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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鬼使神差
    一个月前。

    下楼梯转过拐角的时候,虞悦本来没打算停留的,偏偏那夕阳要透过窗户漏进来一隙余晖落在她眼眶里。

    五教的窗户是墨绿色的老式木窗,一格一格地镶嵌着沾了灰的玻璃,光照在上面,反倒有些迷离的美感。

    虞悦半眯着眼,稍微挪了两步,突然有了驻足观赏窗外美景的闲情逸致。目光刚落到那几棵杉树上,楼下有脚步声伴随着说话声传来,二人声量不小,虞悦听得分明。

    “别怂啊你,你知不知道为了帮你要来这个手机号我花了多少杯奶茶……”

    “还是算了吧,听学姐们说裴学长从来都不参加这些活动。”

    “我的姐啊,你可少纠结点吧,邀请一下又不会掉块肉,万一裴以叙心情好答应了呢!要是不答应,还能和他说几句话,怎么说都不亏……”

    “亏是不亏,到时候给学长留下不好的印象……”

    正准备继续下楼的虞悦脚跟打了一个转,鬼使神差般竖起了耳朵,而两个女生没有再继续往上,对话陆陆续续传来。

    后来虞悦想,事情就是从这第一个鬼使神差开始失控的。因为她没有道德地偷听了一次墙角,所以上天要惩罚她,让白月光从神坛跌落,哗啦啦地碎成渣。

    “打吧打吧,学长都大四了,在学校里没多少天了,今天这个电话不打出去,你会抱憾终身的!”

    女生迟疑一番,显然是被说服了,在同伴的怂恿下鼓足了勇气,拿出了手机,“把号码报给我吧。”

    “这就对了嘛!188xxxxxxxx……”

    楼道里忽然安静得只剩下按键声,嘟了好几声之后,电话终于被接起来。

    女生按了免提,一个略带些鼻音的男声懒懒响起:“喂?”

    楼道有些空旷,通过电流传过来的声音显得有些不太真实,虞悦不知道自己这个旁观者在紧张什么,欲盖弥彰地看向了窗外。

    女生深吸一口气,将早已演练过数次的台词搬了出来:“学长你好,我是外院孙茵……”

    “谁?”

    孙茵再次重复介绍了一遍,那头大概是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沉默了一会儿道:“同学,我们应该不认识?”

    孙茵微窘,继续道:“嗯,冒昧打扰你,想问问学长本周末有没有时间来参加英语竞赛的……”

    “英语竞赛?”对方似乎对这通电话失去了兴趣,不等女生说完,丢下一句“没兴趣,求放过”便将电话匆匆挂断了。

    嘟声再次响起,又瞬间收住,仓促得不近人情。

    孙茵的同伴不满道:“什么人呐,话都不等人说完!”

    孙茵反倒如释重负:“本来也是我打扰,学长可能正在忙。走吧走吧,请你吃饭。”

    脚步声远了。

    虞悦扶着栏杆怔了一晌,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还来不及多想,思绪被一串数字拉走了。

    拜良好的记忆所赐,她记住了刚刚只被念过一遍的手机号码,犹豫一番,最终才用“可不是我要他号码是号码自动钻到我耳朵里来的”的歪门邪理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存下了号码。

    十一个数字,花了将近三分钟才完整地出现在通讯录中。

    其实早在高中的时候,小姑虞斯清曾经将写有裴以叙QQ号的纸条送到过她跟前,问她还记不记得他。

    怎么不记得,她离家千里去省城附中上学裴某人实可谓劳苦功高。

    每个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庭都会有一个“别人家的小孩”,而在虞家,别人家的小孩名为“裴以叙”。

    有时候想想,虞悦觉得还挺搞笑的,就凭借她小姑的一面之词,一个素未谋面——准确地说是她爸妈没见过的男孩竟然会成为这么一个重要的角色去鞭笞一个女孩成长,实在是有点不可思议。

    她读初一那年,虞斯清突然和一位有钱人闪婚了。

    作为有钱人家的太太,虞斯清平时里闲得很,不是逛街购物买买买就是和同小区的住户闲话家常。

    虞斯清不混太太圈,尤其爱往奶奶堆妈妈堆里钻,没过一年便认识了小区的大半住户,后来还晓得了她们这个小区有一户书香门第。很长一段时间里,虞悦都搞不清楚高中辍学便去闯荡江湖的虞斯清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人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浓厚到就差要翻阅人家祖籍好攀扯上什么亲戚关系。

    ——自然扯不出来,但一来二去的,虞斯清还是将这书香门第摸得门儿清。

    于是来年过年的时候,虞家都知道了,在离他们不到十公里的雅苑小区里,住着一户书香底蕴深厚的人家,往前追溯三代,有享誉全国的学者、有高校教授、有学校校长、有顶尖学府博士……

