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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半路从一个小姑娘那劫来的
    从嘉杭到檀山大约有十几个小时的车程。

    半夜十二点多,长途客车行驶在高速路上,除了车灯照路的光亮,周遭黑漆漆一片,万物都在夜色中没了轮廓。

    车里开着微弱的冷气,寂静无声,部分乘客昏昏欲睡。安饶在下铺靠着车窗,无神地望着外面。

    孟岚在对面轻声问:“不睡会儿吗?”

    她淡声:“睡不着。”

    车子行驶了一段路,缓缓停在一处有亮光的地方。客铺上方的小灯亮起,感知作用下,睡着的渐渐醒过来,起了些动作和对话的窸窣声。

    孟岚叫她:“服务区到了,下车去趟卫生间吧。”

    安饶动身,跟着一起下了车。

    在车里闷了好几个小时,吹到第一缕自然风,安饶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黑压压的夜里,只有服务区灯火通明,超市、餐厅、卫生间,来往的人进进出出。

    从卫生间出来,安饶在洗手池前洗手,左手腕处有些显眼的,系着一条打成蝴蝶结的黑丝带。

    出门,却不见孟岚。

    朝四周张望几圈,乘客全都下了车,人太多,一时花了眼。心里有点发急,正想打电话的时候,斜后方传来召唤:“安饶!这呢!”

    安饶转身,见孟岚站在餐厅门口,慢跑两步过去。

    “妈,怎么不等我一下,还以为跟你走散了。”

    “我看餐厅人太多,就先来排队了,你饿了没?吃点什么?”

    “我不饿,不吃了。”

    “那去超市买点什么带着?”

    “不用买。”

    孟岚显得有些难为情,略微迟缓地张口:“安饶,你…不用想着省钱,虽然咱们现在状况不太好,但还不至于…”

    “妈!”安饶打断了她,有点不耐烦。

    “我真不饿,咱们回车上吧。”

    孟岚没再说什么。

    乘客陆陆续续回到了车上,司机清点好人数,车子再次启动,继续向远方行驶。

    车内恢复寂静,安饶重新靠在车窗旁,偏头轻声问:“还有多久能到啊?”

    孟岚:“天亮之前吧,累了就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安饶不再问话,挪挪身子,随便枕个垫子躺下了。她很瘦,窄窄的一道空间就够她躺的。车里熄灯,变得和外面一样昏暗。安饶真有些疲惫了,身体和心里都是。

    她不想离开嘉杭,但有关那里的所有美好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或许吧,活在枝头太久,总会有摔进泥层的一天。

    车子摇摇晃晃地行驶着,均匀的轰鸣声成了唯一的催眠曲,安饶渐渐合上了眼皮,再多的念头,淹没在夜色之中。

    *

    再次睁眼,是孟岚把她叫醒的。

    天色已经蒙蒙亮,客车在一处破旧的小车站停下。安饶跟孟岚下车取行李,两个人拿了整整四个行李箱。原本走之前说只挑重要的必需品拿,省得拎着不方便,但挑来拣去还是没少带。

    在路边拦了个车,司机搭把手,帮着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孟岚道了声谢。

    安饶坐在后座,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心也跟着一点一点下沉。

    檀山,一个重工业区,经济落后,三线小城市。安景远和孟岚在大学相识,两个人当年一无所有,就是在檀山这座小城打拼起来的,如今又回来了。

    他们曾经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八年。安景远肯吃苦的精神使他如愿闯了出来,搬到嘉杭经企,规模越做越大,十几年苦心经营,公司达到过亿资产。谁也没想到会在半年前突发债务危机,濒临破产,只有安景远在内的极少数人知道,他们得罪了某些惹不起的人,这是注定的下场。

    成功时万人鲜花掌声,落败时冷眼旁观无人问津。昔日见面嘘寒问暖的,如今个个假模假样的同情几句,敷衍了事。

    资不抵债,作为抵押的房子被迫交了出去。没了住所,一家三口挤在便宜的小旅馆,屋里的瓷砖布满裂痕,白炽灯经常坏掉,墙角偶尔还有蜘蛛爬过,一扇小窗户透进来的光十分有限。这还算好的,最拮据那会儿,他们甚至睡过大街。

