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口
《梦中的婚礼》，起始在左手。
它并不是一首很难的曲目，讲究的是节奏的舒缓，多声部之间的平衡，以及投入的感情。
孟桑深呼吸，敲下了第一个音符。
一节过后，顾以年动作跟上，配合行云流水。
从第十八秒开始，主旋律暂停半拍，以弱拍为伊始，左右手同时起步。
顾以年小拇指按下的一瞬间，孟桑立即跟进，三关节作为支点，左手向右侧移动一个八度的同时，身体微微倾斜。
肩膀与顾以年碰触，又随即分开，回到原处。
二人撑在皮质钢琴凳的手指尖，偶然间轻轻碰到一点。
顾以年的手很凉，孟桑的手却微微发热。
孟识钧曾经对她说过，这首曲子弹得人多，骂它的人也多，零零散散的版本听多了，难免心生厌恶和疲倦烦躁。
但正如读名著一样，一千个人弹《梦中的婚礼》就能有一千种意思，主要看你心里在想着什么人，在其中寄予了什么愿望。
《梦中的婚礼》看似简单，实则极难，和弦力度必须到位，音符不能是砸出来的，得是流出来的，踏板的驾驭要清晰和缓，其中柔情却不可加以矫揉造作。
孟识钧的声音在孟桑耳边清晰可闻：“右手需要呼应左手，而且左手重复的地方其实很多，但每一次的重复都得有层次感，切忌生搬硬套。”
还有，得练，反反复复地练。
当年的孟识钧，坐在小孟桑身边，言语一字一顿：“岁岁，梦婚不是一蹴而就的，没有台下十年功，哪来的台上一分钟？”
“铛！”孟桑手一抖，吧“啦”按成了“西”。
顾以年神色不变，右手没有一丝停顿，每个单音落在键盘上的力度像是提前平均分配好的一样。
只是在观众席看不到的地方，顾以年左手指尖轻轻勾了一下孟桑的右手手背。
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眼神更是没有分给自己一丝一毫。
但孟桑仿佛听到顾以年在说，没关系。
只是短暂的片刻，孟桑便收了情绪，再次跟上顾以年的节奏。
其实只不过是半个八拍过去，对整首梦婚的演绎并不会有很大影响。
一曲毕，鸦雀无声。
可能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演绎方式，又可能是效果还不错，总之无人鼓掌，亦无人有任何言语。
顾以年站起身，孟桑紧跟着站起来。
“啪！啪！啪！”路明则先鼓起了掌。
下一刻，掌声雷动，响彻礼堂。
二人走至台前，同时鞠躬。
#
“可以啊桑姐！说实话，跟阿年一起瞒了我们多久？”二人刚下台，盛怿成就跑了上来：“效果真太他妈好了，站在台上简直是一对璧人，郎才女貌！”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顾以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高中学过语文吗？怎么考来的长海。”
“这不是数理化拉分的嘛。”盛怿成也不知道怎么就扯到高中上去了，赶紧把话题掰正：“你俩怎么想到的？手受伤了居然还能用这种办法拯救，当时阿年在度假山庄说不弹了，我还以为真不弹了呢，毕竟他看起来也没太在乎。”
顾以年动作一顿。
他没有接盛怿成的话，只是说：“回位置上吧。”
因为等会还有献花活动，二人便回到了原本的位子上，只是身边窃窃私语的人多了起来。
不过孟桑和顾以年都是不在乎别人议论的那种性格，接下来的演出照常，孟桑看得也津津有味。
终于等到献花活动结束，二人回到演职人员座位区，路明则上台做收束演讲。
顾以年看着台上侃侃而谈的路明则，薄唇轻启：“孟桑。”
“嗯？”听见顾以年突然叫她，原本正在看红色舞蹈节目的孟桑转过了脸，一双杏眼就这么对上顾以年的视线：“怎么了？”
“你的钢琴，是谁教的？”
顾以年问出了从孟桑弹出第一个音符，就想问的问题。
太熟悉了。
虽说梦婚这首曲子比较大众化，但里头的节奏韵律却是大有讲头，每个人的习惯不一样，二人第一次配合，节奏却几乎是如出一辙。
“这个啊。”孟桑笑了。
“是我爸爸教的，他是一位很好的钢琴老师，曾经也很有名。”孟桑嘴角弯起，只要想到孟识钧，她的心情总是很好：“我小时候弹的最多的就是《梦中的婚礼》，因为他最喜欢这首曲子，所以即便很久没弹，我单凭肌肉记忆也还能记得。”
顾以年闭了一下眼睛：“为什么现在不弹了？”
“因为他去世了。”孟桑说话很平静：“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妈妈改嫁，是路子望他们家收养了我，而且叔叔阿姨也对我很好，甚至，比对路子望还要好……”
