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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惊起一滩鸥鹭
    曲水流觞大抵是郊外宴饮绕不过的项目。

    文人雅士偏爱此活动,众人坐在水渠两旁,将羽觞置于荷叶之上,使其顺流浮水而行,羽觞停在谁的面前,谁便要赋诗一首,不然就要饮尽觞中之酒。

    只是这样大范围的饮宴,自然不能期望人人都是诗中圣酒中仙,所以今日的活动扩展为羽觞停在谁人面前,谁人便要展演一项才艺。

    受邀来的姑娘们不少,除了几个姑娘被安排演乐助兴外,剩下的人都坐在了水渠两侧,灵雨也在剩下的人之列。

    顺着蜿蜒曲折的溪流,有人坐在青石上,有人坐在花丛中,有人姑娘作陪,有人形单影只,有人对弈,有人闲谈……只等羽觞停在谁的面前,谁便要用些心思,博众人一笑。

    灵雨坐在地上倚着石头,石头上坐着位抱着琵琶的姐姐,手上丝毫不敢怠慢,嘴上却能忙里偷闲,与灵雨俏皮几句。

    偌大的荷叶顺流而下,转了几个圈便停在一位公子面前。公子接过下人递来的剑,飞舞着使剑法。灵雨看不懂,觉得身姿利落,便随着众人鼓起掌来。

    公子坐下后借力给荷叶,荷叶便继续漂浮,又停在了一位小姐面前。小姐开口诵了诗,乍一听是春物昌昌,细想来又情系天下、不可不叹。灵雨不自觉多望了小姐两眼,回过神来的时候,荷叶已经继续向前行进了。

    随着荷叶的漂浮,有人作诗、有人舞剑,有人泼墨、有人献唱,就连羽觞中的酒也添了一杯又一杯。不知转到第几圈的时候,灵雨听到了周围人的欢呼声,她抬眼望去,原来是荷叶停在了一位公子的面前。

    那公子穿着华贵、仪表堂堂,说他貌若潘安过于夸张,但一句玉树临风总是担得起的。然而不等这位公子表演,荷叶又被一阵水流带着继续前进,灵雨还没能从对公子面容的欣赏转变为机会错过的遗憾,就见荷叶停在了自己面前。

    “我给大家跳支舞吧。”灵雨倒是毫不扭捏。

    灵雨看向身侧的姐姐,姐姐的玉手在琴弦上一撩拨,琵琶曲调便换了新声。

    不同于杭州城时兴的轻歌曼舞,也不是妓|院姑娘们满是欲望的勾引,灵雨的这支舞将中原传统舞蹈与塞外游牧民族的舞蹈结合,时而热情、时而清冷,一会儿似春雨过后娇羞的海棠,一会儿又似带刺的野玫瑰,随身姿摇动的衣摆的张扬,更衬托出舞者欲说还休的娇羞。

    方才对弈、清谈的声音都消失了,似乎全场都在看着这个小姑娘如此独特的一支舞。舞蹈跳了一半的时候,刚才错过羽觞的公子竟然拿起竹笛合上了音乐,想要为灵雨伴奏。身旁弹琵琶的姐姐见此场景,自然而然松下了手中的琴弦,只余笛声萦绕山野。

    不知是此举出乎意料,还是灵雨学艺不精,她随着笛声踩了几个舞步,便觉力不从心,拿不准要如何跟着公子的音乐。在灵雨接连踏错几步后,灵雨先公子的笛声停下了舞蹈,向众人施了一礼后说:“灵雨学艺不精,让大家见笑了。”

    还是觉得兴趣盎然的人多,多是鼓励之语。有几个公子调笑奏乐的人,说这种舞蹈难得一见,才让王公子都主动拿起了笛子。闻听此言的灵雨脸颊又红了一个度,心道原来他就是王梓臻王公子。

    灵雨轻轻推了荷叶一把,这一支舞蹈便被暂且搁置。

    或许是因为发挥失误的自责,或许是因为被人指责想要出风头,灵雨没再待太久,就离开了曲水流觞的地方。身旁的姐姐叮嘱她别乱跑,她轻声应下。只是灵雨没有注意到,她才离开坐席不久,王梓臻也寻着她的脚步离开了。

