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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约定
    因为傅茴的事情,昨夜没几个人睡好。

    只是大家都掩盖的极好,但眼底泛着的浅浅青黑,瞒不住旁人,只是各个都默契的不做声,各做各的。

    时婉今日要出门赴约,早上吃过饭之后,是和时惊鸿二人一块离开的,但在家门口就分开了。

    傅蕙昨夜没睡好,吃了饭之后又回了房间休息。翠翠想陪着她,亦然。只有兰怀君等着他们离开后,偷摸着同佣人要了把伞后,跟着时婉离去的脚步,快速奔走。

    赴约的地方在湖上的一条船中,船里还有别的人,扫一眼心里清点一下,加上卫书秋也有四人了。

    时婉上了船,同他们点点头,做是打招呼了。

    时婉一上船,船舱中就有了五个人,卫书秋招呼一声,船家支起手中的长杆,将船缓缓顺着湖水划去。

    兰怀君跟在后边,见他们划远了,没办法就踏上码头旁打渔人的船,让他们顺水路送自己一程。

    打渔人热心肠,见他撑着把伞,半边肩膀都淋湿了,想来是急着追人,所以才让他们帮帮忙。

    雨连着下了好多天,水流有些急,并不适合打渔,那打渔人也愿意送送他。

    “小兄弟,这是和家人走散了,还是怎么了?这湖里发了这么大的水都要过湖啊。”

    兰怀君看着距离还有些远的船,点点头,“嗯,我刚到这儿几天,他们有事,我出来顺便走走。刚刚看见熟人上船,想将人喊住聊两句,没想到人就走远了。”

    “哟,还是碰见老朋友了,那船是前边那个?”

    兰怀君这下也不藏着,抬手指着前面划得有些远的船,“老伯,就是那船,我们是特别好的朋友,好多年没见了。这次凑巧看见他,想要问问他的近况。”

    “哟,好嘞!小兄弟坐稳了,我划快些才追得上。”

    老伯先支会一声,遂鼓足劲儿,卖力地撑着竹竿往那大船的位置靠近。

    可能是那船家看见了渔船,靠近一些,就见船舱里的几人纷纷撑伞出来,站在船头处远远瞧着他。

    兰怀君心里一颤,以为不会被发现的这么快,没想到第一个出来的人就是卫书秋,蹙眉看着向他们方向而去的渔船,以及渔船上的兰怀君和老伯。

    正在兰怀君思索着,靠近他们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划船的老伯突然高呵一声。

    “诶,船家停一停,你们落下了个小兄弟。”

    这声儿一出,他霎时面如死灰低下头,不敢回头看老伯,也不敢抬头去看卫书秋和时婉,更不敢认真听他们说什么,整个人浑浑噩噩好一会儿。

    “麻烦老伯了。”卫书秋的声音骤起,没有他想象中的愤怒,只是和平日里说话一样的态度,“刚刚没瞧见他过来,聊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人丢了。”

    老伯笑呵呵道:“诶,下次可不能这样粗心了,这小孩搁我这船头上一直抻着脖子看呐!晓得我老胳膊老腿的,不敢催促我快点。”

    “辛苦老伯划这一趟了。”

    老伯将船划到那边上,催促他们将兰怀君拉上船,又是高声道:“这雨大,待会儿看着还得下,你们要没事儿,就快快划去对岸,不然涨水就不太平了。”

    船家握着竹竿在船尾应答,道:“你也赶紧回去吧!”

    卫书秋看他还没开始划,留了心,默不作声从怀里拿出几张纸币,用布仔细包着,然后丢进老伯的船里。那布团得圆滚滚,正好滚进一个不知道谁丢在他船上的斗笠下边,看着应该不会淋湿。

    望着老伯走远了,卫书秋又让其他几个人进船舱继续聊事,时婉撑伞和他站在外边。

    “你怎么跟来了?和蕙蕙姐说过了吗?她知道你跟过来了吗?”

