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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更隔蓬山一万重
    “你一个凡人,你怎么拿?”程璐没好气地问道。

    “我也没想到,走一步看一步吧。”嘉树又安慰说,“放心,它不会真伤我。”说完这句,嘉树不再与程璐多言,转身与烛阴继续打斗。

    程璐不能完全理解嘉树的话,但此刻她来不及细思,全幅心思都扑在一人一兽的争斗,时刻准备接应嘉树。

    或许是程璐刚刚的冰刃让烛阴感受到了游戏的乐趣,程璐觉得烛阴的态度又一次变得暧昧,它似乎不再那么愤怒,转而开始挑|逗嘉树——它甚至故意凑到嘉树面前,又在嘉树即将触到蜡烛的时候迅速甩开脑袋。

    程璐看不懂烛阴的所作所为,更想不到嘉树打算用什么办法对付烛阴,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嘉树却还是不疾不徐,他努力朝烛阴靠近,哪怕是被烛阴戏弄也不羞不恼,一心等待时机抢夺烛阴口中的蜡油。但是嘉树的佩剑还在烛阴的下颌插|着,手上没有任何工具就想要夺取蜡油对于一个凡人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尽管嘉树不着急,程璐却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趁烛阴挑|逗嘉树、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时候,程璐又用冰雪为嘉树造了一柄冰剑。

    “接着!”程璐造成后,将剑朝嘉树丢去。

    嘉树灵活地跳跃,在空中翻滚一圈后接住了冰剑:“谢了。”

    手中有武器的嘉树果然比方才更具目的性,而程璐又在剑上附着了灵力,其杀伤力也比嘉树之前那一柄要强得多。更出乎程璐意料的是烛阴感受到了程璐的灵力,所以冲着嘉树而去的蛇体在近到冰剑范围时变得迟疑,这份缓慢给了嘉树机会。

    嘉树飞身一跃,跳到烛阴面前重新抓住了自己的铁剑想要借力上爬。右手挥舞冰剑刺向烛阴的嘴巴,试图一举得到蜡烛。不过神兽还是神兽,即使它迟疑了片刻,叫嘉树抢占了先机,也还是在冰剑即将削去蜡油的时刻躲闪过去;又故技重施,将嘉树甩到地上。

    程璐看着烛阴对她灵力的反应,结合方才烛阴对她的兴趣乏乏,心中突然有了别的计较。她朝嘉树大喊道:“我要演场戏,别管我,专心切你的蜡油!”

    在与嘉树打斗时,烛阴的蛇尾一直摇摆着,这也使得白雪纷飞,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程璐和嘉树的视线;只是通过程璐的观察,她发现烛阴似乎没有将尾巴视作武器,反而更像是表达它心情的工具——与嘉树的打斗让烛阴兴奋,所以它才会一直激动地摇着尾巴。

    简直像狗一样。程璐在心中腹诽了一句。不过也多亏了烛阴的这个习性,让她可以好好借助它的尾巴演一场戏。

    程璐绕到烛阴的尾巴附近,观察好尾巴摇动的规律后直愣愣朝烛阴的尾巴飞去,几乎是同一时刻,程璐就被尾巴甩飞,同时发出“啊”的大叫。不出她所料,感受到她动作的烛阴立即停下,甚至看到她“受伤”后还要上前查看。嘉树牢记程璐的叮嘱,趁此时机飞掠上烛阴的人头,用程璐的冰剑刮下几块蜡油。

    看到嘉树得手的程璐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滚便借力飞了起来,一把拉住嘉树向前跑去:“快跑!”两人跑出好半天才敢回头看,只见烛阴又在原位蜷缩了起来,丝毫没有追逐二人的意思。

    程璐见此渐渐慢下脚步,停下来喘着粗气说:“现在你该给我个解释了吧,到底是为什么非得跟烛阴抢蜡烛?”