    ——*——

    灵雨的秋千搭在离湖边不远的树丛,她离开宴乐的小溪后径直来到这边,坐在秋千上摇晃着。灵雨丝毫不为自己方才的表现担忧或者难过,她对自己很是满意,所以此刻的笑容多少有些放肆。

    在灵雨骄傲地扬起嘴角的同时,她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民谣:“今日何日兮,蹇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你心悦谁?”清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灵雨似乎收到了惊吓,手指没有抓紧藤条,便跌落下来。来人想要抱住她,但不知道是预设的力量不够,还是站错了位置,竟被灵雨带着一同滚落到地上。

    齐国国风再是开放,男女之间也有设限,此般亲近实非常理所能接受,是故平稳后立即站起的两人都有些尴尬,彼此之间保持了不近不远的距离。

    灵雨的脸红极了,一朵清纯的粉海棠此刻娇嫩得仿若清晨沾着露珠的红海棠,不自觉就让人迷了眼。

    见对方一直不说话,灵雨轻声唤道:“王、王公子。”

    王梓臻的情况比灵雨好不了多少,一双耳朵红得要滴血似的,面上也不似方才饮酒作乐般平静。听到灵雨开口,王梓臻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一边从口袋掏出一朵粉色的海棠递给灵雨,一边说道:“你、你刚刚跳舞,落下了这个。”

    灵雨见状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伸手接过王梓臻手里的花:“谢谢。”

    王梓臻还在回味灵雨手指掠过他掌心的感受——痒痒的,好像比自己的手凉一些,但也是暖的——所以一时没有回答。等到灵雨重新把粉海棠别在发髻,王梓臻才反应过来,赶忙开口说:“方才,对不起。”

    “是妾身自己没有坐稳,王公子你是想救妾身。”

    “不是、不是这个。我是说,”王梓臻看上去有些赧然,“方才我不该突然奏笛,害你乱了舞步。”

    灵雨有些惊讶,连忙说:“不是的,不是你的错,是妾身没有学好。”大抵是意识到自己这话接得太快、太急,灵雨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王公子的笛子吹得很好听。”

    “你喜欢吗?”王梓臻问。

    灵雨知道王梓臻问的是笛子,但她又觉得不止是笛子,所以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王梓臻见灵雨这个反应,愈发高兴起来,脸上也带了笑。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灵雨。显灵的‘灵’,下雨的‘雨’。”

    “灵雨。”王梓臻默默念了一遍,继续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从没有听说过你?”

    灵雨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后,解释说:“妾身还没登台。”

    王梓臻问道:“尚未及笄?”

    灵雨摇头道:“只是没有登台。”

    “已经及笄了。”王梓臻若有所思地说,“那你什么时候登台?”

    “要看妈妈的安排。”灵雨原本是垂着眸子答话的,此刻却突然抬起眼看向王梓臻,问道,“公子要来看妾身第一次表演吗?”

    “你想我来吗?”王梓臻不答反问。

    灵雨又垂下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想还是不想,我听不到。”

    灵雨用细如蚊呐的声音回答:“想的。”

    “什么?我听不清。”也不知道王梓臻是真的听不清,还是成心戏弄灵雨,他笑着说,“你方才唱歌的声音不是挺大的嘛,这会儿怎么不会说话了。”

    灵雨听这话有些恼,她抬起头嗔怒地瞪了王梓臻一眼,回答说:“随公子开心喽。公子愿意来便来,不愿意来便不来,妾身又不能拿公子怎么样。”

    “可我是问你想不想。”

    “我想,公子便来吗?”灵雨这会儿已不复方才的羞怯,直视着王梓臻的视线反问道。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来。”

    “妾身已经回答公子很多个问题了。”

    “最后一个。”王梓臻大约是觉得灵雨此刻的娇嗔很有趣,所以走近了一步问道,“你方才那首歌是唱给谁的?”

    见王梓臻向前,灵雨也没有后退,她毫不怯懦王梓臻的目光,略微歪起头回答道:“自然是唱给自己的。”

    王梓臻皱了皱眉,但灵雨的回答他又挑不出错处,只好又问了一个问题:“你可有心悦的人?”