    兰怀君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什么时候跟来的?我出门的时候,你就跟过来了?”时婉心中有猜想,但是为了打消怀疑的念头又问。

    他这才敢抬头,眨眼看了她一会儿,才小声说:“嗯,我一路跟着你过来的。但是路上……”

    “路上怎么了?”

    “路上看见几个可疑的人,瞧见你了。我本来想叫住你的,但是他们行迹偷摸,看着不像是好人,就跟在你身后。我担心出事,就抓着一个混乱了一下他们视线,所以赶来的慢了。”他尽量解释清楚,怕他们认为他有什么古怪。

    时婉听他一说,脸色也变得凝重许多,思忖片刻抬手拍拍他的肩,肯定道:“不用怕,你做得很好。你没被他们怀疑吧?”

    兰怀君摇摇头,看她这样,猜测道:“囡囡,我们是不是又要走了?是不是马上要离开之江啊?”

    时婉没记着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拉他走到船舱边,低声嘱咐:“待会儿进去了,不要随意询问,问你什么就在答什么。我是去是留,还在等决定。”

    兰怀君听她这样说,只郑重地点点头。随后时婉收了伞,带他进入船舱继续议事。

    见她带着兰怀君进来,卫书秋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示意他们先坐下。

    “还是继续之前的话题,关于时婉同志是否继续留在之江,我认为还是得继续商讨。”

    “我同意,申城联络员反叛的事情,对她的威胁是致命的。我们在已知的情况下,不能抛弃任何一名同志。”

    “我也同意,收到陈同志最后传递的消息。消息上言明叛徒掌握部分重要资料,及部分重要人员的名单。很有可能他们已经在内部下达了拘捕的命令,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能冒险,更不能存在侥幸心理。”

    “我的意见同上。时婉同志作为我们重要的联络情报人员,我不同意让她处在危险中。如果可以,我申请上报组织,将她安置在后方。”

    “我也认为,立即转移是必要的。”卫书秋看着时婉和兰怀君,郑重道:“既然引起了搜捕,就说明她的身份可能已经被发现。时婉,你的想法是什么?”

    时婉:“我服从安排,但是怀君的去留……”

    卫书秋点点头,目光着重落在兰怀君身上,看着他严肃道:“怀君,你应该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也应该明白现在的情况是什么。”

    兰怀君点点头。

    他继续:“你们离开申城的那一天,他们秘密展开了全程搜捕。就是时婉在车上看见的,冲上站台企图逼停火车的人,她的身份可能已经被叛徒出卖暴露,我们一致决定将她转移到更为安全的后方阵地。你的身份也肯定会被怀疑,现在需要你做一个非常郑重的决定。你是要跟时婉离开去后方,还是想跟着我继续留在之江?”

    卫书秋没有废话,直接给了他两个选择。他看着面前的人,有了一丝丝犹疑,再扭脸看时婉的时候,内心的想法突然就坚定了。

    “我想跟着时婉。”

    他的话让两人都没想到,卫书秋以为他会跟着自己,时婉也以为他一定会跟着卫书秋,但兰怀君却坚定地选择了她。

    他说:“我答应过一个人的,不能食言。所以,我最后的结局怎么样,都是我自己选的,我心甘情愿。”

    “怀君……”卫书秋清了清嗓子,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兰怀君快一步开口。

    “我知道会死人,也见过了。”他垂眼,看着船舱中央放着的那缺了一个桌角的小方桌,“我也知道现在的局势迫切,需要大家的力量改变,我也不是任性……”

    他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时婉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了陈松石,遂也开口解释道:“他亲眼目睹松石被枪杀,我只知道一点,因为我也只是见了他最后一面。”

    说到陈松石,其他人原本还想着开口说两句的人,突然就沉默了。没有任何预兆的沉默了。

    “他的脸上全是黑灰,大半张脸混着黑灰淌血,我差点都没认出来那是他……”

    兰怀君声音还是很小,头一直垂着,也不知道哭没哭,“跟在他后面追他的人有那么多,我知道他没想活下来……但是他走之前,告诉过我,他去京城有事,一个月就回来的……”

