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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巫山你是我的神
    再听到闻洋名字的那一天,我至今觉得神奇无比。

    那段时间我在重庆出差,一向不干人事的我由于在巫山脚下乱求姻缘,被同行的魔鬼上司从头嫌弃到尾。

    但好在项目整体进行顺利,今年我只要不作妖,应该不至于被他炒鱿鱼。

    回南京那天,好巧不巧地下了雪。满城的秃头梧桐树都像是长满了白头发一般,说实话还挺好看。

    我在总统府附近被足足堵了两个小时,横跨了两个区才到家,以至于最后看见我家小区大门的时候差点落下泪来,满心满眼只有我妈做的鸭血粉丝汤。

    而我关上车门的同时,雪差不多停了,老成这个现世报,也吊儿郎当地晃到了我的面前。

    老成是我发小,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认识多久,就互相嫌弃了多久。这人大名叫做成其,是个普通帅哥,人咋咋呼呼的,平时也不怎么正经。简言之,就是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一个,爱臭美爱玩,所以我爸妈都明着嫌弃他。

    当时他戴着墨镜路过,穿得人模狗样,一看就是刚约会回来。

    二月份的时节,虽然立春早过了,只是天气还没怎么回暖。我穿的还是件白色的羊毛大衣,裹着爸爸亲手织的红围巾。照理说已经很厚实,但我依旧觉得凉飕飕的——和老成同志冻人的穿着搭形成鲜明对比。

    呵。大冷天戴墨镜,装死了。

    我心想,下次自己也要这么干。

    “小乙!快过来,找你有个事儿。”老成摘了墨镜,伸手朝我挥挥。

    忘记自我介绍,我在家排行老二,家庭呢又比较传统,于是按照天干(甲乙丙丁)的说法,小名便叫做小乙。

    出生于保守家庭的我,应该算是家里格格不入的大废物——父母共同经营“甲乙丙”律所,到了这个年纪,也算是业内有头有脸的律师;大哥许嘉澍,是在国家生物基地搞科学研究的,半年都不回家一趟;至于三妹,也就是小名叫小丙的那位,正是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情的快乐大学生。

    所以只有我,悲惨的小乙,是一只笨蛋社畜——虽然业绩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值得骄傲滴啦。

    我给了老成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刘哥,就咱们那高中同学,他下半年要结婚!这事儿,你知道吗?”老成问。

    我无情地朝他翻了个大白眼:“搞清楚点儿再说。高中我在东校区一班,你西校区二十二班,你同学不等于咱同学,我又不认识。”

    老成叹气:“也是……你高中那时候两耳不闻窗外事,就知道死读书。”

    “有屁就快放。”我有点头疼:“你高中就好?天天上课像逛大街,别人听课你睡觉。难得我在操场见你一回,不是打球就是在撩妹。”

    上天作证,我那一刻回家的欲望极为迫切,只想尽快结束对话。毕竟,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还得看见他这么一鬼见愁——

    噢,虽然我也挺鬼见愁的,我骂他算是五十步笑百步。

    “嗳,脾气收一收,别吵嘛。是这样,我最近大发慈悲,忍不住见我发小孤单,所以,有个靠谱的朋友想介绍给你。”老成笑着说。

    我没作声,把那句“就你还能有靠谱的存货”给咽了回去。

    没错,小乙我啊,自二十二岁大学毕业起,三年以来,相亲过的男人没有二十个也有十八个,但无一例外地没有结果。

    问就是老娘眼高于顶,自信放光芒。偶尔还会干脆让朋友替我去见相亲对象,自己直接逃跑。

    但即便如此,在相亲这方面,我还是来者不拒的。

    问就是脸皮厚如墙,擅长笑哈哈。

    老成见我没作声,心知有戏:“就是他的生活作息……可能有点小众。”

    他这么一说,我就有兴趣了。

    毕竟我朋友圈里,不仅有考古学挖坟墓的,还有学道法阴阳五行的,生活作息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我问:“他是干什么的?”

    “这个,有点复杂。”老成抓抓头皮,有点踌躇。

    我看着他,以耐人寻味的眼神,陷入沉默。

    老成叹了口气:“就知道,你肯定会不愿……”

    “赶紧的,微信推过来。”我打断他。

    “……啊?”老成还没把刚才那句话的“意”字说出来,确定我没开玩笑后,一边目瞪口呆,一边掏口袋拿手机:“我去,你还真要啊?”

