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浪漫青春 > 南山晚归客
第三章  火光
兰怀君没成为闲人之前,可是学过几年厨房的手艺,做的菜肴也是色香味俱全。

    但是,他还是时常惦记着卫书秋给他做的火锅。

    这会儿人回来了,他就乐滋滋坐在一边看着,等着卫书秋忙活着搬来炭火和锅子,做上几份吃火锅的调料碟子,等着汤底翻涌一会儿,就可以下锅了。

    “今儿,松石又让你去跑腿了?”

    卫书秋手里忙活着,余光瞥见兰怀君眼巴巴的望着那口锅,似乎下一秒,就能看着他原地来个饿虎扑食!

    “嗯,”兰怀君将自己的不高兴不加掩饰的展现的淋漓尽致,嘴撅的老高,“他还嫌我话多,我明明就说了两句话。”

    卫书秋:“他使唤你去买什么了?这么老大不高兴的。”

    兰怀君扭头瞅了一眼二楼,没见他二人的身影出来,就悄悄的凑近了卫书秋一些,小声说:“先生,我偷偷告诉你,你别跟他们说。”

    “嗯,你说说看。”卫书秋满口答应的正好。

    “陈先生,他让我去给时小姐买些平日里要用的洗漱物什,还备了几套宽松的旧制长衫式旗袍。”兰怀君虽然年纪小,但是心眼可不小,“我觉得,陈先生肯定是有什么企图,不是俗话说得好嘛,非什么,盗什么的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非奸即盗!”兰怀君道。
  
    看起来还真有一点正人君子的正经模样,要是忽略不计他说的非什么,盗什么的话,那真是极好。

    没说出这俗语,显得有些没文化了。

    卫书秋苦口婆心,“怀君啊,你平日好歹也多看看书啊,这样走出去,还落得个睁眼瞎,会被孩子们笑话的。”

    兰怀君:“……”

    兰怀君:“先生……是嫌弃我不认字了?”

    这话说的有些委屈,卫书秋怎么可能会听不出来,但是他说的,兰怀君鲜少听进耳朵里,如今还愈发明显了。

    “我也不是不喜欢学的,只是先生,您……我想要您教我的……”兰怀君没有刚刚告状的自信神色,这会儿还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垂着脑袋。

    这期间只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面色不虞,又迅速的低下了头,将脑袋压的更低了,恨不得在地上盯出个地缝,然后一脑袋扎进去。

    后面还有话的,只是兰怀君心里没底,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突然就哑了嗓子,没声儿。

    他记得,记得卫书秋是讨厌麻烦的。

    除了奢求这件事情之外,他平日都是乖巧听话,要他做些什么,他就去做,要他往东,他就往东,可谓是将一心一意展现的一分一毫都不曾保留。

    卫书秋侧目看着他弯曲近乎极致的脊背,紧抿着唇,眸光有些晦涩不明,脸上也不自觉的染上了些愁绪。

    “今儿个,吃的什么好东西?”

    在二人气氛愈显焦灼之际,二楼的一道高喊声,将他们此刻的氛围也打破了。

    兰怀君依旧不为所动。卫书秋回头仰望了一下,陈松石双手扶着二楼的栏杆,一脸瞧好戏的心态看着他们。

    时婉没多时也出来了。她换了身衣裳,散了头发,梳了个学生样式的半披发,之前的洋裙,这会儿变成了旧制的长衫式旗袍。

    比较着之前,这会儿瞧着多了几分内敛温和,少了几分跋扈的贵气,气质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丝毫变化,叫人想亲近。

    锅已经翻滚了,卫书秋听着声儿,看着楼上的二人,有些不满的催促,“有空在楼上看风景,倒是自个儿下来瞧瞧今天吃的啥呀?”

    “好,就来!”时婉笑意盈盈的应声,看样子是和陈松石小声说了几句话,二人才一同结伴下来。

    卫书秋这才有空将目光移回到兰怀君弯曲的脊背上,弯着身子靠近他一些,小声哄着他说:“今晚,等他们休息了,我就在院里教你,你得乖乖听我教的。”

    兰怀君愣了愣,然后如乌龟一样,慢吞吞的抬头来看他,眨了眨眼,小声木讷的说:“先生,先生……说的是真的吗?”

