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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犹疑
  卫书秋险些销声匿迹的事情,差点就要让兰怀君问出口了。

  彼时,陈松石正收拾着碗筷,端着几个盘子和碗就进里堂了。

  兰怀君也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惊觉少了个卫书秋,疑道:“先生……先生去哪儿了?他没和你们一块儿回来吗?”

  “正要跟你说这个呐。”时婉倚着椅子,寻了个舒服一些的地方靠着,才温声开口,“他下午有些事情要去办,所以和我们换了课。正巧赶上午饭的时间,就在外边解决了,不是什么大问题。倒是你,怎么今儿下课了也不等等我们一块走,一个人先回了?”

  说到这儿,话题就悄无声息的转移了。兰怀君脸色也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他脸色不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我……那个……额,我就是想着先回来做饭,等你们回来了也不用忙上忙下的,能多休息一会儿什么的,倒也没想那么多,就……一声不吭的走了。”

  “下回,不用走这么早,和我们一块儿回来就行。”时婉笑了笑,“尝了尝你的手艺,自然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天天动手的,这样倒是显得我们一众像是吃白饭的,光吃饭不干活。读书人可是忌讳这种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行径。”

  兰怀君点点头,一知半解,“原来是这样啊,那下回我就等你们一块儿。”

  “嗯。”时婉这会儿闲下来了,忍不住想问他,“对了,书秋他说,你从今儿就开始避着他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们这是怎么了,平日瞧着都是好好的,难不成是因为昨夜里的训斥?”

  兰怀君看了她两眼,犹豫的没开口。

  时婉也不催促,只是笑了笑,“不想说也没事,什么时候想告诉我了,就悄悄的和我说一声,我谁也不告诉。”

  哄孩子一样的好办法,可是让兰怀君心间一暖,看着时婉的眼神里,都不似平常任何时候的那种戒备和平静,而是软和了下来。

  只不过,他并未打算开口说明原因,还是闭口不谈的模样,也让时婉瞧出了他的决心,所以也不再过多询问了。

  干坐着也无聊得很,时婉正打算挑起话头。

  “囡囡。”

  兰怀君温和的声音骤起,时婉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茫然的看着他,但是兰怀君好像没看出她的茫然,自顾自的说着。

  “我,能这样叫你吗?”

  “当然能。”时婉反应极快,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了,眼眸逐渐温柔。

  兰怀君抿了抿唇,“我知道,昨儿夜里先生说我的话,你们肯定都是听的明明白白了。所以,你们肯定也知道我是个什么德行了,我也想着好好学的。可是比起学这些看着无用的东西,我还不如守着先生好好生活着,我不如陈先生那样眼界广阔,心胸豁达;也不像先生那样博学多才,有理想有抱负。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只是想在这样世道下讨口饱饭吃的普通人。”

  时婉听他说的,一时间哑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一二。但是仔细想想,好像也不用安慰,兰怀君远比她想的要坚强的多了。

  “怀君,你的想法很好。”时婉这话说的真诚,她表情认真的看着他,“大家都是这样想的,没什么可让人耻笑的。”

  “先生可不是这样想的。”兰怀君小脸一下就垮了,说到卫书秋就这样。

  时婉:“……”

  时婉:“话虽如此,可是,他这样做,这样说,无非是想你有一天离了他,也能独闯天下吧。”

  愿望不宏大,也不该被人取笑;梦想说的天方夜谭,也不是他人能耻笑的。

  路在脚下,能走成什么样子,不过都只是自己决定的,旁人只是作为外物影响一些罢了。终究还是自己走的,何必在意旁人说了些什么呢?

  卫书秋本意也就是这样的,但是他却没想过,他这样将兰怀君赶鸭子上架一样的督促,是好还是坏?

  只是做到了督促,却忘了像时婉一样给他说的通俗易懂一些。

  兰怀君心思细腻了一些,就自然而然的多想一些有的没的,久而久之没人跟他说明白该怎么做,性子就该变得孤僻古怪了。

  “先生,他是不是嫌弃我又笨又蠢的啊?”

  他思忖了一会儿,才小声疑惑地问出这句话,但是却目光灼灼地看着时婉。时婉迎上他的目光,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愣怔了一会儿,才摇头失笑。

  “或许,他希望你能不这样唯唯诺诺。终有一天也能站直身子,挺直自己的腰杆子,意气风发的站在他跟前,同他说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也说不定呐。”

  “是,这样……吗?”

  兰怀君声音充斥着不确定因素,说出口的话也有些断断续续,听上去有几分底气不足,心虚不已。

  时婉却笑着鼓励,“何必妄自菲薄,还这样说呢?”

  兰怀君踌躇片刻,瞧着模样还是有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过了午时还得去学堂,”时婉说着,扶着椅子起了身,“你先休息一会儿,下午我教的洋文可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难题了。暂且养精蓄锐,等着多学一些,下次再同书秋坐下细说许多,有关你心里的不畅快,如何?”