    “为了你。”嘉树说完这句话,毫无预兆地就晕了过去。

    ——*——

    程璐将嘉树带回茶楼休养,当天夜里,嘉树便开始发热。

    生老病死是六界绕不过的话题,人死了可以变成鬼,但鬼死了就真的是烟消云散了。所以尽管嘉树的病不严重,多半是装病讨程璐关心,程璐也仔细照料,连煎熬汤药这种琐事都拒绝了桐安的帮助、亲自操办。

    后来嘉树的情况渐渐好转,程璐想要问烛阴、想要问蜡油,但嘉树总有这样那样的借口躲过去。程璐无奈,撇了撇嘴嘲笑嘉树说最开始费了半天劲接近烛阴、不想被人家发现,结果还是选择硬碰硬,也不知道嘉树脑子有什么毛病。躺在床上的嘉树毫不惭愧,理不直气也壮地说自己忘了烛阴那厮白天不睡觉。程璐见嘉树终于正面回应了有关烛阴的问题,连忙接着问嘉树说为了她抢蜡油是什么意思。

    “哎呀哎呀头好晕,病还没好,我得继续睡。”原本坐在床上的嘉树娇弱地伸手撑着自己的头,然后滑回床榻、恢复了躺卧的姿势。

    “你那个兰花指翘得太恶心了。”程璐见嘉树如此是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无可奈何。

    闻听此言的嘉树默默地将抚着额头的右手放回被窝,还故意发出轰隆作响的呼噜声。

    程璐克制住自己想要把药碗砸在嘉树额头的冲动,端着托盘离开了。当然,离开时她还不忘愤怒地砸上嘉树卧室的门,搞得整座茶楼都能听见房门撞在门框的巨响。

    这件事情从头至尾有太多事情程璐不甚明晰:比如为什么烛阴非但不会伤害程璐,反而很是担心她的安危;比如为什么嘉树开始时担忧烛阴的行动,后来又笃定烛阴不会伤害他;比如蜡油究竟有什么作用,嘉树为什么说取来这东西是为了她。

    程璐心中有疑问,但她原也不是一个刨根究底的人——这世间她搞不懂为什么的事情何止这几桩,桩桩件件都要弄清楚的话,大罗神仙也做不到。既然嘉树不愿意说,那就不说了吧,反正为她做的事情,她早晚是要知道的。

    程璐出了茶楼,见天气晴朗、阳光和煦。

    人界总把冥界形容为黑暗阴冷的地方,其实冥界和人界一样有阳光、有四季,就连时间流逝的速度都是一样。

    只不过两者的太阳确实有些差别。冥界的鬼喜欢沐浴冥界的阳光,却未必受得住人界的日头。程璐是其中的例外,她喜欢冥界的阳光,也享受人界的日头。

    其实程璐例外的又何止这一点:说起来,人界与冥界最大的差别是冥界的鬼会保持人死时的模样,像是江水琼一身的斑疮,就是花柳病留下的。故而冥界容颜无损者已是不凡,相貌端正者更是难得。程璐和嘉树便在此列。

    嘉树嘛,好理解,他是被冤枉着勾走魂魄的人,死时还貌美异常;程璐却不一样,她原本就不是一个普通人,死了自然也不会成为一只普通鬼。

    程璐还记得她作为方璞死后,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在一座名为漆吾的小岛上——漆吾岛是日出与日落之地,更是人界、神界、魔界三界的交界之地,但对于程璐来说,那是她的家——彼时程璐的面容,就已经与生前无异。

    其实也好,程璐半点儿不好奇自己死时是怎样的面貌,想来是不会和“美”这个字沾边儿的。特别是遇见了几个从高台或悬崖坠亡的女鬼之后。

    有时候程璐也会想她那副模样被爱她的人看去不定要多伤心,接着她就会想到赵衡,想到赵衡看到自己从高台跳下时,应当是很难过的。

    在冥界的这些年,程璐很少刻意地打听故人的消息,但是透过一个又一个普通人的故事,程璐也能从中拼凑出一个国家的变化。

    齐国现在的这位国君正是赵衡,他是齐国的第二位君王,也是齐国建国的最大功臣之一。赵衡是先帝的第二子,虽是嫡子,但母亲生下他便去世了,父亲最宠爱的也是他那位兄长的生身母亲。若非赵衡本人颇有手段,帝位还真不好说能不能落到他头上。

