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绍熙元年，都城临安。

    这是一个晴朗的暮春的辰时，几缕霞辉浅浅的落在宫阙殿瓦，在飞絮满天的柳荫道，十六岁的宫女姚之芸提着膳匣匆匆而行。

    太上皇的早食时间到了。

    膳匣里装着太上皇最喜爱的蟹黄汤包和小鸡酥。姚之芸小心翼翼地提着，她必须把早食准时送到重华殿。虽然才入宫三个月，在司膳房里做个供人随意使唤的学婢，但之前严苛的教导考核让她时刻记得那些繁杂的宫规礼仪。

    离开家乡明州的时候，奶奶也谆谆教导过她：到了宫里要学会察言观色，不要冥顽不灵。言而总之，便是脑袋精灵着点儿。

    重华殿外，守立在殿门的宫人接过膳匣，面无表情地扫了之芸一眼，便端正地进去了。之芸偷偷望了望森严且透着神秘的漆金大门，照例独自离开。

    这三个月以来，别说是皇亲宫眷，就连里面这个被尊为“寿皇”的老人，她连个影子都未碰见。

    之芸听奶奶说起过，世道已经太平几十年了，去年太上皇要给薨逝的太太上皇尽孝，将皇位禅让给了儿子，大宋江山甩手不管了。宫里向绍兴、明州等地招募一批杂役宫婢，之芸家兄弟姐妹五个，不知怎的排行老四的之芸被郡府挑选上了，全家只好送之芸去临安。好在明州离临安并不遥远，奶奶只能这样安慰全家：就当之芸出去见见世面，她聪明懂事，顾得了自己，也防得了别人。

    三个月来，之芸确实如奶奶所言，在膳房里恪守规矩，也无逾越之举，凡事都听从掌膳王赛玉的差遣。那个王赛玉是个火爆性子，时不时拿烧红的火铳烫人，之芸最是畏惧。

    之芸刚回到司膳房，尚食官正站在院子里骂人，一见之芸，便操着浓重的绍兴口音道：“王赛玉人呢？脚踝头犯贱了，到现在还没死出来！你去把她叫来，我就在这里等她！”

    之芸连忙称喏，径直往掌膳住处找去。

    王赛玉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直哼哼，大暖天抱着个汤婆子往小腹滚来滚去，还没等之芸说完话，就指使她道：“你去告诉那个老妖精，我来月事了，痛得起不来。”

    之芸还在犹豫，王赛玉生气道：“老妖精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今日要去郡主府送点心，你替我去！”

    “可是……尚食官大人在等您。”之芸解释道。

    王赛玉瞪起眼珠子，发火了：“让你替我去是看得起你，想违抗我，不怕明日火铳烫你脸蛋？怕什么老妖精，我偏不去，看她能把我怎样！”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尚食官的声音：“啊哟，我人不在，你就把我骂上了？我可不敢把你怎样。”

    尚食官走了进来，脸上不悦的表情，又仿佛发作不得。两个女人对峙着，像一对随时咆哮的母狮子。之芸立在中间，心里只是奇怪，堂堂的尚食官竟然有点畏惧一名七品的掌膳。

    最终还是尚食官缓了口气，道：“按理像她这般没有级别的学婢，是没有资格进郡主府的。如果让郡主知道了，郡主一生气，膳房里的人全都会受到责罚。”

    王赛玉冷笑道：“她已经给寿皇送点心了，哪儿还没资格送郡主府？郡主才不会理会这种芝麻大的小事。再说府里的下人又换了一批，新来的都不认识我，她只要装成是我就是了。”

    尚食官只好转向之芸，命令道：“膳房实在没有人手，你就代替王掌膳去一趟郡主府，老老实实去，老老实实回。”

    离开王赛玉的住处，尚食官又用绍兴话骂道：“哼，别以为仗着郡主势头连我都敢欺压，上卯子挖我脚底板的账我还没找她算呢！”接着又朝之芸道，“以后多多替我办事，好处自然少不了你。”

    受了使唤，而且还是能够出宫的好差事，之芸的心里自然莫名兴奋。待司膳房将装满点心的提盒准备停当，她就坐上落帘宫车，随两名宫人出皇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