    艰难度日的时候,只有傅家向他们伸出了援手。傅承怀做互联网企业已处于国内前线地位,因起初同在嘉杭发展,和安景远因缘结识,有过多次合作,两人性情很是合得来,多年交好。

    安家出事之后,傅承怀给了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他商量着安景远留在嘉杭,自己多少能帮上点忙,公司也还有希望挽救。安景远也舍不得放弃十几年的心血,便留在了嘉杭重整事业。而因为某些原因,孟岚不得不带着安饶暂时离开。

    *

    车子开进一座小镇,经过路口,道边的路牌上标着:——丰南镇。

    下车,安饶朝四周打量一圈。眼前的环境就像覆盖了一层八十年代的陈旧滤镜,视线所及之处都是高矮不一的平房,每家每户单独立所,相邻的房子隔得不远,路旁有几棵老槐树,一家房子的烟囱正轻轻冒着炊烟,脚下是大片水泥地,好在路面平坦,没什么坑坑洼洼。

    孟岚是在檀山的最后两年里生的安饶,所以安饶还算是在这里生活过两年多。只不过两岁实在太小了,她根本没什么记忆。

    两个人推着行李箱,往自家院子走。院里是红砖拼成的平地,侧边有一间小杂物房,邻院之间是砖瓦砌成的隔墙。

    进门的时候,安饶抬头看见屋檐边的横梁上竟然有个鸟巢,这种景象在满是高楼的嘉杭不可能见得到。孟岚注意到她的目光,微笑说:“那是燕子筑的巢,好多人家的房梁上都有。”

    “筑巢怎么不去树上?”

    “因为人类的屋檐能避免它们的巢穴遭到暴风雨,这边好多户人家家里都种点蔬菜水果什么的,燕子能帮着吃害虫,就算互惠互利了。”

    进屋,最显眼的是靠墙的木制大立柜,柜台上摆着一台老式电视机,陈旧得像张泛黄的老照片。卧室只有一间,好在大床够宽敞,她和孟岚俩人睡也绰绰有余。

    安饶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发现还有个后院。后院里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树底下是一片小园子,前后院之间是相通的。

    大致景象就是这样,挺简陋的。

    “你在车上一宿也没怎么睡好,我先把床收拾出来,你再好好睡一觉。”孟岚边说边换上新的床单被褥。

    安饶蹲在地上整理自己的行李箱。箱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钢琴比赛的各种获奖证书,这是当时即使箱子再沉,她也必须要带上的东西。

    安饶有着钢琴梦,从小就被音乐老师赏识,一直为之努力,离开嘉杭以前考到了九级。对小时候的她来说,钢琴只是兴趣爱好,对长大的她来说,钢琴是她远离世间喧嚣纷扰,内心所剩的一方净土。

    舞台上唯一的光束打在她身上,安饶穿着礼服裙,腰背挺直地坐在钢琴前,演奏着悠长美妙的曲音,享受指间在琴键上跳舞的感觉,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台下掌声雷动。

    那是曾属于她的光芒和荣耀,但现在没有了。

    “发什么呆呢,过来睡吧。”

    安饶回过神,孟岚已经把床收拾好了。

    “那我醒了再帮你收拾。”

    “不用,歇你的吧。”

    手机在这时候来了条短信,安饶拿起点开。

    傅白:到了吗?