    厚重的文化积淀下孕育出来的后辈自然也不赖。

    这户人家的男主人是科研工作者,女主人是本地大学副教授。

    这户人家有一个和自己女儿年龄一般大的男孩。

    这个男孩学习成绩很好,总是名列前茅。

    这个男孩擅长书法绘画,各种奖状奖杯拿到手软……

    这个男孩叫,裴以叙。

    ……

    这些通通都不是很重要,世上优秀的人多了,也不多这一两个,更何况对于虞爸虞妈来说,自己家的女儿也很优秀啊,重要的是虞斯清无意中的那一句:“对了,悦悦不是也读初二吗?裴家那孩子也刚好读初二呢,可惜了,不在一个学校。”

    可不可惜虞悦不知道,只是这句“刚好都是初二”像是忽然打开了虞爸虞妈想要攀比的机关,在此之前,他们都很为常年在年级前十内徘徊的虞悦感到自豪,之后却仿佛是找到了虞悦需要追赶的对象,每当虞悦告知成绩时,虞爸虞妈会在夸奖她之余多加上一句“悦悦真棒,又考了第三……你小姑说那孩子这次又考了第一呢”。

    “又考了第三”忽然有些刺耳。

    刚开始虞悦没把这当回事,听得多了便有些反感,为了让她爸妈没有再提及此人的必要,她收起了所有的玩心,奋发向上,考了全校第一,虞爸虞妈照常夸她,之后又不经意地提起“你小姑说那孩子拿了全区第一”。

    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不服气和追逐中,终于迎来了中考前的春天。

    果不其然,小姑又带来了新消息:“裴以叙准备去考省城附中素质班,听说这个学校门槛高得很,外地的招生名额也有限得很呢,说什么一脚踏进了素质班相当于一脚踩上了211985呢,裴家孩子这么聪明,肯定考得上。”

    自家女儿还在踏踏实实地备战中考,人家却已经拿到了重点大学的敲门砖,自觉落后一大截的虞爸虞妈和立马劝虞悦也去试一试。

    在和这个无形人较劲的近两年时间中,她老早就想和他一较高下,但二人又不在一个学校,学校也不属于一个区,平时的考试根本不足以比对,她一直在等着中考一决胜负,既然可以提前比试,何乐而不为。

    附中的招生考试有些难,却还在虞悦能应对的范围内,虞悦成功拿到了附中的录取通知书,而小姑带来的消息也是裴以叙拿到了附中的录取通知书。

    这一局,算平局。

    虞斯清却比虞悦爸妈都要开心:“太好了,以后你们可以一个学校当校友了,说不定可以成为朋友。”

    出于对裴某人的不屑一顾,虞悦漠然道:“只是考下试,我又没说要去附中。”

    “什么,你不去?”

    附中离家远,也没有认识的朋友,虞悦并不大想去,可要说完全不想去,似乎又有点想去,但为了延续她的不屑一顾,虞悦抱臂冷哼:“附中有什么了不起,去年高考全省第一是我们市一中的。”

    言下之意,裴以叙去附中读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她才不会趋之若鹜。

    闻言,虞斯清又是一句“可惜”。

    可惜什么?

    虞悦有些莫名,嘴硬道:“有什么可惜的,我在市一中照样能考个好大学!”

    虞爸虞妈却不想虞悦错过这样的机会,花了几天时间轮番劝说,不知道是虞斯清的那句“可惜”起到了作用,还是没能分出个上下的比试让人耿耿于怀,她思考了一段时间后,最终决定去附中上学。

    带着行李去高中那天,虞悦斗志昂扬,甚至都没有因为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感到恐慌,只想要在高中大展拳脚,誓要将裴某人永远踩在脚下。

    好吧,其实她的斗志也没有这么激烈,毕竟裴以叙严格来说也和她没甚血海深仇,她只是想知道她和裴以叙之间到底有没有差距,她能不能至少获得一次爸妈彻头彻尾的赞扬——她不比小姑口中的这个男孩差,或许还比他优秀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就够了。

    然而事与愿违,虞斯清因为闹离婚,情报传递不及时,裴以叙是拿到了附中的录取通知书,却最终选择就读于本城的市一中,据说是因为……

    好吧,没有虞斯清当话筒,虞悦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她郁闷了足足半个学期,后来也就想开了,不在一个学校,大家各自美丽也挺好的。

    本来以为没能和裴以叙一个高中,等虞斯清离完婚搬家以后不会再和他同住在一个小区,爸妈会渐渐忘了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裴以叙这个名字要彻底成为过去了,谁成想,在高一上学期期末的全省重点高中语数外联赛中,裴以叙一举夺魁,虞悦心有戚戚,这次联赛学校选拔了五名同学参加,而她,并不在其中。

    如果她参加了,她能考出比裴以叙更好的成绩吗?

