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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景翊也觉得眼前的一切简直就是个天大的误会,孙大成往茶里下药他是可以理解的,但他一时还不敢相信,他刚过门的媳妇居然只动了两只手就面不改色地把这个熊一样的壮汉捆了个结结实实,老天爷在造这个女人的时候真的有认真考虑过吗……

    “误会?”景翊还在悲喜搀半地愣着,冷月已凤眼微眯,转手端起孙大成刚倒满的那碗茶,直递到孙大成嘴边,“你把这碗喝干,一盏茶后只要你还能睁着眼,甭管是坐着躺着趴着,我都给你松绑。”

    孙大成紧抿着嘴唇,一时间一声没吭。

    “大成……”张老五一把拽住孙大成的胳膊,痛心得声音都发抖了,“你这是干啥啊!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冲儿自己不争气,被抓起来那是应当应分的,你给大人夫人下药干啥啊……你快跪下,给大人夫人认个错啊!”

    “不必了。”景翊默默一叹,重新在脸上挂起那道和气的微笑,眉眼间丝毫不见险些被人下药的愠色,过去搀住张老五摇摇欲坠的身子,小心地把张老五扶回椅子上坐下,“认错就免了,这茶不是还没喝嘛……”

    景翊好脾气地说着,抬起头来向还没想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的孙大成望了一眼,依旧好脾气地道:“他只要认罪就行了。”

    张老五一惊,急道:“景大人!小民知道谋害官员是大罪,但他也是担心——”

    “我看得出来。”景翊温和地打断张老五的求情,“他很担心,打我俩一进门起他就很担心,不然也不会在茶里加这蒙汗药了……我猜,他担心是因为看见了内子手里拿的那根铁钩子。”

    铁钩子?

    张老五一怔,他倒是还记得,白天在瓷窑的时候景大人的这位夫人确实使性子要去了那么一根铁钩子,刚才进门的时候好像还拿在手里呢。

    方才为了腾出手来捆孙大成,冷月顺手把一直攥在手里的剑和铁钩子搁到了手边的桌案上,听景翊这么一说,又重新握回了手里,朝脸色很是难看的孙大成扬了扬,“你认识这个吗?”

    孙大成脸色一白,不等开口,景翊已双目微眯,替他答了出来,“认识。”

    “是……是认识,”孙大成喉结颤了一颤,吞了一口唾沫,才怔怔地道,“这不就是烧窑的铁钩子吗?我虽然不是烧窑的,但我见他们使过,好像……好像是伸进去勾碎片片的?”

    景翊眉眼微弯,“那碎片片叫做火照子。”

    孙大成低声嘟囔道:“我就是个运货的,不大懂烧瓷的事儿……”

    景翊笑意微浓,“还好你半懂不懂。”

    孙大成一愣抬头,“啊?”

    景翊轻叹摇头,像老师傅对任性妄为的新学徒一样既耐心又失望地道:“因为你不懂,所以你才会在炉中烧着釉里红的时候打开火口把人塞进去,不但空气钻进窑炉,而且窑中温度骤降,把那炉好端端的釉里红烧成了清一色的釉里黑……好在你知道这铁钩子是烧窑必需的东西,在瓷窑以外的任何一个地方出现都会惹人怀疑,所以你在用它敲死人之后匆匆擦掉上面的血迹,又把它放回了原处,我们才不至于在找凶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工夫。”

    张老五和孙大成都一时错愕得说不出话来,冷月却是目光一亮,那些什么釉里红釉里黑的她不懂,但她刚才就觉得孙大成描述尸体的那两句有些古怪,原来不只是粗陋的问题……

    冷月还没开口,便听缓过神来的孙大成愤愤地嚷了起来,“我……我没杀人!那个人不是我杀的!我……我就是看见他,然后把他搬出来……我没杀他!”

    “你确实是看见他了,”冷月冷笑扬声,截断孙大成越喊越响却来来回回都是那么一个意思的争辩声,“不过你是在把他往火口里塞的时候看见的。”

    “我……我没有!”

    “没有?”冷月笑靥愈冷,“焦尸一向是仵作们最头疼的一种尸体,因为经火焚烧之后死者原来的身形面目都很难辨认出来了。你说的那具焦尸刚好就被装箱送给了景大人,景大人一眼看过去连哪个是脑袋都没认出来,你一个瓷窑的运货伙计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尸体是趴在窑炉里的。因为那人是被你亲手脸面朝下塞进去的,你不用看就已经知道了。”

    景翊微微地抽了一下嘴角,她把他拿出来作对比的这句虽然不带丝毫恶意,但他怎么听都不觉得是句好话呢……

    孙大成狠狠一怔,自语似地轻喃了一声,“送给景大人……”

    孙大成站的地方离冷月是最近的,这句冷月听得最清楚,却一时想不通他怎么会愣在这件整番话中最无关痛痒的事上,倒是景翊先嘴角一扬,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声,“是啊……本该是送到安王爷那里的嘛,赵管事交代过了,安王爷近来忙得顾不上看瓷器,给我送瓷器的时候顺道给他送份一样的就行了,也不必缠着他请他品鉴,只要送过去就行了。安王爷既然不会去看,那焦尸装在箱子里往库房里一堆,天长日久,等被人发现的时候也许都是十年八年以后的事儿了,早就无从查起了,是不是?”