“可能是害怕睹物思人吧，他走后我就不弹钢琴了，就这么简单，也没什么其他原因。所以，我的钢琴水平其实不高，连十级都没有考过。”孟桑杏眼弯弯：“顾以年，我想吃串。”
顾以年轻轻道：“好啊。”
“走，带你去吃。”
孟桑看了一眼台上还在讲话的路明则，试探道：“……现在？溜？”
顾以年点头：“你想的话。”
“噗呲。”孟桑没憋住，破了功：“顾以年。”
“嗯？”
“你变了，变得没有原则了。”因为还在公共场合，孟桑不好笑的太放肆，因为憋笑，耳根有些红。
舞台上灯光依旧，她坐在台下掩唇而笑，鞭子松松垮垮地垂在肩头，几绺头发落了出来，明媚动人得不可方物。
顾以年的嘴角也悄悄提了一下。
晚会结束，大一年级按班级退场，路子望却隔了几排座位喊她：“孟桑。”
孟桑循声望去，路子望今天既不是学生代表也不是主持人，主要是场控，因此衣着并不正式。
军绿色的卫衣，脖子上还戴着银色挂坠，站在远处骚的没边儿。
路子望朝她做了个手势，孟桑立刻会意，朝他比了个OK。
“路子望说路叔叔找我，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孟桑朝顾以年笑着眨眨眼：“吃串下次吧，反正张立一直都在那儿，烤串走不掉。”
顾以年说了一声“好啊”，然后站在原地，目送她跑到路子望身边，一起说说笑笑地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孟桑回过头，看见那个身着白衬衫的好看少年长身鹤立，臂弯上搭着黑色西装外套，站在原地朝她挥了挥手。
这个场面，这一句话，在很多年以后，孟桑都记忆犹新。
那个时候的她才十九岁，万事万物都在眼前。
她天真地以为，当下的存在，便是永恒了。
#
顾以年在后台把衣服换了，一个人去了西海岸。
天气冷下来，外边人也不多。
张立背对着莉莉安的招牌正抽烟，雪饼坐在莉莉安门口，看见顾以年的时候站了起来：“汪！”
它这一叫，张立才回过头，一看就乐了：“哟，顾以年？”
“您知道我？”
张立“嗐”了一声，大手一挥：“得了！怎么可能不认识，黄毛那回就印象深刻！你是不是学过？”
顾以年轻笑：“是。”
“要没那件事儿，是真看不出来，”张立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太得劲儿。”
雪饼在一边蹦跶跟风：“汪~”
张立拍拍身边的椅子：“坐，没事儿的话陪我聊聊天，桑姐好几天没来了，雪饼刚以看见你就叫，估计也是想她了。”
顾以年在他身边坐下。
雪饼也在他脚边坐下，尾巴摇啊摇，每一下都蹭到顾以年的裤腿。
“雪饼挺喜欢你的，倒是少见。”张立挺稀罕。
“它为什么叫雪饼？”顾以年问出了疑惑很久的问题，毕竟……
明明它这么黄。
张立指指自己的眼睛：“我哪知道，我是个色盲。”
他“嘿嘿”一笑，看着此时有些怔愣的顾以年，有些得意：“我不说，是不是真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顾以年点头：“没。”
“那是，我可厉害！”张立竖起大拇指：“给你们烤串都是完全看火候，毕竟我都看不清那肉还带不带血丝。”
顾以年：“……”
说实话，他突然就有些担心自己先前吃下去的烤串，是不是都全熟了。
张立又道：“你养过狗不？”
顾以年摇头：“没有。”
“嗐，看你那样子就不怎么会伺候人，肯定没养过。”
张立坐在烧烤摊的塑料凳子上，上衣很随意地塞在宽大的长裤衩里边，朝顾以年伸出两只手，比了个大概的长度：“跟你说，雪饼啊，我捡到它的时候，就两个巴掌这么长。”
“没用的很，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闻着香味还哼哼唧唧。给它吃的，奖励它，它就跟你摇尾巴，还会打滚儿逗你乐。有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它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找你，找不着还呜呜呜委屈呢，眼睛跟黑豆似的，小小一只，满眼都是你。”
“都说这土狗，最通灵性。”张立叹了口气：“跟我这么久，一转眼哦……它都是条老狗了，如果它是个人，比我还老点呢。要说起来，它都这把年纪，依然能活蹦乱跳的，还得感谢咱桑姐以前……”
张立突然不说了。
它并不是一首很难的曲目，讲究的是节奏的舒缓，多声部之间的平衡，以及投入的感情。
孟桑深呼吸，敲下了第一个音符。