    不等我发话,他就开始摇头:“二十过半,如狼似虎,饥不择食的奔三女人……”

    “不是你要给我介绍?”我心里都是妈妈桑的鸭血粉丝汤,随口敷衍老成:“聊聊就聊聊,不合适就当多个朋友。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基本的道理都懂,总不会太尴尬。”

    “那倒是。”老成“嘿嘿”一笑:“名片刚推你了,你俩聊着哈。”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然后,被我一把拎住衣服,给用力扯了回来。

    “许——妈的斯文点啊你!”老成发出公鸡一般的咆哮。

    我懒得管他,单手点着手机屏幕,把他刚发我的名片点开:“你还没告诉我,这个职业不明的家伙,他人名字叫什么?”

    “哦哦,忘说了,闻洋。”老成重复了一遍:“许冬暖,他叫闻洋。”

    他看着我的眼睛:“当时高中他和我一个班的,我们以前关系很铁,你记得他吗?”

    “不记得,完全没印象。”我松开他,神色平静如常:“知道了,你滚吧。”

    老成忙不迭跑了,还碎碎念说,就不该把自己的好兄弟推给你,许冬暖你简直是恩将仇报啊!

    而我没有进家门。

    我点开那张电子名片,盯着那个蓝色的头像沉默。一直到两手冻僵了,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在西北风里已经站了很久。

    一推开家门,我妈就往我头上敲了个毛栗子:“不是半小时前就发消息说快到了吗?多大姑娘了,还拖拖拉拉。”

    我揉揉脑袋,嬉皮笑脸:“女人的嘴,骗人的鬼嘛。习惯就好,何况还是我这么美丽的女人。”

    我爸正在看新闻,闻之叹气:“你啊,要是有你大哥一半稳重,也不至于被你妈天天唠叨。”

    “大哥都三十多了,哪能跟我这小年轻比。”我朝爸爸吐吐舌头,外套一丢,坐到桌上喊饿。

    一直到那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摆在面前,我摸着滚烫的青花瓷小碗,都还是觉得不真实。

    ——你明白那种,时隔很多年,突然听到很久不联系的人名时,那种心中震撼的感觉吗?

    老成并不知道,我刚才听见这个名字时,平静的皮囊之下,是掀起了多么荒唐的海啸。

    闻、洋。

    这个名字像是一记重锤,一下子把我心中心心念念的粉丝汤,砸成了无数的记忆碎片。

    大抵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向被我这个社会主义接班人所不齿的命理之说,有时还真可信。

    就在前几天,我在巫山下不要面子地拜来拜去,我的魔鬼上司还说,求姻缘去鸡鸣寺就好,别在重庆丢南京的脸。

    可我现在却只想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巫山,你是,我的神。

    当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才给闻洋发过去验证申请。

    对面同意后,先跟我打了招呼:“你好,我是闻洋。”

    我回:“我是许冬暖,老成的发小。”

    他说:“我知道。”

    从那天起,我与闻洋每天都会聊上几句,但频率并不高。他的话不多,回消息很慢,常常隔上几个小时才会有回应,而我也半斤八两。

    三月中旬,我跟着魔鬼上司又去了一趟重庆。

    上回是注资,这回是监工。

    上司倒是没过两天就走了,而我在那边为了盯这个项目跟进,直接待了一个月。一直等到四月底,魔鬼上司才把我召唤了回去,这波是给我压榨得明明白白,一滴不剩。

    但得亏是回去了,我在重庆每天都吃的上吐下泻,一个月瘦了四斤。要是再这样下去不回来,我爸妈可能会亲自冲去公司帮我办离职手续。

    但不得不说,那些日子我痛并快乐着。水土不服是真,吃的开心也是真。

    在这段时间,被工作填的满满的小乙同志,短暂地忘记了闻洋的名字。而回南京之后,我因为工作繁重的原因,没有再主动给他发消息。

    刚好闻洋也不是主动的人,更没有再联系我。

    于是,我们的关系,从南京下雪时加了微信开始,到各自忙碌工作结束。

    但那只是,我以为的结束。

    很快春天彻底过去,南京城的梧桐逐渐郁郁葱葱。五月降临,初夏到来。

    而今年夏天,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到了闻洋。

    那天我出完一趟差回南京,刚出机场,就和同样刚落地,在打车的伊冉碰了个正着。

    伊冉是我家隔壁邻居,前年中旬搬来的。平时脸臭,脾气不臭,典型的外冷内热,和我这个外热内冷的人刚好形成互补。哦对了,她家里还养着一只叫布兰克的白猫,特粘人。

    她大我三岁,平日里,我和老成都喊她冉姐。

    由于刚搬来那会儿,我和冉姐一起参与过社区的捡狗屎活动……所以我们熟悉得很快,没过多久,我们就达成了双方父母认识且能随意相互串门的关系。

    当时我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被老成一个电话喊过去吃饭。听到冉姐在身边,他便招呼着让一起来。