    “他……”卫书秋深吸一口气,眼尾发红,忍着眼里的热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其他人没和陈松石接触过,所以只是听说那段时间申城出事,死了人。

    但见三人这样,一时也不能再将要讨论的话题继续下去,船舱中好一阵的寂静无声。

    卫书秋沉寂片刻,又继续说:“这个事情,是松石和我商量的。我也没有想着要瞒你们,他离开的那段时间,并不是为了和我去京城,他回了州县找我。我当时刚刚从海城回到州县,将在那获得的情报传递。

    他向我说明了申城的情况,并制定了一个完美的计划,为的就是在叛徒供出所有情报之前,将组织上的同志们全部转移至安全的地方。整整半个月,十五天,他伪装成各种身份,紧急撤离人员,也因为撤离的及时,时婉的身份没有暴露。但是紧急转折来到之江的行程,引起了反动派的注意,加上时惊鸿带着傅蕙过来这里,现在的情况还是很不乐观。”

    “我是从申城撤离出的人员之一。”卫书秋说完,坐在船舱最里边的一个人突然开口,他说道:“本来陈同志是可以撤离的,但是在那之前,我们有一名同志因误接收到了叛徒传出的假消息,就在去送情报的路上被他突然出现给截下。蹲守的人也因此被搅乱了视线,以为接头人是陈同志,还认为陈同志发现了他们,就动手了。因为陈同志之前在申城出现过,所以有人认得他的脸,他为了时婉同志的安全,故意将脸蹭得血肉模糊,他们无法分辨,将他杀害之后,就丢尸申江。”

    兰怀君眼眶红红的,抬头看向他,缓了一会儿才问:“所以,他本来是可以活下来的,对吗?”

    “对。”

    得到这个答案,兰怀君终于释怀了一点点。他一直以为陈松石是被他们推出去送死的那个人,没想到不是。

    他是为了救人。

    此刻,陈松石在他心中俨然成了一个英雄。英勇无畏,不惧生死。

    那样决绝的眼神看他,大声喧哗着“走开”的人,并不只是为了逃走,更是害怕身后的人开枪误伤他人。

    而那颗原本射向他的子弹,最终是被陈松石挡下的。

    他本来就是可以活下来的。

    他是为了救人。

    兰怀君的心情说不上有多沉重,也说不上有多轻松,只是垂眼坐在那不再说话。

    其他人言之凿凿,他却听不进耳朵,耳中嗡鸣声不断,使他猝然又想起陈松石要离开之前的那个夜晚。

    他本应该同往常一样,催促他们去休息的,但是那晚只催促了时婉先去休息,自己被留下了。

    兰怀君察觉到不对劲,但是没敢当着时婉的面问出来,等着时婉上了楼。

    “你真的要去京城吗?真的是一个月左右就回来吗?要是不回来怎么办?你是不是打算把我和囡囡丢在这儿?卫先生不要我,你也不要我了,你们就知道把我丢给囡囡!”

    陈松石平常说话都是温温柔柔,客客气气的,唯独那一晚说话正经严肃,像是在交代什么遗言。

    “我一定会回来,只是去京城几天,没打算把你们丢在这儿。”他顿了顿,又说:“要是时婉在我没回来之前,要求你跟着她离开这儿。记住不要任性,不要质疑她,就乖乖地跟她离开。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找到你们的。”

    兰怀君:“那你去京城,是不是很危险?”

    他摇摇头,“没有,只是来去的时间有些长,会收不到信件。申城现在并不安全,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听时婉的。只要你跟着她,我就可以找到你们。”

    “那,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的吗?”

    陈松石听他这样说,还真就认真地想了想,恢复了以往温和的模样,浅笑道:“可以在我不在的日子里,稍微帮我照顾一下她吗?”

    他没有怀疑,更没有犹豫,立即点头说好。

    这个约定就这样成立了。

    在陈松石不在的日子里,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好好照顾时婉。

    这是他和陈松石的约定,也是他在陈松石离世后,唯一要遵守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