    她盯着消息看了几秒。

    回:到了。

    傅白:到了就好,安叔叔这有我爸照应,你不用担心,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有时间我去看你和孟姨。

    安饶回了个“嗯”。

    关掉手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乏累的劲儿上来,没过多久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醒来已是下午,屋子被孟岚打扫得干净整洁。但也许是房屋年头太久,即使再一尘不染,还是免不了给人一种旧旧的感觉。

    孟岚躺在床边睡着了。

    安饶从床上下来,动作轻缓地出了门。

    外面太阳快要落山,少了几分燥热。

    安饶沿着路边走,当熟悉熟悉这里。手里拿起一条银色项链,这条项链是她参加钢琴比赛获得的第一个奖品,没多贵重,甚至不怎么值钱,但对她来说意义非凡,从来没戴过,一直放盒子里收藏着。

    安饶抬手把项链拎在眼前,正看得专注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引擎声。两个男生骑着一辆摩托车,从她身边经过的一刹那,坐在后座的男生伸手一够,瞬间把垂在她眼前的项链掳走了,不忘嬉笑地吹了声口哨。

    “喂!你们!!”

    安饶跑起来追了上去,又急又气。

    不知道跑出了多远,骑着摩托车的两个男生在路边停下,走进旁边的一家网吧。

    安饶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手撑在腰上,站在原地缓着气儿。

    这条小小的商业街,旅馆、网吧、KTV之类的全开在一趟,暗灰色的小楼总共没几层,挂着若干个闪着红绿变换的霓虹灯招牌,墙皮上贴着乱七八糟的小广告,说不清热闹还是萧条。

    卢恺和邹凡松进门,从一楼的网吧上到二楼的台球厅,径直走向某张桌台。邹凡松轻轻甩着手里的项链,朝桌台边上的某个人咧笑说:“陷哥,瞧瞧这玩意值钱么?”

    任陷戴着黑色棒球帽,压得看不清神色,手里握着球杆,随意瞥了一眼,说了句:“哪儿弄的?”

    “半路从一个小姑娘那劫来的,我看她拿着当宝贝似的,到手里一看好像也就一般啊,要不你研究研究?”

    任陷拿巧粉磨了磨球杆,低声道:“没兴趣。”随即伏在桌台上瞄准,干脆利落的最后一杆,黑八进洞。

    安饶带着怒气上到二楼,瞄了一圈,发现目标后直奔到邹凡松面前:“东西还我!”

    邹凡松这才看见她正脸,霎时间讶于眼前女孩的漂亮,开口问:“诶美女,你不是丰南这边的人吧?看着面生啊。”

    “关你什么事,赶紧把东西还我。”

    “你看你生什么气啊,闹着玩的,也不是真不还你了。”嘴上这么说,但脸上依旧是打趣的样子。

    安饶伸手上去抢,邹凡松顺手一扔,抛到了卢恺手里,她又挪到卢恺这,到了卢恺这,卢恺又抛回邹凡松手里,安饶被耍得转了两个来回。

    在项链最后传到邹凡松手里的时候,安饶心情已经暴躁到极点,刚要伸手,邹凡松朝另一个方向喊声:“陷哥!接着!”

    项链一飞,被任陷接在了手里。

    安饶两步跨到任陷面前,没好气地喊:“玩够了吗!!赶紧给我!”

    任陷对那项链没兴趣,只是看眼前炸药包似的女生,不经心地挑弄一句:“脾气挺冲,就为了这么个破玩意儿?”

    “正好,看不上就给我。”

    “我要不给,你能怎么着?”

    话音落下的几秒之间,空气里响起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安饶扬手扇了上去。

    气氛静止。

    卢恺和邹凡松惊得眼睛发直,安饶直接从他手里夺过项链,转身离开。

    任陷站在原地,被扇得头偏向一侧,看不清那双暗眸下的情绪。但卢恺和邹凡松都知道,那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完了,这下完了。”

    “难以想象美女遭殃的画面。”

    “没准陷哥也会怜香惜玉呢。”

    “就他?你见他怜过谁?”

    ……

    安饶回到家,孟岚刚醒。

    “去哪儿了?”

    “附近转了一圈。”

    安饶把项链小心地放回盒子里。

    晚上,孟岚烧好热水,安饶准备洗澡。她看向左手手腕处,那条一直系着的蝴蝶结黑丝带,黯了黯神。

    自从那次过后,除了洗澡的时候,她几乎一直戴着。

    轻轻一拉,蝴蝶结被解开,丝带从手腕滑落,显现在眼前的,是腕上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