    假设似乎没有多大意义,毕竟他们往后也不会再有交集。

    然而,令虞悦始料未及的是,裴以叙的舅舅是附中教导主任,隔三差五地便要用自己这个争气外甥去教育那些反面教材。

    反面教材们将教导主任的话一传十十传百,裴以叙在人才济济的附中居然混出了点名气,并且在各路妖魔鬼怪的口口相传下日渐神化。

    神化到连她那不屑搭理她的室友在某一天突然也有了八卦的欲望:“欸虞悦,余主任的外甥听说也是你们市的?你们是不是一个初中的,你有没有见过他?这么优秀长得是不是也很帅?”

    阴魂不散!

    这就算了,高一下学期,当她选择了文科再次重新拿回第一的宝座去办公室交收上来的作业本时,她听到了老师们的对话。

    “舒老师班的虞悦很不错啊,这个文综最开始命题出来我以为最高不过260,没想到虞悦考出个267,没想到这小城市考来的还是个黑马啊……”

    其余老师跟着附和了几声,虞悦觉得这么进去听老师们夸自己也挺尴尬的,正要走,又有一名老师提高了声量:“余主任这外甥也做了这套题?有没有拿回来算分?”

    “对呀,周末老余说带一套回去给他做做,昨天算了下,预估有个270吧。”

    预估有个270吧,不算致命的,毕竟裴以叙又没有考场时间限制,让虞悦犹遭雷击的是下一句,

    “如果裴以叙来我们附中,虞悦这第一的位置怕是要拱手让人咯。”

    其他老师笑笑,就连舒老师的语气也有些小小的遗憾:“本来裴以叙是考上我们附中的,都怪老余啊,他在这坐镇,吓得他外甥不敢来了,我们附中就这么错过了一个省状元的好苗子。”

    “这哪能怪我哩,我好话说尽,劝那小子来,他非不来……大家都好好反思下教学方法啊,别小瞧市一中……”

    这算什么?

    气人不气人!

    明明又没有正面较量过,这些人却一个接一个地就吹着口哨对她宣判,你输了,输得惨惨的!

    当初那一场未能决出胜负的比试被虞悦重新搬了出来,她再次燃起斗志,誓要将裴某人狠狠地踩在脚下!

    因而在暑假回家后,几个月未见的虞斯清意料之外地提起裴以叙这个名字时,虞悦内心有海啸掀起,表面却淡定得好像裴以叙这个名字和随便一个路人甲乙丙丁都是一样的。

    “哦,他啊,”虞悦假装回忆了一小会儿才点了点头,“记得啊,怎么了?”

    虞斯清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邀功似地告诉她:“我从雅苑搬走那天刚好碰到过他,就和他闲聊了两句。”

    虞斯清真是和谁都能聊。

    “我当时以为你们不都去附中上学吗,就和他说我有个侄女也在附中上学,你们离家这么远,又都是一个地方的人,可以加个QQ以后约着一起去上学什么的相互间有个照应……”

    虞悦耳朵一动,不经意道:“小姑和他提我干什么,他又不认识我。”

    “不认识就不能提了?你还有这臭毛病呢?”

    听到这句话,虞悦生了些躁意,不是因为她小姑骂她有臭毛病,而是因为得出了一个“裴以叙果然不认识虞悦”的结论。

    “后来他说他没有在附中上学,小姑就没有再多说了。”说到这里虞斯清还颇有些不满,“他怎么说不去附中就不去附中了呢!害得我们悦悦一个人跑那么远上学!”

    她越发烦躁,未置一词。

    虞斯清又笑了:“倒是他忽然想到自己舅舅在附中教书,还是把他QQ写给我了,说是你以后在学校有需要他可以去帮你和他舅舅说一声。”

    虞悦多少有些意外,这个裴以叙好像还挺友好的?

    “这小伙子,长得漂亮不说,性格也好,想得也周到,悦悦,你等会儿加他QQ呗。”

    虞斯清将纸条往前递,虞悦想了想,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加个QQ去刺探下敌情也不错,她正要接过纸条,小姑又突然道:“听说你们附中学习压力也挺大的,悦悦你学习方面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他,我和他打过招呼了,他说随时欢迎。”

    请教这个词,瞬间刺激到了还在暗自和他赛跑的她,什么叫请教?她就一定是差的那一方吗?

    随时欢迎?他裴以叙就默认了对方一定比她差吗?

    虞悦知道自己在挑刺在钻牛角尖,可心里就是有些不平衡。

    她没接纸条,故意抖了抖课本,最新的考试排名表掉落在地,小姑帮她捡起来,不出她意料地看到了以十五分的差距拉开第二名稳稳当当地排在第一行的她的名字。

    虞斯清不在意地一笑,读懂了虞悦这个动作——本附中第一,还需要请教别人吗?

    她顺势夸了夸虞悦,改了话头:“小姑的意思你们都是学霸,应该也有很多话题可以聊啦。”

    虞悦皱眉,虞斯清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出房间的时候却忘记带走那张纸条,虞悦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于是,出于少女时期某些不可言说的或是别扭或是骄傲的心理,她当着虞斯清的面,抓起纸条将它揉成团直接扔了出去,不屑一顾地嚷了一句:“谁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