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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处不伤心,轻尘在玉琴(4)
    6.

    江晚萍亲自去小厨房做菜。小院里弥漫着一阵菜香,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味道,有些呛人,却又十分欢愉。

    ——贝如雪不在的时候,她总盼着他回来。

    所以他一旦回来了,她就会使劲浑身解数,讨他开心。

    贝如雪走进小院,藏蓝色的衫子随风而动,谪仙似的。

    江晚萍远远瞧见,喜上眉梢,笑容满面地迎上去,挽着他的手臂嗔道,“雪爷,一下午了,您上哪儿去了?是不是这幻海花园太大,迷了路呀。”

    江晚萍当年在风月场中艺名“瓶儿”,取自艳书《金瓶梅》;后来被贝如雪收为姨太太,改名换姓叫江晚萍;她不识字,灵气不足,可是却有一张天生美艳的脸,自小又在八大胡同里长大,阅人无数,很是懂得取悦于人。

    只可惜,幻海花园里人人都知道,贝如雪行事向来带着几分邪气,从不按常理出牌,所以在他面前,江晚萍这种殷勤的小聪明也不是每次都能够占到便宜。

    贝如雪淡淡望着前方,“菜齐了吗?开饭吧。”

    江晚萍急忙拉出椅子,安顿贝如雪坐下,挽起袖子为他布菜,“雪爷,这都是我亲手做的,您总也不回来,人家手艺都生疏了。”

    丫鬟春红望一眼主子,心道她那点心思昭然若揭——她想跟他回京城,登堂入室。可是雪爷现在神情淡漠,怕是江晚萍又要碰一鼻子灰。

    江晚萍老早就想离开幻海花园了,她希望能够时时刻刻跟在贝如雪身边,即便是个偏房,也要有专宠的殊荣。只可惜,她明里暗里表示过许多次,可是贝如雪就是不表态。

    “要是我每天都能在雪爷身边服侍,这颗心就踏实些了……不然总是时时刻刻牵挂着,您吃没吃饭,衣裳穿得够不够暖……”江晚萍将一块色香俱全的鸡块夹到他碗里,灯下美人,妆色浓丽,她轻轻搭上他的手臂,嗔了一声,“您说是不是啊?雪爷。”

    “啪”的一声,贝如雪将筷子撂在桌上,面上却无一点波澜。

    江晚萍吓了一跳,下人们的心也都悬到嗓子眼。

    春红心道,这主子也忒不长记性,可不要连累了底下的人才好。

    江晚萍像一只受惊的猫,低着头偷瞄贝如雪。

    贝如雪似乎也在望着她,眼睛的焦点却不知道凝在何处,神色微有怒意,却又有些无助,心思像飘到了九霄云外,沉默片刻,他说,“让其他人都下去吧,你单独服侍我。”

    下人们皆是松了口气,鱼贯退下,神色里还透着些促狭。

    明月当空,小院里只剩下贝如雪和江晚萍。后院种着各色菊花,暗香氤氲,贝如雪坐在中庭,抬头望着一盏银月,怔怔出神。

    江晚萍半晌不敢做声,隐约听得贝如雪轻轻叹息一声,像是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跟着我,你后悔吗?”

    月华流泻,照得满院通明。贝如雪侧头望去,邱忆浓所在的西式小楼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时候还早,却已经熄了灯,窗口处一片空荡荡的灰色。

    如今的颓意,完全掩盖了昔日的繁华。

    该如何回他这句话,江晚萍在脑海中过好几个来回,才开口回答,“雪爷,我只是后悔,没能早一点遇上您。”

    贝如雪受到触动,抬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似乎很多很多年前,他也曾对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

    江晚萍趁机走过来,站到贝如雪的椅子后面,一双玉手扶上他的肩膀,缓缓往下攀援。

    忽然间,贝如雪站起身,打横抱起她,大步往房里走去。

    “雪爷……”江晚萍脸上浮现妩媚的神情,伸手便要去碰他的脸,却被贝如雪粗暴地扼住手腕,他将她放到卧室的门口,背对着自己抵在墙边。

    一盏孤灯下,这一帧青色身影,似有若无。他扯下她的发簪,青丝散落,长发及腰,恍惚间,更像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

