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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劝解
  今夜的火锅料太足,多加了一个胃口天大的时惊宣,几人也还是吃撑,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当做是缓一缓。

  缓了好一会儿,还是陈松石和卫书秋慢悠悠地动身收拾,兰怀君和时婉自然也没闲着,他俩擦了几遍桌面,直至那股火锅的味道彻底没了,才又放下手里的抹布,坐回凳子上休息。

  人一吃饱就容易犯瞌睡,兰怀君刚坐下没多久,那头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时惊宣与他的反应,那是一致的。

  直到陈松石和卫书秋收拾好了,从里堂挽着袖子出来,瞧见这三人一个比一个没精神,也就时婉好一些,但她眉目间的困倦,是硬撑出来的。

  陈松石倒是想招呼他们先去休息,却被卫书秋伸手拦下了。

  “欸,你这样就是太纵容了,封建大家长才这样,你可不兴学。”

  陈松石失笑,“不让他们睡觉,就让他们在院里这样冻着?”

  “哪能?”卫书秋脸上还挂着笑,扭头又去看了一眼,然后拍拍陈松石的肩膀,“我准备准备腌肉,你叫他们醒醒,来给我帮帮忙。”

  “囡囡也要?”

  卫书秋:“一视同仁。”

  “你这可是报复我刚刚让你和怀君去偷听的事,得了。这事儿吧,还是得认,毕竟缺德分人,有人天打雷劈,有人循环往复。我吧,我就循环往复。”

  他说着,迈开脚步,轻脚走到几人身边,先是拍拍兰怀君,后才摇了摇时惊宣。

  “醒醒,该醒醒了,二位得力干将要帮忙去腌肉了。”

  兰怀君倒是好喊,时惊宣许是平时在家养的性子,这会儿叫醒他,他就愣愣地看着他正对面对上的那口古井上的辘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时婉见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惊宣,虽然说来者是客,但这儿不比拜访别人家,该起来帮点忙了。”

  时惊宣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从椅子上起身,侧身看着时婉也要动身,抬手按了一下她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含糊不清的鼻音,“你别动了,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帮完忙出来再叫你上去休息。”

  时婉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继续坐着。

  再抬头看着陈松石也要转身进里堂,时惊宣赶紧出声喊他,“陈先生,腌肉也不一定要这么多人手,你也休息一会儿吧。我手脚麻利,一会儿就好了。”

  听闻他愿意去帮忙,陈松石乐得忙里偷闲,二话不说就往椅子上一坐。

  一高一矮的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进了里堂,不出片刻,就没了声响,院里静悄悄的。

  陈松石兀自收回目光,这才发觉时婉在看着自己,他不由得一笑,“怎么了?”

  时婉轻轻地摇了摇头,没说话。

  陈松石迎着她的目光,温和一笑:“没怎么,那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松石。”

  “嗯,你说。”

  时婉笑容有些淡,眉宇间带了丝丝忧愁,“松石,如果……我只是说如果。”

  “嗯。”

  “如果,我有一天音讯全无的话,就像是突然消失在这块土地上,你……”

  陈松石不等她说完,就出声打断她,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容,“囡囡,你不会的。”

  时婉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们不止是挚友知己的关系。囡囡,再近一步,我们或许是家人,挚爱,生死之交。”陈松石突然起身,转移了话头,“你先等等,我去给你找块毯子来。”

  时婉想叫住他,将话说完,但是陈松石的步子格外的大,速度也提上了一些,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孤身进了里堂。

  没了话头,时婉此刻一人留在院子里,思绪飘飞至九霄之上。

  她想着早些年跟着大哥从国外留学归来,曾在京城小住过一些时日,她年纪还小一些时,就见过学生抗议游行,被武力镇压后,那死伤的可怕场面。

  后来父亲闻讯担心她年纪太小在那有危险,就让大哥将她送往了申城。

  而在申城的她,那是第一次见到被冠以罪名,押到民众面前被枪杀的革命者。

  那位先生浑身是伤,脚踝被锁着几十斤的大铁链,但他的每一步都格外的稳,带着赴死的从容,笑着走上了行刑场。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上,一下又一下,害怕也揪心,直至砰地一声,那挺拔的身影在她泪水模糊的视野里缓缓坠落。

  她再也不敢多看一眼,红着眼眶离开了那儿。

  也是在那一刻,她希望家国安宁幸福的愿望无比强烈。

  她也想做些什么,哪怕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她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囡囡?”