    “如假包换!”卫书秋学他眨了眨眼睛,看着还有几分诡异。

    兰怀君盯着他,老半天不说话。

    听着陈松石和时婉说话的声音近了一些,卫书秋轻咳了两声,正色道:“咳,怀君,坐好!”

    兰怀君听话的乖乖坐好,眼睛还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卫书秋被他盯了一阵儿,才觉得好玩儿的失笑道:“说了教你,就不会食言,今晚在院里等我,天凉了记得穿的厚一点,我怕是要晚些回来。”

    兰怀君没听懂刚刚的成语,但是卫书秋说的这句话,他懂了,也明白了,卫书秋愿意亲自教他!

    “好!”

    赶紧张口应下,陈松石和时婉已经临近,自然将他说的这个好字,听的真切。

    “说什么呢?”

    陈松石伴着时婉缓慢的脚步走到他们跟前来,瞧瞧兰怀君,又看看卫书秋,笑意意味不明。

    “我俩一来,你们又不说了,怎地,惹着咱们的小老头儿生气了?”

    兰怀君:“……”

    “怀君是小老头儿,那你岂不是大老头儿了?”卫书秋话里话外,可是把维护二字挂在脸上了,让陈松石仔细看看了。

    “哟,啧啧啧,这偏袒的。”陈松石尽是说些酸话,盘算着逗逗兰怀君开心,“我这是一个字的坏话都没说啊,好事全让你占着了。”

    “我乐意。”

    陈松石:“啧啧啧,难为你这样费心,真是酸死我了。”

    说罢,就要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来辣人眼睛。

    时婉哪见过这样的陈松石,一时间见了还觉得挺新鲜的,就站在一旁看着,一声不吭的看着逗趣了。

    兰怀君可是见多了,这会儿他心情再差,再不明朗,叫陈松石这样一打断,也没心思做着委屈可怜的模样了。

    “陈先生,您老就坐下吃吧,别在这儿叫黛玉上身了。”

    此话一出,及时打断陈松石做那劳什子模样。

    “不解风情。”陈松石遗憾的撩起长衫坐下了,然后移开自己旁边的凳子,朝时婉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时婉也不客气了,揪了揪自己的裙子,与陈松石的动作不谋而合了。

    卫书秋一个明眼人站在旁瞧着,挑了挑眉,调侃:“哎呀,松石啊,你这亲力亲为的,也太周到了。”

    陈松石听着这话味道不大对劲,有点猫腻,抬眼去看他,“你这话听着还怪不服气的,怎么?”

    卫书秋摇头不语,给他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时婉没看明白,兰怀君压根就看不懂他俩打什么哑谜,只是惦记着这会儿人到齐了,能开饭了。

    但是陈松石和卫书秋开始了“深情对视”,他的肚里饿的直打鼓,索性不顾及什么了。

    “这能吃了吗?”兰怀君眼睛盯着那翻起的汤底,咽了咽口水,“闻着都要流口水了,你们还吃不吃啊?”

    时婉其实也想问,但是她不好问出口,正好兰怀君比她心直口快一些。

    “吃,饿了就吃,多吃一点。”

    卫书秋赶忙搭话,拾来筷子涮了几块肉片,瞧着能吃了,就夹出来放他碗里,催促着,“赶紧吃,吃胖点。”

    兰怀君得了回应,立马就动筷子了,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时婉见他吃香的,一时间胃口也上来了。但是瞧着那翻腾的汤底,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吃什么。

    陈松石默不作声的夹了些肉片涮了涮,然后又夹进她的碗里,客气道:“先尝尝味道,书秋做的火锅好不好吃,还得碰个运气。今儿你来的凑巧了,碰碰运气先。”

    时婉也知道陈松石说的其实都是客套话,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自在一些,不那么约束着自己,瞧着也是怪累的。

    时婉对他微微一颔首,然后拾起筷子,将碟子里的肉片沾满些调料,才慢慢的送进嘴里,细细的咀嚼起来。

    肉片涮的刚刚好,嚼起来不柴,沾些调料除去了些腥膻味,味道不重也不冲,稍微有些辣,不过配在一块儿吃,就刚刚好。

    “怎么样?”

