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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涟漪
“起早啊,吃了吗?!”

    还是如往常一样,天不过是刚亮那一会儿,街上没什么大活人。但陈松石人早早地路过早起开摊准备今日营业的早点摊,熟络的问候一嘴早点摊老板。

    老板也是笑脸相对,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声吆喝着,“陈先生,正巧碰上您,留步,留步啊!”

    遂手脚麻利的忙从冒着白气的屉子里边拿出两个大肉包,有条不紊的翻出自己为数不多的油纸,包的漂漂亮亮,又脚尖一转绕了个路,非得亲手将包子塞进他手里才甘心一些。

    陈松石是个教书人,向来是不会受这些小恩小惠的。况且这老板日子才刚有些起色,白拿人东西,总归是脸上不好看,手上推拒着要还回去。

    “诶,就是一点心意,您就拿着吧!”老板笑的朴实憨厚,“卫先生比您早一些路过的时候,就已经把钱给我了,您拿着,下回还给您留着这样的大肉包。”

    一听是卫先生付了钱的,陈松石也不再推辞,只是又寒暄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此地。

    左绕右绕的走了好大一段路,才顺着一个狭窄的巷子往里走,巷子越深就越黑,几乎看不太清脚下的路。

    但是陈松石脚步极稳,快速的穿过这条小巷子之后,豁然开朗,人已经踏上另一条大街了。

    他是个教书先生,教书的学堂是城里新办的,规模不大,人员不多。也就他和一个叫卫书秋的先生在上课,学堂里的孩子大多都是十一二岁,已经懂事不少,俨然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了。

    穿过这条安静的大街,再顺着街边走到尽头的十字路口左拐,就到了学堂门口。

    他走的不算快,偏生瞧着遥远的路途,就在他脚下缩短了一半,只是一小会儿,他就进到了尽头,左拐时脚步没由来的一顿,小站了一会儿。

    学堂门口站着一个身形单薄瘦弱,身着一身月白长衫的小先生,模样清秀好看,看上去年纪不大,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此刻正踮脚在门口望着另一边的尽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每每看他这模样,陈松石都要在心中说他一句:小老头!

    陈松石瞧他虎头虎脑的模样,索性也是懒得掩饰自己脸上的笑意,悄步走到那小先生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跟着他一块找找他要等的人。

    “大清早,在这儿翘首以盼的做什么呢?!”

    许是他出现的不及时,神出鬼没的将小先生吓得一个哆嗦,回头看他一眼,满脸写着惴惴不安,抬手拍拍自己的胸口,口是心非糊弄人道:“没,没做什么,我看学生呐!”

    陈松石笑容有些意味不明,将手里用油纸裹着的肉包塞进小先生的怀里,笑了又笑,“书秋今日会过来的。我昨儿听他说,学堂里要来位新的教书先生,这会儿人还没来,大抵是去接教书先生了。外边冷得慌,你去里边等吧,我在这儿替你看着。”

    小先生听他这么一说,小脸一下就垮了,肉包子抱在手里都不见的有多高兴,偏生只是闷闷不乐的一字不说。

    陈松石说不动他,也就由着他了,索性到最后还得是卫书秋自个儿哄得,他就是在旁瞧着,觉得逗趣好玩罢了。

    “先生,他近来有些忙。”小先生脸垮的难看,神情恹恹的,眉目间多了些难得一见的多愁善感,“平日,在屋里还能瞧见,这几日更是早出晚归的,整日一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模样,我,我才没担心他……”

    “口是心非!”陈松石笑话他一嘴,又觉得不太妥当,同他一个小大人说这些,真是难为他了。

    “昨儿,你不是在他屋里给他弹琵琶吗?!怎地,你们半夜大动干戈的打起来了?”

    小先生看他一眼,像是知道从他嘴里听不到多少好话,只是见木着脸将肉包又还了回去,轻蹙着眉头,“难不成,我是个不讲理的,就知道拿着我的宝贝疙瘩往别人头上削吗?!”

    陈松石看着又辗转回来的肉包,挑了挑眉,“你这人当真是不识逗,不过书秋这几日早出晚归的,你当真一点口风都没探听到?”