一节过后，顾以年动作跟上，配合行云流水。
从第十八秒开始，主旋律暂停半拍，以弱拍为伊始，左右手同时起步。
顾以年小拇指按下的一瞬间，孟桑立即跟进，三关节作为支点，左手向右侧移动一个八度的同时，身体微微倾斜。
肩膀与顾以年碰触，又随即分开，回到原处。
二人撑在皮质钢琴凳的手指尖，偶然间轻轻碰到一点。
顾以年的手很凉，孟桑的手却微微发热。
孟识钧曾经对她说过，这首曲子弹得人多，骂它的人也多，零零散散的版本听多了，难免心生厌恶和疲倦烦躁。
但正如读名著一样，一千个人弹《梦中的婚礼》就能有一千种意思，主要看你心里在想着什么人，在其中寄予了什么愿望。
《梦中的婚礼》看似简单，实则极难，和弦力度必须到位，音符不能是砸出来的，得是流出来的，踏板的驾驭要清晰和缓，其中柔情却不可加以矫揉造作。
孟识钧的声音在孟桑耳边清晰可闻：“右手需要呼应左手，而且左手重复的地方其实很多，但每一次的重复都得有层次感，切忌生搬硬套。”
还有，得练，反反复复地练。
当年的孟识钧，坐在小孟桑身边，言语一字一顿：“岁岁，梦婚不是一蹴而就的，没有台下十年功，哪来的台上一分钟？”
“铛！”孟桑手一抖，吧“啦”按成了“西”。
顾以年神色不变，右手没有一丝停顿，每个单音落在键盘上的力度像是提前平均分配好的一样。
只是在观众席看不到的地方，顾以年左手指尖轻轻勾了一下孟桑的右手手背。
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眼神更是没有分给自己一丝一毫。
但孟桑仿佛听到顾以年在说，没关系。
只是短暂的片刻，孟桑便收了情绪，再次跟上顾以年的节奏。
其实只不过是半个八拍过去，对整首梦婚的演绎并不会有很大影响。
一曲毕，鸦雀无声。
可能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演绎方式，又可能是效果还不错，总之无人鼓掌，亦无人有任何言语。
顾以年站起身，孟桑紧跟着站起来。
“啪！啪！啪！”路明则先鼓起了掌。
下一刻，掌声雷动，响彻礼堂。
二人走至台前，同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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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啊桑姐！说实话，跟阿年一起瞒了我们多久？”二人刚下台，盛怿成就跑了上来：“效果真太他妈好了，站在台上简直是一对璧人，郎才女貌！”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顾以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高中学过语文吗？怎么考来的长海。”
“这不是数理化拉分的嘛。”盛怿成也不知道怎么就扯到高中上去了，赶紧把话题掰正：“你俩怎么想到的？手受伤了居然还能用这种办法拯救，当时阿年在度假山庄说不弹了，我还以为真不弹了呢，毕竟他看起来也没太在乎。”
顾以年动作一顿。
他没有接盛怿成的话，只是说：“回位置上吧。”
因为等会还有献花活动，二人便回到了原本的位子上，只是身边窃窃私语的人多了起来。
不过孟桑和顾以年都是不在乎别人议论的那种性格，接下来的演出照常，孟桑看得也津津有味。
终于等到献花活动结束，二人回到演职人员座位区，路明则上台做收束演讲。
顾以年看着台上侃侃而谈的路明则，薄唇轻启：“孟桑。”
“嗯？”听见顾以年突然叫她，原本正在看红色舞蹈节目的孟桑转过了脸，一双杏眼就这么对上顾以年的视线：“怎么了？”
“你的钢琴，是谁教的？”
顾以年问出了从孟桑弹出第一个音符，就想问的问题。
太熟悉了。
虽说梦婚这首曲子比较大众化，但里头的节奏韵律却是大有讲头，每个人的习惯不一样，二人第一次配合，节奏却几乎是如出一辙。
“这个啊。”孟桑笑了。
“是我爸爸教的，他是一位很好的钢琴老师，曾经也很有名。”孟桑嘴角弯起，只要想到孟识钧，她的心情总是很好：“我小时候弹的最多的就是《梦中的婚礼》，因为他最喜欢这首曲子，所以即便很久没弹，我单凭肌肉记忆也还能记得。”
顾以年闭了一下眼睛：“为什么现在不弹了？”
“因为他去世了。”孟桑说话很平静：“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妈妈改嫁，是路子望他们家收养了我，而且叔叔阿姨也对我很好，甚至，比对路子望还要好……”