    孙大成刚要开口,景翊又不疾不徐地道:“就算是送到我那儿去也无妨,有失踪的张冲顶罪,衙门撒网去抓张冲,抓个三年五载不得,也许就成了死案,不了了之了。”

    “小民,小民听不明白……”

    孙大成听不明白,张老五倒是总算明白了几分,愕然望向景翊,“景大人……您是说,冲儿是冤枉的?”

    何止是冤枉的,还是身为死者被冤枉成了凶犯,这会儿就是突然飘下场鹅毛大雪,冷月也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不等景翊回答,张老五又皱眉摇起头来,“冲儿他要是没杀那个人,他跑什么啊……我在瓷窑里也探问过,他们真的说看见冲儿夜里出去了,好几个都这么说……冲儿平日里性子急,但烧窑的事儿是我手把手教他的,他一向认真得很,绝不会撂下活儿就跑了啊……”

    “就是啊!”孙大成忙道,“好几个人都看见张冲逃跑了,不信您去瓷窑问问啊!”

    冷月皱了皱眉头,买通人证不是没有可能,但要这么一群要钱不要脸的人全在那时凑在一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我会去问的。”景翊笑意微浓,“我还会多问他们一句,那晚看到的究竟是张冲本人,还是一个与张冲身形相仿穿着张冲衣服的人。”

    孙大成身子突然一僵,“你……你什么意思?”

    孙大成的言语里已没了民对官的谦敬,景翊却和气不减,“我的意思是说,瓷窑里像张冲那样身形的伙计不少,找一个缺钱又胆大的应该不难,只要使些银子,让他趁天黑穿上张冲的衣服跑给人看个影就是了。”

    张老五一时还没转过弯来,怔怔地问道:“冲儿……冲儿咋会把自己的衣裳脱给他啊?”

    “对啊!”孙大成忙道,“我怎么会有张冲的——”

    冷月的耐心已被磨到了极限,她一向是证据确凿就拿人归案的,至于怎么让满口狡辩的犯人低头认罪,从来就不在她的差事范围之内,只是办了这么多案子,她还从没见过哪个杀了人的逃犯有脸跑到苦主家献殷勤,献得连苦主都帮他开脱的。冷月一时没压住火气,不等孙大成一句话说完,起身扬手,“啪”一巴掌响亮地抽在了孙大成甚厚的脸皮上。

    孙大成两手反绑,本就重心不稳,冷月这一巴掌又没刻意收力,孙大成直觉得半边脸一麻,整个身子倏然腾空,又侧面朝下结结实实地坠回了地上。

    “你还敢腆着脸说对!你以为把人烧焦了就看不出他死前身上有没有衣服吗!”

    冷月意识到自己冲口而出的是句什么话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张老五发抖的声音已穿过几乎凝滞的空气传了过来,“他……他杀的是……”

    孙大成嘴角已挂了血丝,大肉虫一样扭在地上爬不起来,却仍使劲儿摇头道:“不,不是……”

    冷月一时间有种立马把他拍晕塞进牢里的冲动,手还没蓄起力来,景翊微凉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孙大成,你这声不是说得这么踏实,肯定是嘱咐那人办完事之后把衣服都销毁掉了,对吧?”景翊的声音里虽有了些凉意,但眉眼温和如故,循循善诱一般地道,“那你现在想想,他在回答你衣服是否已经销毁的时候是不是一边说是却一边摇头,或者不由自主地说得大声,又或者同样的话重复了几遍,也或者先吞了下唾沫再回答你……只要能对上一样,他就有六成可能是在骗你,如果全对上几样,或者全对上了,你那声不是就别喊得那么踏实了。”

    孙大成一时咬着牙没出声,景翊摇头轻叹,“你用不着恨人家,你既然找的就是个爱钱爱到犯法都在所不惜的人,就早该想到他是不会放过这种能在日后狠敲你一笔的机会的。我只要请萧老板把与张冲身形差不多的伙计全叫来盘问一遍,不消一顿饭的工夫就能把那套衣服找出来,你信不信?”

    不管孙大成信不信,冷月是信的,张老五显然也信了。

    张老五瞪向孙大成的目光悲中有愤,要不是景翊扶着他的肩膀把他硬按在椅中,他恐怕爬也要爬过来咬他一口。

     “你……你……冲儿怎么对不起你了,你非要下这个狠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