    “先生自有他自个儿的事情要忙,我怎能打搅!”小先生狐疑的瞅他一眼,遂是猜疑着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东西,欲言又止的还是歇了说话的心思。

    “古板无趣。”

    陈松石也不给面儿,就随口吐出这么一句不像好话,也不像是什么坏话的话。

    小先生努努嘴,别过脸去不再理他了。料定他就是个说话戳人心窝子的,索性继续说下去,就是让自己个儿气的心口疼,他在那儿锣鼓喧天的快乐似神仙。

    二人一并站在这街边,齐齐的望着那处的尽头。等的时间长了一些之后,陈松石也没有什么等下去的想法,斜眼看了小先生一眼,心知自己劝不动,便下意识的颠了颠手里的油纸包裹的肉包,瞬间有了心思,就不动声色手脚麻利的又将肉包丢进小先生的怀里。

    小先生没料到他还有这一茬,手忙脚乱的接住之后,扭脸看着他,眉目间多了几分不明所以的愠怒,似是心知自己不该发怒,只是看了他几眼,就扭头继续往尽头处看去。

    陈松石瞧他那偏心的模样,没由来的想阴阳怪气一番,念头一有,说做就做。

    “到底还是书秋的位子坐的高了些,我如今看着他,怕是得仰着头看了吧?”

    小先生闻言,眉头轻蹙,不明所以的回头看他,神情困惑的似乎是在询问他,那么多好话不说,偏生说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做什么?!

    要死了?!!

    “我还是来的不凑巧,早知今日书秋会在,我就不过来讨人嫌了。”陈松石说的自己比他还要委屈的千百倍,小先生听了直蹙眉,不知道他今日是怎么了?

    大清早的,好端端的究竟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这幅黛言黛语的模样,说的话也不怕膈应人!

    小先生听他说这话,再看看他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恨不得将怀里的肉包砸他脸上,然后回家去将自己的宝贝琵琶拿来,敲打他一番,就当是给他去去晦气。

    “你今日是撞上什么晦气的东西了吗?”小先生蹙眉严肃的说,“平日也不见得你这黛玉模样,今日叫黛玉上身了吗?!”

    陈松石一噎,到嘴边的话也一时说不出口了,只能嗫嚅了几下,没了下文。

    小先生还是蹙眉盯着他,将陈松石盯得有些心虚,近乎不敢迎上他的目光,躲避眼神之时,恰好瞥见尽头拐出来了两个人,他心中大喜。

    “诶,书秋!”

    小先生一下叫他的动静惊得回头一看,尽头那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两个人。穿着一身灰色中山装的卫书秋,手里提着两个大箱子,他身边并行着一位身着小洋裙的女士,头发是省城最为流行火热的洋人发型,戴着顶好看的小洋帽,笑容得体妥当,远远看着就知道她许是哪家的富贵千金。与卫书秋站在一块儿,确实有些般配了。

    这一下子,就将没太见过世面的小先生给震住了。

    陈松石和小先生都还穿着旧式的文人长衫,倒是与走过来的二人形成了鲜明的一个对比,似乎在无声的宣告此处文化的冲突。

    二人静默的看着,直到卫书秋走近了一些,才高声喊了两声,“松石,怀君!”

    语气里隐隐含着些藏不住的兴奋喜悦,倒是叫小先生的心情又低落了几分,但是却还是撑起一个温和的笑容轻轻地颔首。

    陈松石没他那样多愁善感,扬了扬眉,笑着回道:“接上了,辛苦。”

    许是有喜悦要分享,卫书秋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步伐迈的有些大了,那女士也不说什么,还是不由得默默加快了速度走过来。

    “你们等很久了吧?”卫书秋脸上的笑就一直没有下去过,扭头的功夫,那女士已经有些小喘的在他身边站定了。

    “这位就是我们这儿新来的教书女先生,时婉,时小姐。”

    时婉不说什么,只是对二人微微一颔首,脸上还是那个得体的微笑。

    介绍了时婉,卫书秋扭头看向她,指着陈松石,张嘴笑道:“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我的发小,他叫陈松石,和我一样是这儿的教书先生,虽然人瞧着不大机灵老实,但是为人靠谱,办事牢靠放心,不容易出错。你要是有什么需要,跟他说一声就行。”

    时婉还是没说话,只是颔首,侧目看了一眼抿唇不说话,但是眼神没从她脸上离开过的小先生,斟酌了片刻,还是疑惑的开了口。

    “那,这位是?”