    灵雨的眼神开始躲闪,嘴上倒还是不肯示弱:“公子方才说是最后一个问题。”

    “所以呢?你有心悦之人吗?”

    灵雨被王梓臻的气场压着后退两步,她心中小鹿乱撞,甚至毫不怀疑一步之隔的王梓臻已经听到了她心跳的声音。

    灵雨灵光一闪,从袖口掏出一个荷包,拍在王梓臻胸前,然后趁王梓臻不注意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回答王梓臻的问题:“你猜!”

    王梓臻看着灵雨的背影没有追,上扬的嘴角却一直放不下去。待到看不见灵雨的身影,王梓臻走回到秋千旁边,坐在秋千上轻轻打开荷包。

    里面装的是满满一包的粉海棠,正如灵雨发髻上的那一朵。

    ——*——

    “这便是我和王梓臻的初见。”灵雨对程璐说。

    方才灵雨的故事讲到秋千,桐安也摆好了一桌的早膳,程璐便邀请灵雨和他们一同用膳,也算是尝尝冥界的味道。

    灵雨笑:“我还以为鬼是不用吃饭的。”

    嘉树面不改色地说:“那你们何必给死人祭祀,供奉的瓜果放坏了多可惜。”

    像是没猜到嘉树的回答,灵雨愣了愣才说:“也是。”

    “人死了,可以收到亲人烧来的东西吗?”灵雨又问。

    “不知道,应该没人给我烧。”嘉树回答。

    “我也不知道,肯定没人给我烧。”桐安回答。

    见三个人的视线都转向自己,程璐慢悠悠地回答说:“肯定收不到啊。谁会闲着没事儿在这地方停留四十九天?难不成就这几十天的功夫,冥君还得开设个驿站送东西?他脑子被门挤了才会这么做。”

    程璐指了指彼岸花糕对灵雨说:“尝尝这个,人间肯定没有。”然后又接着方才的话说,“冥君那么精明的人,我借他个地盘用,他都得把这个人丢到我这里,他才不会好心开驿站呢。”程璐一边说,一边用筷子指了指嘉树。

    “你要荣幸有我在这里,不然谁给你做彼岸花糕。”嘉树没好气地说。

    “我母亲。”程璐毫不示弱地还嘴,继而又对灵雨笑着说,“说起来也是巧合,我父母的初见竟和你一样。我父亲接住了从秋千上掉下来的母亲,用他的话说,只是多看了母亲一眼,便再看不见其他人。不过他们和你还是有些不同,我母亲说她是故意从秋千上跳下来的。”

    灵雨闻言微笑着说:“我也是故意掉下来的。”

    程璐精准地点评道:“少年多情,一见倾心。”

    “令尊和令堂还好吗?”

    “他们很好。”谈及父母,程璐脸上带着由内而外的、温暖幸福的笑意。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程璐接着说:“我父亲那人,说好听是克己复礼,说难听就是墨守成规,偏生遇见了我母亲。就拿吃饭这件事来说吧,我父亲是典型的‘食不言’践行者,但我母亲要一边吃一边谈及天南海北,我父亲为了迁就他,愣是把‘食不言’改成了‘口中有食不言’。”

    “真好。”灵雨感叹道,“原来一见倾心真的可以相伴一生。”

    “是啊。真好。”程璐赞同道。

    “我的故事必然没有令堂的干净。”灵雨无声地叹了口气,又说,“男人的心太容易倾了,以至于难辨真假。你以为是真的,付诸自己的真心,到头来只能赔上一条性命;可你若以为是假的,他又真心以待,到头来只能行差踏错、抱憾终身。”

    嘉树问道:“姑娘何出此言?”

    “他问我名姓,说没有听说过,是不是因为他常混迹于这些地方,才会对姑娘们如此了解?他与我一问一答如此自如,是不是因为常与姑娘嬉闹,才会知晓如何讨姑娘欢心?只是初见,我便有太多疑虑。”灵雨微笑着总结,“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不信他。”

    “在你方才一见倾心的那番论调中,你属于前者还是后者。”虽然是疑问句,但程璐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想来这也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所以她也没有等待灵雨的答案,而是接着问道:“后来呢?”

    “我嫁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