    程璐想到此处轻笑了一声,若非赵衡颇有手段,只凭他那个胆小怯懦的父亲和目光短浅的哥哥,又怎么可能推翻俞国、建立齐国。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目下齐国朝堂的现实是赵衡的两个儿子要夺嫡,一个是长子赵钦,另一个是次子赵钧。

    从俞国中晚期开始,很多势力割据地方、自立为王,原本统一的王朝被分裂为一个又一个小国家。这种情形随着时间的发展愈演愈烈,到俞国末年的时候,原本全国五十二郡县只余三十六个,剩下的都独立成大大小小的国家。

    攻占小国,蚕食大国。这件事情从俞末起义开始,直到齐国建立都没有停止。赵衡为此纵横沙场数十年,身体也留有旧疾,程璐便曾亲眼见过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

    大抵是年岁渐长,年轻时不放在心上的伤病终于发作起来。赵衡于八年前将朝政交由太子赵钦代理。

    程璐不知赵衡做出这个决定时,是单纯地考察这个帝国未来的继承人,还是真的生了彻底退隐的心思。这个问题直到今日程璐都不敢肯定地回答。

    好消息是赵钦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在他代理朝政期间,不仅将军政要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更赢得了上下朝野不绝于耳的赞誉之声。

    坏消息是赵钦为此被父亲猜忌。赵衡虽说是将朝政交由赵钦代理,但大事要事仍由他决定。令赵衡恼怒的是朝臣每每秉奏,都是与赵钦商议后的结果;如赵衡有异议,有些朝臣甚至会说太子殿下如何如何,试图以太子施压皇帝。

    君王的猜忌来自于臣子造反的可能;君王的忧惧来自于他们想造反就随时能造反的能力。

    程璐相信赵衡此般心思源于他自己过往的经历。毕竟作为皇后的外甥,俞帝也曾出于宠爱给予赵衡建功立业的机会,只不过被赵衡以造反的方式实行罢了。

    不管怎么说,赵衡的解决办法是在太子赵钦主理政务一年后,开始扶植梁王赵钧的势力以平衡朝局。

    程璐颇为不解:赵衡自己经历过夺嫡之争,知道期间的父子兄弟情会变得多么脆弱,知道事情的收场会变得多么惨烈。程璐不明白赵衡是对权利的欲望已经大过任何情感的维系,还是赵衡自信到即使如此,他也能保证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保证这兄弟俩日后不会有一人死在另一人的刀下。

    但程璐也从未明白过赵衡,即使他们二人有过一段朝夕相处的时光,即使赵衡时至今日还为她空悬后位,她也从未摸清过赵衡的心思。就像程璐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赵衡怎么能在一统天下之后,杀尽曾陪他奋勇杀敌的伙伴、杀尽曾陪他餐肉饮血的兄弟。

    思及此,程璐发出一声辨不出心情的叹息——可惜那些人都死在了她前面,不然她还真想问问他们被杀时,是怎样的心情。

    不过有一人是个例外:常晟。虽然当年常晟被宣告为死亡,可程璐来到冥界后却仔仔细细翻查过记录,没有在上面找到一丝一毫关于常晟的信息。

    程璐相信这是因为常晟在当年清缴逆贼的战役中逃出生天。尽管尚不清楚他是隐匿起来、还是逃出齐国国界,但他一定还存活于人世。

    程璐觉得好笑,当年常晟费尽心思,程璐都不愿听他解释一句,次次横眉冷对、将他赶出居室;等到身死以后,程璐竟又期待一个解释,甚至不惜为此守在忘川河边的茶楼,等待有朝一日一个熟悉面孔的出现。

    联系起最近的经历,程璐觉得赵钦背后有人在指点,她甚至预感此人就是常晟。程璐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这种猜测,她只是觉得非此难以解释常晟的消失,难以解释常晟消失后的风平浪静。

    以她对常晟的了解,如果常晟还活在这世上,在见到赵衡杀害了他们曾并肩作战的所有兄弟后,常晟不可能默然接受,他一定会反击。而现今的朝堂局势,加上他们从小对赵钦的疼爱,常晟站在赵钦一边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

    说服了自己,程璐便开始期待齐国朝局的进一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