    时婉嚼得慢,陈松石看她表情,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等着她吃完这个口,才好奇问道:“怎么样?今天的好吃吗?”

    问得不是刻意的小心翼翼,但是却将卫书秋和兰怀君的目光也一并吸引了过来,二人皆是好奇的望着她。似乎是等着她的答案,就连呼吸都轻了好多,只剩下“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汤底的声音了。

    时婉这是第一次吃这样的火锅,还细细的品味了一下,才迎着三人好奇探究的目光,笑着说:“尝了个鲜,很好吃。”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卫书秋松了一口气,似乎是自己的厨艺得到了肯定,他脸上的笑压根就压不下去。

    兰怀君则是继续在火锅的世界里奋战,吃的满嘴是油。

    独余陈松石满脸开心,一个劲儿的给时婉夹菜,不过一小会儿的工夫,她的小碟子里边的肉和菜,就垒的有小山那么高了。

    “好吃就得多吃一点。”陈松石像个糟老头子一样,对着时婉就是一顿谆谆教导,“不说吃好喝好的,总是得管饱的,囡囡,你快多吃点,和怀君一样,再长长!”

    时婉看着一直给她夹菜的陈松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张嘴,还是又将话咽了回去。

    卫书秋和兰怀君一个夹菜一个吃的,似乎是听见了什么一样,双双抬头,满脸诧异的看着陈松石。

    “你说了什么?”

    “你叫谁囡囡?”

    二人也算是异口同声,但是不同话,声音显得格外高低错落的厉害。

    “嗯?”陈松石被他俩问得一愣,有一瞬茫然。

    时婉吃了两口,暂时觉得自己得先缓缓。陈松石夹菜的速度太快,她吃的太慢,一想等着菜堆成小山,他就该消停了,也就不塞着自己了。

    “囡囡是我的小名,在家里的时候,长辈旁人都是叫我囡囡,既然我今后在这儿住下了,索性也不能太过生分了。日后,你们叫我囡囡就好,一直称呼时小姐,反而是有些生分尴尬了。”

    兰怀君:“囡囡?”

    “嗯!”

    兰怀君噘嘴,“怎么小名都这么好听啊?”

    时婉听他这么说,突然来了些好奇的心思,“你的小名,不好听吗?”

    兰怀君立马忙不迭的点头,陈松石看他那憨厚样,低笑出声。

    “怎么了?”因为陈松石突然发笑,惹得时婉有些茫然,愣愣的问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陈松石笑的不能自已,一时间还没工夫说话,卫书秋就盯着陈松石,脸上就写着幽怨二字的苦大仇深。

    还是兰怀君自己说了,满口抱怨的话,“我小名叫狗蛋,难听死了,他们是怎么给我想的这么难听的名字……”

    “哈……哈哈哈。”陈松石实在憋不住,捧腹捶桌一顿爽朗大笑,恨不得笑得背过气去。

    “……”兰怀君蹙眉看他笑的牙不见眼,有些郁闷的磨了磨牙,愤愤道:“陈玳玉,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霎时,笑声戛然而止,陈松石没收住,反倒给自己呛咳了几声。

    模样窘迫的掺杂着几分狼狈,他抿了抿嘴,想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让时婉看了笑话,只能努努嘴,掩饰着自己嘴角的笑意,不至于让陈松石和兰怀君都尴尬。

    这回,反而轮到卫书秋一阵哈哈大笑。时婉只能尴尬的抬手掩面,偷偷的展了展笑颜,不然再憋下去,脸估计都要憋的变形了。

    “狗蛋,玳玉,哈哈哈……”他边笑也就罢了,一边笑,一边还要重复自己听见的,笑的有些大声了。

    陈松石噘着嘴,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老神在在的说:“说我俩,你也不见得有多好,卫诸。”

    “哈哈……咳,咳咳咳”

    喜剧变悲剧,只在一瞬间,卫书秋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喂猪?卫诸?”兰怀君还细细的念了两遍,打算从字里边挑出些不搭边的地方。

    但是他又不识字,那也是白搭了。

    一时间,喂猪和卫诸傻傻分不清楚?