  兰怀君闻言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他也算是实在想不到要说些什么话,用以回应时婉了。

  时婉只是起身往里堂里走,去跟还在厨房忙活的陈松石要了一块儿毯子。

  等她抱着毯子返回的时候,兰怀君却是已经半梦半醒,一下一下的耷拉着脑袋。

  时婉鼻间溢出些轻笑,没有惊动兰怀君。她微微弯着身子,将手里的毯子一点一点盖在兰怀君的身上,没有丝毫惊动睡着的人。

  陈松石从里堂出来的时候,时婉才刚坐下,瞥见兰怀君睡沉了,他缓慢却大跨步的走在时婉身旁,声音不由得压低了几分。

  “人,睡着有多久了?”

  时婉这会儿也是一股莫名的困倦感袭来,回答陈松石的声音也有些懒洋洋的,眼睛半阖着看他。

  “刚睡过去有一小会儿了,你也坐着休息一会儿,待会儿也能提提精神。”

  陈松石笑答一声好,绕过时婉的椅子,坐在她斜右方的椅子上,后背轻轻地靠了靠身后的椅背。

  “起得早了些,这会儿就放心睡,”陈松石看她还没有睡过去,只是温和的提一句,“我看着时间的,待会儿一定叫你们起来。”

  他说的倒是轻松得很,时婉却是多看了他好几眼,才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阖着眸子,半梦半醒间又是觉得身上一暖,睡得更加安稳了。

  只是在恍然间,突然觉得耳畔又响起了远处的钟声。

  时婉骤然惊醒过来,就连指尖都颤了颤。

  茫然的四下张望着,她被惊醒向来动静不大,所以陈松石并未察觉到什么,还是摆弄着手里的物什,模样小心又谨慎,时婉只看了一眼,就镇定住了。

  那是一块模样老式的怀表,看着像是个老古董,却是个少有的稀罕物。

  它此刻就静静地躺在陈松石的手掌心上,陈松石认真的摆弄着,动作小心翼翼的仿佛是在告诉旁人,这是件宝贝,可得轻拿轻放什么的。

  时婉默不作声地看着,等着陈松石摆弄出了结果,才打算吭声问问。

  但是陈松石太过投入,以至于让时婉等到兰怀君都睡醒了,也没有等到机会问出口。只是将此事暂时搁置在心里,下次再掂量着问问罢。

  “唔……”兰怀君睡醒时的动静很大,惊得时婉瞥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地转过头,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没有醒来过。

  陈松石则是被他的动静一吓,立即手忙脚乱的将怀表小心收进自己怀里,然后倚靠着椅子,不说端坐着,只是抬手揉了揉眼睛,让自己看起来像才刚睡醒的模样最好。

  “嗯……”兰怀君睡饱了,这会儿还拖出了一串长长的尾音,伸了个懒腰之后,才挪了又挪,坐直起来。

  他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茫然,染上了些鼻音,“嗯?还没到上课的时间吗?怎么没人叫我?”

  陈松石真心实意地打了一个哈欠,脸上带着为数不多的困倦,“还没到时间,估摸着还有半个小时,你休息好了?”

  兰怀君卷了卷自己身上的毯子,懵懵地点点头。

  时婉这才闻声而动,睁着惺忪的眼眸,茫然地问道:“到时间了吗?”

  “嗯……”陈松石看她困倦的模样,说实话,还是有些心软,便身随心动,心口一致地扶着扶手起身,“还是困倦的厉害,不如再休息一会儿,估摸着一个小时左右,再过去学校也是可以的。这会儿我先上课,你晚些给他们上课,顺道也说说上课的规矩,如何?”

  时婉眨着眼睛听,话音落下了好半天,她才回话,“应该……还有半个小时就该上课了,我休息的差不多,一块儿过去吧。”

  她卷了卷不知道何时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就径直地站起来,挺直了脊背,又将手里的毯子拢了拢,丝毫没有要接受陈松石好意的样子。

  “要你来回的跑,也怪麻烦的。”她解释着。

  兰怀君这会儿也起身了,将手上抓着的毯子往自己坐过的椅子上一展,然后抬手捏了捏自己的后颈,“那,我们就过去了,眼瞧着时间也应该没有多少了。”

  时婉看着不像是很清醒,所以她没说话。陈松石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同意了。

  毯子也没有收进屋里,就摊开在院里的椅子上,全当是毯子也想晒晒太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卫书秋不在,三人之间的气氛没有活络,反而愈发低迷。

  下午上课,本就不如上午那么好,学生们大多都是满脸困倦的,时不时的扯出一两声不大不小的哈欠,课堂也略微有些难以进行下去。

  时婉本都打算拿上书过去了,临出门一脚,陈松石出声将她又叫了回去,让她坐会儿再休息休息,自己赶趟过去说两节课。

  时婉原是不想答应的。

  陈松石却笑着,“这会儿精神不佳,你再去说课文,难免落得个印象极差,让我先去说两节课,接着你再过去吧。”