  “囡囡?!”

  两声温和的呼唤将她从回忆里唤醒,她闻声看去,就见陈松石抖了抖毯子,贴心地为她盖在身上,让她裹好。

  “在想什么?”

  时婉摇摇头,没说明什么,只是听他话,裹紧了毯子,挑起之前的话头。

  “你,刚刚是不是还要说什么?”

  “囡囡,你,是个有主见的人,你的未来不止于儿女情长,当然也不该为此绊着脚步。”陈松石对她说,更像是对着自己的内心,头一遭全权坦白。

  “无关于其他,我是喜欢你的,囡囡。若有关于其他,囡囡,我的喜欢一旦说出口,就显得太过自私自利。你只是你,你有思想、有灵魂、有自己想要实现的理想和使命,我不该是那块出现在你理想路上的绊脚石。不过,我会很高兴,我应该是你人生路上的第一位,或者是某一位最重要的人之一。”

  “你,都知道?”

  陈松石点点头,“你来此第一天,我就知道了。囡囡,你很优秀也很大胆。我从前也想要成为你这样的人,但是人生突逢变故,家道中落后,这个想法就没有了。相处的这半年,我也知道你们传递几次消息,并且多次收到了素未谋面的同行人的噩耗。我也会害怕,哪一次的噩耗会是你和书秋的。”

  “既然害怕,为什么还会和我说这些呢?”时婉微蹙着眉,认真地看着他,“松石,你知道我随时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和死局,对不对?你害怕我没有时间知道你的想法吗?还是说,你在对你的喜欢,设定出一个最令你自己满意的结果。”

  “……并不是。”

  陈松石笑得放松,原本是那样热烈而真挚的感情,如今掩藏的只剩温和且内敛,“年后的任务带上我吧。再回一趟申城,我想陪你一块走一遭,你也当是带我走出去看看。囡囡,好吗?”

  “松石,你知道这样的危险性,我……”

  “我知道。”他还是不以为然,笑容不减,“囡囡,如果真的有危险,我也还是希望,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我能给你一定的掩护。你也需要一个搭档,我虽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平头百姓,但假象好做,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你就当给我一个作为你护花使者的机会,就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时婉深深地看着他,“松石,你的喜欢我能接受,但是我回应不了。如你所说的,我的理想使命尚在,无心儿女情长,结局是注定的。我们走的路不一样,我们的未来也没有交集,我不过是个路过你人生路上的旅客,看看就好,不必为我停下脚步,转而调转脚尖,换上我走的这条路。”

  “不对,囡囡。”陈松石温和的反驳没有任何威慑力,听着却引得人上心几分,他依旧笑得善良,“我其实对你,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时婉没明白他说的意思,不解地看他。

  “囡囡,我对你,只能到喜欢为止了,或许是比喜欢多的多,但是说出口只能限于喜欢。爱意如果毫无顾忌地说出口,就会变得廉价不堪。我是个注重形式的人,也怕以后分道扬镳之际,你会对我的感觉一落千丈,所以就到喜欢为止吧。”

  他说着突然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将两只手都藏在袖子里,像是掩盖什么。

  “囡囡,就当我行事算不得光明磊落吧!但在喜欢你一事上,绝无谎言。你未来的天地广阔,而我如今只想着坐井观天,我们看着是走不到一块儿,但我突然改了主意,很想要跳出井底来看看。

  囡囡,我也希望你能回家看看。今后我若是不在,我还是希望你身后站着人,你家人会理解你的。囡囡,我说不出口的爱意,不能成为你的羁绊。你是第一个让我刮目相看的姑娘,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这种想法就落在心里生根发了芽。早有预料的事情,我便不能任性改变,就是多么美妙热烈的挚爱誓言,也不能束缚你。