    “雪爷……”江晚萍想要转过身来,却被他的大手钳住,动弹不得,他伸手捂住她的嘴,探身上前,自后吻上她露在衣裳外那一截雪白的脖颈。

    满院的菊花香气,淡淡在夜间流转,尾香微微发涩,仿佛带着几许惆怅。

    江晚萍记忆中,贝如雪从来不会这样温柔,双唇里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耳边,仿佛在说着无人能懂的情话,江晚萍想转过身去抱他,他却不肯,只是扼着自己背对着他,声音里透着雾气似的迷惘。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他叫她“龙儿”。

    花前月下,意乱情迷,江晚萍心想,我不叫‘龙儿’,是‘瓶儿’。初遇时名字,雪爷许是记错了罢。

    7.

    不远处的西式小楼,孑立在一片黑暗之中,仿佛一道单薄的影子。

    同样的月光下,有人男欢女爱,有人孤枕难眠。邱忆浓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没有一丝睡意,也不再有眼泪落下来。

    贝如雪回来了。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软弱。今日望见他那双冷冷的眼睛,她竟然也有些释然了。

    即便生下了那个孩子,也会在畸形的家庭长大,这种情况下,何必生他出来受苦?残缺的家庭,她自己本身也深受其害,也许失去骨肉,亦是上天的安排。

    还好,靳炀再也没有在他们面前出现过,贝如雪所有的恨意都只能发泄在她一个人身上——这样很好。

    这时,门外忽然发出窸窣之声,邱忆浓很警觉,冷声问道,“是谁?”

    “吱呀”一声,门口露出一条缝,一个黑黢黢的身影蹑手蹑脚地钻进来,邱忆浓急忙按开台灯。

    猫腰进来的女子十八九岁的年纪,身上穿着幻海花园的灰色下人服。

    不是他。邱忆浓松了口气。内心深处,隐隐又像有一丝微弱的失望……是不是在心底里,哪怕如烛火般微弱,她是不是也在盼着回到从前?刚过门的时候,正是他待她最珍爱的日子,贝如雪公事繁忙,经常到半夜才回来,一进屋就赤着脚,怕自己的脚步声会吵醒她。

    那些细如毛发的温存,如今想来,都像是前生的事。

    偷偷潜进来的少女有一张圆圆的脸和双葡萄似的黑眼,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邱忆浓问,“你是江晚萍的人?”

    江晚萍向来有贝如雪撑腰,难道现在,竟然有胆子派人登堂入室?

    “浓儿!”那女孩有些兴奋,双手搓着衣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浓儿,你不认得我了?”

    邱忆浓一怔。已经太久太久没人叫她“浓儿”了……久到连她自己都忘了。

    “我是李轩荷啊!”女孩跪在床边,关切地望她片刻,忍不住说,“浓儿,这么多年没见了,我以为你认祖归宗回到京城,一定是过上了格格那样的好日子……可是,你现在看起来,可有点……”

    李轩荷。

    邱忆浓恍然想起,多年前在丁香镇,李轩荷好像是胖乎乎的有钱人家的女孩,刚开始总是欺负自己……后来她终于懂得反抗,借着李轩荷一战成名。

    关于丁香镇的回忆,混合了香烟和丁香花混合的味道……一旦碰触,就会从心底里飘散出来。

    “靳炀哥哥说了……”轩荷不知邱忆浓的心事,猝不及防地提起这个名字,“要是你过的不好,就让我好生照应你。”

    这个名字,仿佛黑夜天边的一丝红光,带着诡异冰冷的希望出现。

    轩荷忽然握住邱忆浓冰冷的手,十分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靳炀哥哥还说,让我一有机会就带你走。”

    银白的月光照在地板上,灰尘是的薄薄一层,白色纱幔轻轻摇曳,邱忆浓想,这或许是个梦吧。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都像是场梦。

    沉默的暗影中,仿佛过去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她说,“轩荷,你走吧。”

    轩荷一愣。

    邱忆浓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说道,“去跟那个人说,我过的很好。”