    据老成说,自己在和以前的老同学们聚餐,反正我和伊冉都是熟人,干脆凑一桌吃点得了,也算是给我俩接风洗尘。

    我没多想,直接答应。

    然后,我推开包厢门的一刹那,抬头看见了正准备出去透气的闻洋。

    他站在我面前,穿最简单的白色短袖,浑身冒着直白的冷气,英俊而陌生。

    比以前瘦了,也高了,眼底有锋芒,气场锐利低调。

    我与闻洋的视线短暂交汇,是他先向我伸出了手:“许小姐,初次见面。”

    “嗯。嗨。”尽管内心惊讶,但我还是随和地跟他打了招呼,然后稍稍停顿了一下:“为什么这么叫我?”

    他不觉得很奇怪吗?同龄人之间如此称呼,听起来很是陌生——虽然,我和闻洋的确算不上什么熟络的人,但也不至于生分至此,毕竟也是曾经的校友。

    闻洋也顿了一顿:“这么叫,有问题吗?”

    我还未答话,身旁冉姐就“呵”了一声,单刀直入,冷嘲热讽:“这位陌生的兄弟,又不是正式场合,叫人家名字是会让你掉块肉吗?”

    “哦,也对。”闻洋失笑,然后看向我,目光平静:“你好,许冬暖。”

    我轻微点头表示礼貌,疏离地应了一声:“你好。”

    我和冉姐进门坐到老成身边,闻洋则坐在我对面。

    我在陌生群体中交谈很主动,觥筹交错间,我总在不经意地看向对面的位置。

    他确实是个话很少的男人,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都一样。大家明明聊得火热,他却总是独自喝着冰水,也不喝酒,就只是认真地听我们说。举杯时,白色短袖下露出的一截小臂线条结实而流畅。黑发浓眉,气场成熟而漠然。

    一直等到旁人提及他,他才会偶尔搭理两句。

    饭局结束后,老成提议一起去打桌球。

    我下意识看向闻洋,后者刚接完一个电话,说自己晚上还有事,就不去了。

    大家勾肩搭背地调侃他是大忙人,他也不反驳,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下回一定奉陪。

    桌球馆内,老成一如既往地又菜又爱玩。发现自己一杆都打不进后,精疲力竭地往桌上一趟,看着正往台球杆套上抹巧克粉的我:“我说小乙,你今天是第一次见闻洋吗?”

    我语气平平:“是啊。”

    老成“嘶”了一声:“看你跟他打招呼那样子,不像啊。”

    我瞟他一眼,轻飘飘回道:“你倒是会联想。我跟他有两个多月没联系了,分明陌生得很。”

    “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成从桌上翻身坐起:“告诉你,男人才了解男人。今天他坐在对面看你好几回,是你光顾着跟咱们聊天了,错过对视的大好机会!”

    冉姐兜过我的肩,白了老成一眼:“不过是看咱们小乙几眼罢了,瞧你那贱兮兮的媒婆样。”

    老成依旧兴致勃勃:“我说小乙,你之前不是刚去重庆出过差?我跟你说啊,闻洋过几天也要去,好像是生意上的事儿。”

    “哦。”我若有所思。

    “我说,你要不一起?”老成撺掇。

    “我有病吗,我去干什么。”我手指紧了紧,背过身去:“重庆我都去过两回了,除非那魔鬼上司临时给我安排工作,否则我根本没有去的理由。”

    老成瘪嘴:“也是。”

    正说着,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我拿起来一看——竟是闻洋。

    他问:“你们结束了吗?”

    我回:“快了。”

    冉姐凑过来,老成脖子则伸得比长颈鹿还长:“谁?”

    我把手机给他俩看,老成一眼就来劲儿了,胸脯拍得邦邦响:“我说什么来着!你俩有戏!”

    我叹气:“得了你,八字还没一撇呢,还不如管好你自己。”

    但这人活在世上,就不能不信墨菲定律——我这话才说出口没几秒钟,魔鬼上司的电话后脚就到。

    球馆吵闹,我就开了免提。

    只听上司言简意赅,把我这天选打工人摧残得明明白白,语气不容置喙:“许冬暖,三天后你再去一趟重庆。”

    老成摊手,微笑:“你看,八字的另一撇。”

    冉姐点头,接道:“这不就来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