  时婉看着他脸上真诚的笑容,心中不免有了触动,还想说什么的,陈松石却拿着书先走了。

  只能耳闻那逐渐模糊的脚步声,时婉却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

  四下无人,她也只能又坐回自己的桌椅前,抬眼去看,入目又是那远处高耸的钟楼。

  回想起陈松石宝贝那怀表的模样,当真是像透过怀表看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女郎。不时多想了一些,他心中原来也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秘密罢。

  她不是喜欢多管闲事,刨根究底的人。

  只是来到这个地方之后,刨根究底的念头就如野草一般,火烧不尽,风一吹就遍了地。

  此刻那怀表的事情更是盘踞在她的心头,让她不得片刻的安宁,只想着找个合适的时间去问问。

  亦或是,她与陈松石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聊聊家常,再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等到以后回想起来,说不定还会别有一番回味。

  想是这样想好了的没错,只是陈松石不算是个喜欢倾诉的人。他与兰怀君不同,兰怀君能毫无芥蒂的说出口,他却不是那样的,他像是习惯了,将所有悲惨万分的事情压在心里。

  又像是什么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陈松石总能在自己一地鸡毛的生活里,从那满目疮痍的过往里找出一两点让他自己发笑的事情。然后,强撑着笑容,带着生活跌宕起伏时期磨炼出的少年老成,慰以他人春风得意。

  倘若需要比喻的贴切一些,他更像是顶梁柱,身上带着些不骄不躁,却也多了几分不属于青年人的豁达体谅。

  时婉经常会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些长兄的影子,似乎也说得通了。

  二人虽说年纪相差了几岁,但是性子却如出一辙。只是长兄不苟言笑,颇为严厉,将封建大家长的头衔展现的淋漓尽致。转头看看陈松石,一对比之下,他是和煦的,是宽厚待人,严于律己的。

  她不知道自己发愣着坐了多久,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惊觉手脚冰凉,指尖也感觉不到任何触感。

  耳边骤然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让她提起了几分精神,抬起冰冷的双手,在脸上揉了揉,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清醒一些。

  拿上书本,起身就往外走,正好和回来的陈松石打了一个照面。

  陈松石:“精神头还好吗?”

  “还行,就是刚刚坐的有些久了。”时婉笑答,没将自己先前的不佳露出一丝一毫。

  “我先过去上课,你等我下课了,一块儿回去。”

  她就这样顺其自然的邀着伴,陈松石没多想,笑着点头说好。

  踱步走到教室外的时候,里边已经不怎么吵闹了,只是还会有一些维持秩序的声音响起。

  时婉加快步子,几个跨步走进教室,目光快速地扫了一眼下边的学生,精神头倒也还不错,就是会有一两个时不时的瞧两眼窗外,恨不得将“归心似箭”四字贴在了面门上,让自己看个明明白白了。

  她没说什么,只是缓缓走上讲台,开始了今天的课程。所幸学生们的兴致高涨,不至于让自己一个人在唱独角戏,所以课程过得快,也显得十分轻松。

  “今天就暂且先到这儿了。”时婉拢上书本,扭头看了一眼外边。

  陈松石已经站着教室外边,挺直着身子,许是站了好些时候,只是他并未表现得很明显。不过是一两个往这儿递来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小心思,那模样如同偷听被抓包,好不可爱。

  “下课了,回家注意些安全。”

  照例说一句这话,学生们都没等着话音落地,人就已经挎着自己的小布包,一窝蜂的往教室外走。

  也就兰怀君一个人还端坐着,只等着大家都散的差不多了,他才慢悠悠的起身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和他们一块回去。

  出来的学生,还是一个又一个的给站在外边的陈松石说再见,陈松石也只是言笑晏晏的回着礼。

  目光却频频往教室里送,直到兰怀君和时婉一前一后的跨出了门,时婉顺手将教室的门带上了。

  她转身就迎来陈松石温和的目光,却没有立即询问反馈,而是偏头去问兰怀君,“今日的洋文课,听着觉得如何?”

  “我第一次听,”兰怀君也是新奇,一脸高兴,“囡囡说的可好听了,不知道你站在外边听到了没有?”

  陈松石浅笑着摇头,“听的不大清楚,不过看你们那表情,大概能猜到一些。”

  “那可真是可惜了,你没听清。”兰怀君还有些惋惜的嘟囔着。

  “要是想听个明白,明日就在教室里旁听一会儿,”时婉闻言,笑着出了这么个好主意,“不过都是教书先生,相互听听课,就当是取经学习,也不妨事。”

  “嗯。”

  陈松石应了一声,算是一个保证,像是打定了主意,明日就去教室听一回时婉的洋文课。

  “现在这个时间,书秋应该已经在家了,咱们收拾收拾,回家了。”

  说到卫书秋,兰怀君反应最大,陈松石总觉得他听见了那名字,眼睛都亮了亮。

  时婉:“等我一会儿,我去放个书本。”

  “给我吧。”陈松石从她手中将书劫了下来,笑道:“你和怀君在这儿稍等片刻就好,我去去就回。”

  书,被他劫了去,时婉也不好说什么推脱的话,就点点头站着等了。

  瞧着陈松石远去的背影,她缓缓的移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