“可能是害怕睹物思人吧，他走后我就不弹钢琴了，就这么简单，也没什么其他原因。所以，我的钢琴水平其实不高，连十级都没有考过。”孟桑杏眼弯弯：“顾以年，我想吃串。”
顾以年轻轻道：“好啊。”
“走，带你去吃。”
孟桑看了一眼台上还在讲话的路明则，试探道：“……现在？溜？”
顾以年点头：“你想的话。”
“噗呲。”孟桑没憋住，破了功：“顾以年。”
“嗯？”
“你变了，变得没有原则了。”因为还在公共场合，孟桑不好笑的太放肆，因为憋笑，耳根有些红。
舞台上灯光依旧，她坐在台下掩唇而笑，鞭子松松垮垮地垂在肩头，几绺头发落了出来，明媚动人得不可方物。
顾以年的嘴角也悄悄提了一下。
晚会结束，大一年级按班级退场，路子望却隔了几排座位喊她：“孟桑。”
孟桑循声望去，路子望今天既不是学生代表也不是主持人，主要是场控，因此衣着并不正式。
军绿色的卫衣，脖子上还戴着银色挂坠，站在远处骚的没边儿。
路子望朝她做了个手势，孟桑立刻会意，朝他比了个OK。
“路子望说路叔叔找我，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孟桑朝顾以年笑着眨眨眼：“吃串下次吧，反正张立一直都在那儿，烤串走不掉。”
顾以年说了一声“好啊”，然后站在原地，目送她跑到路子望身边，一起说说笑笑地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孟桑回过头，看见那个身着白衬衫的好看少年长身鹤立，臂弯上搭着黑色西装外套，站在原地朝她挥了挥手。
这个场面，这一句话，在很多年以后，孟桑都记忆犹新。
那个时候的她才十九岁，万事万物都在眼前。
她天真地以为，当下的存在，便是永恒了。
#
顾以年在后台把衣服换了，一个人去了西海岸。
天气冷下来，外边人也不多。
张立背对着莉莉安的招牌正抽烟，雪饼坐在莉莉安门口，看见顾以年的时候站了起来：“汪！”
它这一叫，张立才回过头，一看就乐了：“哟，顾以年？”
“您知道我？”
张立“嗐”了一声，大手一挥：“得了！怎么可能不认识，黄毛那回就印象深刻！你是不是学过？”
顾以年轻笑：“是。”
“要没那件事儿，是真看不出来，”张立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太得劲儿。”
雪饼在一边蹦跶跟风：“汪~”
张立拍拍身边的椅子：“坐，没事儿的话陪我聊聊天，桑姐好几天没来了，雪饼刚以看见你就叫，估计也是想她了。”
顾以年在他身边坐下。
雪饼也在他脚边坐下，尾巴摇啊摇，每一下都蹭到顾以年的裤腿。
“雪饼挺喜欢你的，倒是少见。”张立挺稀罕。
“它为什么叫雪饼？”顾以年问出了疑惑很久的问题，毕竟……
明明它这么黄。
张立指指自己的眼睛：“我哪知道，我是个色盲。”
他“嘿嘿”一笑，看着此时有些怔愣的顾以年，有些得意：“我不说，是不是真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顾以年点头：“没。”
“那是，我可厉害！”张立竖起大拇指：“给你们烤串都是完全看火候，毕竟我都看不清那肉还带不带血丝。”
顾以年：“……”
说实话，他突然就有些担心自己先前吃下去的烤串，是不是都全熟了。
张立又道：“你养过狗不？”
顾以年摇头：“没有。”
“嗐，看你那样子就不怎么会伺候人，肯定没养过。”
张立坐在烧烤摊的塑料凳子上，上衣很随意地塞在宽大的长裤衩里边，朝顾以年伸出两只手，比了个大概的长度：“跟你说，雪饼啊，我捡到它的时候，就两个巴掌这么长。”
“没用的很，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闻着香味还哼哼唧唧。给它吃的，奖励它，它就跟你摇尾巴，还会打滚儿逗你乐。有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它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找你，找不着还呜呜呜委屈呢，眼睛跟黑豆似的，小小一只，满眼都是你。”
“都说这土狗，最通灵性。”张立叹了口气：“跟我这么久，一转眼哦……它都是条老狗了，如果它是个人，比我还老点呢。要说起来，它都这把年纪，依然能活蹦乱跳的，还得感谢咱桑姐以前……”
张立突然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