爷活剥了你?”

     “这有什么好怕的。”景翊眉眼微弯,笑得温良无害,“该回门的是你不是我,写礼单的是你不是我,装箱子的也是你不是我,连安王爷点名负责勘验的人也是你不是我,安王爷怎么会剥我呢?”

     看着冷月倏然一黑的额头和微微抽动的嘴角,景翊突然觉得那只白瓷杯,那支湖州紫毫,以及那件丝绸长衫全都可以安息了。

     景翊风度翩翩地笑着,“你要是吃饱了,咱们就上路吧。”

     冷月使劲咬了一下后槽牙,“走。”

     来日方长。

     玲珑瓷窑在京郊的一处幽僻之所,冷月一路跟着景翊打马过去,日近中午的时候才在一片荒芜中看到一道显眼的高大院墙。

     院墙下的正门口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冷月直到在他面前翻身下马,才发现这张带笑的脸上竟长着一副与景翊有几分相似的眉眼。

     景翊一下马就对着这人含笑拱手,“表哥,冒昧来访,叨扰了。”

     景翊的表哥,玲珑瓷窑的老板,豫郡王府的三公子,冷月飞快地从脑海中扒拉出一个从来没与脸对上号的名字。

     萧允德。

     “自家人,表弟这么说就见外了……”萧允德笑着展开了攥在手里的折扇,露出一幅精致的花鸟扇面,一边以一种几乎扇不出风的力道在胸前缓缓摇着,一边用一种品赏瓷器般的眼神笑眯眯地看着站在景翊身边的冷月,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这位就是弟媳,冷大将军府上的三小姐吧?”

    冷月皱了皱眉头,抱剑拱手,客气的声音里透着一点硬邦邦的凉意,“刑部捕班衙役总领,冷月。”

    萧允德愣了一下,旋即笑出声来。

    冷月一向觉得长得再丑的人只要笑起来就总会比不笑的时候好看,但萧允德是个例外,他不笑还有些与景翊相似的清俊,这么一笑就没法看了。

    脸还是那张脸,但看着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不舒坦,让人恨不得拿块热毛巾把他脸上的笑容一口气熨平。

     “幸会,幸会……”萧允德带着这道不舒坦的笑容拱手道,“昨晚冗事缠身,没能去赴表弟与冷捕头的喜宴,还请冷捕头莫要怪罪。”

     萧允德把“冷捕头”三字说得格外清楚,眼见着冷月勾起嘴角,说了一句“萧老板这是哪儿的话”,萧允德眉目一舒,笑容浓得几乎要滴出汁来了,刚想再客气几句,就听冷月接着道,“你来了我也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怪你不来?”

     景翊方才一直全神盯着萧允德的脸,这张脸他虽不常见,但起码的印象还是有的,他总觉得萧允德今天的脸和印象里的有点不一样,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就凝神多看了一会儿,谁知冷月陡然冒出这么一句,愣是把他噎回了神来。

    眼见着萧允德笑脸一僵,景翊赶忙一把将冷月捞到身后,眨眼间堆起一脸和气生财的笑容,“她读书少,词不达意,她的意思是一回生两回熟,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呵呵……那个,今儿月亮有点儿毒,不是……太阳有点儿毒,要不咱们里面说话?”

    萧允德脸颊抽动了几下才把笑容重新挂了回去,移步侧身,摆了个迎客的姿势,“怪我怠慢了,快里面请。”

    萧允德这么一笑,景翊恍然反应过来,这张脸与先前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这张脸上的笑容。

    他这满脸的笑容虽然和以前一样假得像是从油锅里煎出来的脆皮似的,但以前的笑之所以假,是因为他作为商人不得不见谁都笑,而这回的笑不光是违心,还透着那么一点儿莫名的紧张,好像今天的这层假笑是专门为了掩盖这分紧张而煎出来的。

    见自家表弟和弟媳,他紧张的什么?

    景翊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地客气一笑。

    “表哥请。”

    “请。”

    瓷窑前半截是处布置堂皇的大宅子,萧允德把他二人请进客厅里,唤人奉来茶和茶点,景翊就安安稳稳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好像大老远赶到这儿来真就是为了聊天喝茶似的。

    茶是提前备好的,这会儿端上来冷热刚好,打马跑了这么一上午,冷月还真觉得有点口干舌燥,端起杯子就深闷了几口。

    萧允德待景翊也捧起了茶杯来,才眯眼笑道,“表弟是在宫里待过的人,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不知能不能品出这是什么茶?”

    自打他从宫里出来,这样客气里带着挑衅的话就没在他耳边断过,一部分人是为了炫耀,另一部分是为了看他丢丑,萧允德一个人把这两部分都占齐了。

    景翊习以为常地温然一笑,刚颔首把杯子送到嘴边,冷月已斩钉截铁地替他答了。

    “大碗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