    她声音不大,却是在此地鲜为听见的温和声音,也不软,也不粗,说是清冷也算不上,说是娇嫩也没有,端端正正的就和她这个人一样,好听耐看的紧。

    听声辩人,时婉长得也不是特别好看,说是惊艳远远不及;说是一般珠光俗气,又难免落得个评价太过犀利,但是贵在气质上佳,实在难以忽略或是降低她的存在感,说不定还会有亲近的想法,觉得和这样的人坐下来聊聊,一定是个不错的决定。

    小先生惊艳于她的温和气质,然后又不得不用以自己的自卑和无地自容掩饰自己匆匆退场。

    卫书秋却不以为意,熟络的向她介绍小先生,声音都不自觉的轻了一些,倒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金贵的人物一样,格外小心翼翼。

    “我来给你介绍,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家里的小孩,他叫兰怀君。下月过了生辰就十八了,平日不怎么爱读书,倒是喜欢捣鼓他自个儿的传家宝,是个不错的手艺。”

    时婉浅浅一笑,逐字修改他话里的不妥当之处,“卫先生,真是太过谦虚了,这可不叫手艺,这是艺术,他音乐造诣极高的艺术家。”

    “倒是太讲究了,这儿的人都说这是手艺,”卫书秋没觉得不妥当,只是说了一嘴,“县城里没那么多讲究,你来了这儿,倒是有些屈才了。”

    时婉假装自己没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只是点头笑了笑,眼神温和的看着兰怀君,笑意深了一些,顺口就说了一句,“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
    
     “兰,怀,君,这名字真好听。”

    兰怀君似乎没想到,时婉放任着陈松石没去搭话,转而一直盯着自己,没头没脑的就说了这么一句话,霎时有些受宠若惊的点点头。

    “你,你,你的名字也是,很好听。”

    “声音也很好听,”时婉向来对有好感的人是不会吝啬自己的夸奖,这会儿看兰怀君面善又和气,便忍不住又说了两三句,“我与你年纪相仿,不用觉得不自在,太过拘谨倒是让我有些尴尬了。”

    兰怀君立马点点头,似乎十分赞同她说的,眉宇间的忧思,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陈松石不吭声,就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见他们没什么要说的了,才开口说话,“这会儿学生都进去了,咱们也别闲着,整顿整顿,得去上课了。”

    时婉点点头没说话,只是看似无意的多看了他一眼,陈松石正巧抬眸一看,二人的视线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交汇在了一处,又毫无波澜的错开目光。

    也不知道是谁在心中惊起阵阵涟漪,搅动了一潭春水浮动。

    谈话间,四人倒是一同进了学堂。

    时婉也是大致的了解了。来这儿读书的孩子,也许不是为了学什么了不起的大道理,不是为了学什么惊世骇俗的先进思想,也不是为了愤世嫉俗,然后打定主意朝一条无人问津的路走到黑。

    他们只是单纯的为了读书认字,等着日后能找个给人家写书信、记账的活计,养家糊口,不至于在这样混乱的世道下,冻死饿死在街头。

    学生倒是对她这位新来的女先生好奇得很,穿着小洋裙,带着小洋帽,还梳着小洋头,整个人瞧上去就是说不出的洋气。

    时婉这会儿却是有些后悔,出门太急没带上些符合教书时穿着的衣裳,叫学生们看了稀奇的事情,保不准日后会出些什么难堪的洋相。

    她饶是这样想的,此刻就有些窘迫的无地自容了。

    陈松石只是跟在她身边站了一小会儿,就转身冲还在教室外边吃肉包,眼神却频频往这边送过来的兰怀君招了招手。

    兰怀君得了指示,立马小步跑过来,嘴巴嚼个不停,含糊小声道:“陈先生,怎么了?!”

    陈松石没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拿出几块大洋交到他手里,示意他附耳过来听。

    兰怀君也是听话,不过仅限于陈松石不做那劳什子西子捧心的模样,正经一些他才会好脸色的和他说上两句话。

    也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兰怀君倒是频频点头,眼神却一直停留在时婉的身上。等陈松石说完了,他也明白的差不多了。

    卫书秋沉迷于给时婉介绍学堂的犹新历史,压根没注意到兰怀君一个人揣着肉包,悄悄跑出去了。

    陈松石指示完人了,更是理直气壮的跟在时婉后边,时刻注意着她有哪些地方不大适应,等着说完了,也好给卫书秋这个缺根筋的二愣子,好好说叨说叨,省得为难了人家姑娘,想说不敢说的,太过难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