  你的广阔天地不在区区几步就碰壁的家宅后院,你最终的宿命也不该是落在宅院中相夫教子,碌碌无为,蹉跎一生。你本身就足够明亮且热烈,无需点缀他人而削弱自身的光芒。我喜欢热情明媚的你,喜欢恬静温柔的你,喜欢自信明亮的你,我也更喜欢你能在自己的理想道路上,成为不可磨灭的存在,成为后辈仰望的先辈。碌碌无为可以交给我,我的理想抱负不大,左右不过是教授过的学生,然后囊括了个你罢了。

  囡囡,若是要说离经叛道,我应该比较你,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硬是要说的话,算是旗鼓相当,不相上下。”

  他说了许多,最后竟然引得自己发笑,低低地笑了几声轻的。

  “没有,觉得不甘心吗?”时婉听他说这么多,心中感触良多,“我的出现,就像是你平淡无波的生活里被人扔了一颗小石子,激起了阵阵涟漪。你也料到我不会为了生活的苟且,轻易放弃我的理想。而你适时出现,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甚至是可有可无。刚刚构建好的感情楼阁骤然倾倒,化作一片废墟,却还能强颜欢笑开解我。你的爱意如此沉重,我也害怕自己负担不住。”

  “所以,我只说到喜欢为止了。你何须背着怎么样的负担?”陈松石还在开解她,耐心也温和,“囡囡,我的喜欢并不沉重,感情是个神奇的东西,它只会越积越多,不会如倾倒的楼阁一样溃散。一如我,就是这样,我认为你值得。

  我也希望参与到你的未来,或多或少,我幻想着你未来的路上,会有我的身影。与其说没有将感情的事铺出来说给你听一遍,遗憾一些,倒不如说就此剖白后,还束手束脚畏缩于人后更让人唏嘘不已。我认为那才叫真正的绊脚石,说不定还会在你今后的人生经历上,添上一笔容后辈耻笑的笑料。”

  他说得令人无比动容,时婉其实早就被说动了。

  相处这大半年,说熟悉也没有太熟悉,说陌生也不会太陌生,不如说是二人默契贴合的程度过高,以至于往往对方只露了一个眼神,双方就都心知肚明了。

  潜移默化,日复一日,默契逐渐增加。

  就如同今夜这场类似谈判的聊天,陈松石以理服人,劝说她先前的决定。

  显然,这样的劝说是有效果的,时婉有了深刻的考量,深思熟虑及权衡利弊过后,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你说这么多,料定我是不能拒绝了。”她想着自己如此轻易就被劝说改变了的决心,内心有丝丝挫败感,只是瞬间就突然升起了打趣的心思,“不过,你的话很中听,不怪我会改变主意。要是换成了别的姑娘,怕是就要被你哄骗的不知道天南地北了。”

  陈松石罕见被她调侃,失笑:“那我还是该庆幸一下了,早些年东奔西走,虽说也见过容貌出众的姑娘,但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思。巧合是碰上你之后,还记得初次见面时的场景吗?你举止得体,谈吐得当,霎时动心一瞬,却也想着我俩身份悬殊,不得不闭目不看,塞耳不停。

  那时,我就知道了。我喜欢的人无关乎外表美丑,内在修养才是重中之重。就如你,囡囡。”

  时婉:“我那时,是什么样的?”

  “温柔知性,虽然年岁小,但身上却莫名带着成熟稳重,也像是历经风霜后,拨得云开见月明的从容,难得碰上你这样一个让我感觉相处融洽也舒服的姑娘,自然也是毫无保留的动了心,说来着实尴尬,见笑了。”

  陈松石恍然发觉自己说得有些多了,不由得无奈一笑,摇摇头,“说得奇也怪哉,贫瘠的语言,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比较的有些奇怪,还请不要介意生气。”

  “都是相差无几,若是让我来说,大概也是这样的。”时婉顺着他的话,往下走跳过这个尴尬的话点。

  “我第一次见你,你知道在我眼里,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