    反正是一人一句,谁也没逃掉,可是让时婉想笑不敢笑,只能自己一个人憋的辛苦。

    不过好在,也就说说而已,接下去也还是和和气气的趁热吃着火锅。

    兰怀君准备的东西刚刚好,四个人吃完已经是撑得不想动了。

    时婉也是头一次这样吃的高兴。在家里的时候,她谨记教诲,吃东西不能太饱,头回放肆了一次,还觉得不错,有种心满意足的快乐。

    陈松石倚靠着凳子,已经不想动了,半眯着眼睛,舒服的快要打起了盹。

    兰怀君也是有样学样的,这会儿吃饱了,瞧着已经昏昏欲睡了。

    也就卫书秋还有些精神头在,像个贤惠的太太,收拾了一下桌上那堪比战场的满目疮痍,不能直视的场面。

    时婉还能起身搭把手,帮忙擦了擦桌子,将桌上的油渍,飞溅上的汤汤水水,一并擦的干干净净了。

    忙活的差不多了,再去定眼一瞧,兰怀君已经睡着了,伴随着一两点小小的呼噜声,又像是睡熟了之后的梦呓。

    陈松石倒是没睡着,就是半眯着眼睛,看模样也是要睡不睡,一脸困倦的模样,看着就像是好多天都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好觉。

    时婉小坐一会儿,等着卫书秋折返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块毯子。她就看着他轻手轻脚的替兰怀君盖在身上,然后才坐下小憩一会儿。

    见时婉没休息,只是四处看了看,他才小声说:“现在还能休息一会儿,明天,再带你过去给学生上课。今天你一路赶过来,也是辛苦,待会儿收拾收拾,晚上就早点休息。”

    时婉颔首,“怀君,他……不是学堂的学生吗?”

    “不是。”卫书秋靠着椅背,放松了一些,“他不喜欢和那些孩子待在一块儿,所以到现在也没学几个像样的字。”

    “那他,现在就是待在家里不时常出门?”时婉总是听他们说他是个闲人,所以觉得兰怀君模样生的好看,性子也是憨厚可爱,但是目不识丁,确实是可惜了一些。

    卫书秋点点头,“我也怕他待的无聊,我就让他时常跟在我身边,或是跟着松石。年纪小了一些,难免孩子气,要是冒犯了你,还请不要苛责怪罪。”

    这话说的太重了,时婉忙摆手,不在意的说:“憨厚耿直,已是难能可贵,何必怪罪!”

    卫书秋笑着点点头,“说的也是,是我没想到了。”

    “下午,你和松石一块儿过去吗?”

    “不了,之前都是松石一个教书先生在,我忙别的事情,一直没时间。”卫书秋说的通情达理,格外体贴,“难得他能闲下来,就让他好好休息休息,等过完了这个月,再让他回去给学生们上课。”

    时婉扭头去看陈松石,他已经睡着了,二人说话的声音小了很多,不至于吵到已经睡着的两人。

    “上个月,我有事去了一趟省城,学堂和家里的事情都让松石一个人操持着。虽然怀君在旁帮忙,但是我想他也是不太能应付过来的,难免力不从心了些。”

    卫书秋:“如今多了个你,这样看来也好。”

    “我也是听说了些风声,辞别家人,只身一人过来。”时婉倚在凳子上,眉宇间显现出了些疲惫,“省城那边,前不久抓了一批游行的学生,以此掩盖秘密抓捕了的一些人。”

    “被抓了?”卫书秋没听见这些风声,反应显得有些诧异。

    时婉点点头,神色有些凝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桌沿,“已经被处决了。”

    卫书秋表情用震惊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张张嘴,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低头垂眸看着那桌沿,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默哀。

    举着火把的人,也不一定不会掉队,也不一定不会迷失方向走上岔路。

    但是此刻的天格外的黑,二人手里举着的火把照不清前路,但他们依旧朝前走,大步的、毫不迟疑的、没有任何顾虑的往前走。

    他们其实压根就不知道,这条路要走多久,这天什么时候才会亮起来,这火把会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